武安侯府的暖阁里,老夫人半靠在矮炕上闭目养神,脸上阴云密布,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紫檀木的佛珠。
几个心月复的丫头也被她支出去,暖阁里只留了黄妈妈一人服侍。
黄妈妈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时间在静默之中一点一滴的流逝,老夫人仿佛老曾入定一般,自始至终一个动作靠在那里,如果不是手里间或捻动的佛珠,黄妈妈几乎就要以为她是睡着了。
“老夫人,您这都坐了整一个时辰,九小姐那里,许是太后还有话要叮嘱,奴婢扶您换个姿势吧?”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黄妈妈实在忍不住上前劝道。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
这么一动不动的靠在软枕上一个多时辰,之前一直在想事情不觉得,这会儿思路被打断了,这才惊觉,自己压在下边的半个身子都麻了。
老夫人皱眉,抬了抬手。
黄妈妈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急忙上前扶她起身,又从旁边拖了个更大的软着出来给她垫在腰后。
等到扶着她坐好了,院子里便有了动静。
老夫人手里捏着佛珠一紧,下意识的抬头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急切道,“是不是九丫头回来了?”
黄妈妈半跪在矮炕上给她捏着肩膀。
片刻之后,采荷开门,探头进来回禀道:“回老夫人,是三夫人来了!”
“哦!”老夫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指望之色,有气无力的一抬手道,“让她进来了。”
“是!”
采荷迎着,毕恭毕敬的退出去,转而引了李氏进门。
今天的事,虽然被柳妃横插一脚进去之后易明菲得以逃过一劫,没有在人前显露什么迹象出来,但她到底也做贼心虚。
所以早前回府,就先借口回去安置易明菲回了趟自己的院子,顺带着理顺思路。
而她孝顺媳妇的名声还是不能不要的,然后紧赶着就过来了。
“儿媳见过母亲!”李氏进门,对着炕上老夫人略一屈膝,不等老夫人吩咐就已经笑着走过去,主动在炕沿上坐了给老夫人捶腿,一边道,“母亲怎么瞧着脸色不好,是还在为九丫头的事情忧心吗?”
“可不是?”老夫人沉着脸,有感而发叹了口气。
易明乐得了太后的册封,马上飞上枝头,当真是好造化。
但自打在暝宸殿里那会儿老夫人的不乐意就是写在脸上的。
这一点,李氏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母亲,您是不是想多了?九丫头能得太后垂青,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造化,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但以九丫头的聪明劲儿,想必也不会吃什么亏,母亲还是放宽心吧。”李氏柔声安慰,心里却是一则嫉妒一则又在担心——
当时明乐绊李府丫鬟的那一脚,她离得近,所以看的分明。
那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搅局不让易明菲出头的,却不知道只是单纯为了争宠还是发现了什么。
如果是前一种倒也没什么,可如果真让她知道自己和纪红纱的事——
不!不可能,当时她们藏的隐秘,又有人把风,那丫头哪里来的神通能把眼睛长到身后去?
这样一想,李氏又稍稍定下心来。
“她再聪明,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老夫人不甚赞同的摇头,说着神色一肃,神色就更为凝重几分道,“而且太后那人,我与她打了许多年的交道,她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对九丫头另眼相看,这事儿啊——”
殿上殷王和明乐之间的种种她看的清楚明白,很显然,姜太后插手进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很显然,她是在故意给孙女使绊子。
老夫人虽然不清楚姜太后和宋灏这母子俩背地里的糊涂账,心里却很明白,被姜太后盯上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李氏注意着老夫人的脸色,斟酌着开口,“说句不该说的话,今儿个在那宫宴上,儿媳瞅着——殷王殿下对咱们九丫头那——真是用心的很。”
她和老夫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多少能够拿捏老夫人的心思,自是看出来老夫人对这事儿也是心里有数。
“红口白牙的,瞎说什么?”老夫人眉心一跳,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儿媳这也就是私底下和您说的,万不会将这样的胡话乱传的。”李氏急忙道,见到老夫人的脸皮一松,马上又继续开口道,“母亲你看,太后娘娘她平日里是绝少去管这些宫务俗事的,今天却突然一改常态,封了咱们九丫头公主的头衔,这事儿太不寻常了,估模着——是不是会和殷王殿下有关?”
老夫人心里也是被这件事憋得难受。
再者她对李氏也没什么戒心,难得有个人说话儿,就难得拉开了话匣子。
“八成是了!”老夫人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面色冷凝盯着屋顶,慢慢说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这就是要借这个封赏断了九丫头和殷王的念想。这个女人的手段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精干利落,一出手就绝对不留后路。”
“可是殷王的事儿,儿媳从没听九丫头说过。”李氏也跟着露出凝重的神色,低垂着眼睛把桌上的茶碗端过去送到老夫人嘴边,“母亲您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别瞎猜,凡事也等九丫头回来我问过了再说。”老夫人心里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也没去在意她语气间明显的试探之意,只就稍稍坐直了身子接过那茶碗呷了一口茶。
黄妈妈跪在老夫人身侧,却是将她眼底神色瞄了个一清二楚。
“是。儿媳也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李氏不敢做的太明显,跟着适可而止。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终究还是心里难安,又扯脖子往门口看了眼,然后收回目光对黄妈妈道,“还是叫个人到门口等着吧,九丫头一回来,就叫她到我这儿。”
“老夫人放心吧,采青已经去了,只要九小姐一回来,一定马上请她过来。”黄妈妈道。
“那就好!”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继续低头又喝了口茶。
李氏在旁边陪着,有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商量着开口道,“母亲,你别怪儿媳多嘴,许是您没主意,今儿个在宫宴上,我在旁边可是看的真真的,殷王殿下,似乎是真的很中意我们九丫头。”
如果不是因为宋灏,自家孙女也不会卷进风尖浪口上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有姜太后的这句话在先也就罢了,而她既然这么说分明就是为了给儿子遮丑的。
为了给自家儿子排难,就生生要把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搭进去?
老夫人想着,就越发觉得气闷,胸口一起一伏的,走神半天再没能喝进去一口茶。
“什么中意不中意,九丫头才多大?她懂什么?而且你也听见了,是太后有意要收了九丫头做义女,殷王到底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算下来,他们就是兄妹,彼此之间关系亲厚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老夫人胸口堵着一口气,冷冷道,“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还有,昨儿个太后不是请了殷王殿下过府来与我商量这事儿吗?人也是你帮着招待的,记住了没?”
姜太后所言,虽然全都是欲盖弥彰的谎话,但为了防止有居心不良的人事后追究,有些事情,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好的。
“是,儿媳记下了。”李氏点点头,用心应下,想了想还是惴惴不安的开口道,“可是母亲,这府上还有二嫂,下人那里我可以嘱咐下去,就怕是二嫂她——”
涉及到姜太后的金口玉言,谁都不敢马虎,一个弄不好就要招致杀身之祸。
可是很显然,萧氏与她们那可不是一条心的。
提起萧氏,老夫人的眉心不觉拧的更紧。
李氏拿眼角的余光一瞬不离的盯着她的表情,见到此处,终于心一横,咬牙道,“母亲您暂且宽心,许是儿媳多心,这事儿未必就真的会有人继续追究,万一这府里头口风对不上,我便叫七丫头出面对付过去。”
因为拿不准老夫人的态度,她这话就说的极为含蓄。
老夫人闻言,眉毛一挑,立刻两道冷厉如刀的目光向她扫过去。
李氏心里一颤,整张面皮都僵了。
“儿媳——儿媳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遇到这欺君的大麻烦,难免失了分寸,所以——”李氏愣了一愣,紧跟着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支支吾吾道,“儿媳只是怕万一宫里头追究下来,若是用小儿女的借口搪塞,最多也就是添几笔笑谈,不至于惹出什么大的麻烦。”
老夫人紧绷着嘴角,死死的盯着她,一语不发。
这个儿媳的心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介于她却是从不曾生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端,于是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了。
现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这李氏非但不思检点,反而在自己面前玩起试探的把戏来了?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一拱一拱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却反而慢慢冷凝下来,重又就着手里的冷茶喝了一口,慢声道,“你是说——”
“回头儿媳自是会把母亲吩咐的话传下去,回头宫里若是没人来查,那自然是谢天谢地,但若是真被谁问出个什么来——”李氏看着她脸上慢慢平和下来的表情,心里就有些跃跃欲试,干脆利落的笑道,“九丫头和殷王殿下情投意合,这本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可眼下九丫头被封了公主,那就是殿下的义妹,这再要因此而传出什么闲话去,就不好收场了。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便让七丫头出面挡上一挡吧,殷王殿下倜傥,两个孩子又都是那个么合适的年纪,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儿的不是?”
眼见着殷王府的名头,易明乐是今生无缘了,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的女儿抓住这个机会。
只要把这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传出去,皇室为了遮丑,保不准就会成全了两人。
“你的意思是说让七丫头顶了九丫头的名声,去亲近殷王殿下?”老夫人嘴角不易察觉的略一抽搐,依旧面色如常的低头拢茶。
老夫人最重视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有欺君大罪的威胁在前,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妥协。
李氏心里暗喜,面色却还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叹息道,“凡事都要防个万一,这也是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提前做好了这重准备也是好的!”
“荒唐!”老夫人忍无可忍,重重将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搁。
虽然茶水只剩了半碗,还是溅起不少的水花来。
李氏没有想到她会骤然翻脸,仓皇爬下矮炕跪在了地上,惊慌道,“母亲息怒,您这是怎么了?儿媳——儿媳——”
她想要辩解,但看着老夫人那张阴测测遍布皱纹的老脸阎罗恶鬼一般死死的盯着她——
不知怎的,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就那么结巴了。
“你什么?你根本就狼子野心,不知所谓!”老夫人愤愤指着他,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怒骂道,“枉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识进退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拎不清楚,要为一己之私,往咱们侯府身上招祸吗?”
“儿媳也是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着想,怎么就是招祸了?”李氏抽了帕子抹泪,声音却是越说越低,并不敢太过强辩。
老夫人上回大发雷霆是三年前萧氏和平阳侯府合谋害死易明澜的时候,那时候看着萧氏吃瘪可谓大快人心,但风水轮流转,一旦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感觉就相当的不一样了。
“什么为了侯府着想?你这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殷王妃?亏得你敢想!”老夫人心明如镜,如何会听她的辩解至此,冷冷道,“且不说殷王殿下和九丫头之间没有那回事,就算是真有什么,明日等着皇上的册封圣旨一下来,这事儿也就烟消云散了。太后是什么人?皇上是什么人?殷王又是什么人?是由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你那些小把戏就能随便左右操控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当年老爷跟你大伯还在的时候,也轮不到咱们易家去做皇家的主,你还敢肖想什么?”
殷王治军自是有一番铁血手段,否则当年姜老将军去世之后,他也不能以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份独揽军权,操控南疆之地到了现在都让孝宗束手无策。
而姜太后,只从她今天以雷霆之势处理明乐的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若是她不愿意的,就算外界的风波掀的再大,她也不会顺着任何人的意思去办事。
再说孝宗,九五之尊,掌握生杀大权,谁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李氏瑟瑟的抖了一下,如醍醐灌顶,但心里却也还是抱了几分希望多有不甘,僵硬道,“母亲是不是想的太过严重了——”
“你还当我是在危言耸听的吓唬你吗?”老夫人用力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讽刺说道,“皇家是亲是谁说想攀就攀的吗?不信你就去试试,只要今天你敢把这个风声放出去,过不得三日,七丫头被人横着从后院抬出去你都没处喊冤去!”
不管是宋灏还是梁太后,只要是他们看不上眼的人,了不得就是一个重病而亡打发了,莫说是皇家,这种伎俩在京中权贵之间也最是习俗平常的。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一时糊涂了。”李氏如遭雷击,额上冷汗直流,里面整层的亵衣都被汗水打湿。
她知道,老夫人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可易明乐怎么就那么好命?偏偏入了殷王的眼。
还有姜太后,既然是不乐意成全,怎么还就非得给她脸面收了义女而没有直接一杯毒酒赐死?
这样想着,李氏的思绪就又有点飘远。
老夫人见她眼中毫无落点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话她也未必听的进去,反而突然觉得倦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出来采荷惊喜的笑声道,“九小姐终于回来了?老夫人等您半天了呢。”
明乐回来了?
老夫人精神为之一振。
李氏也急忙抹净了脸上眼泪,只是因为方才惹怒了老夫人,自己也不敢贸然起身,心里记得不行——
这要是让易明乐进来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相如何了得?
“母亲?”李氏一咬牙,乞求的抬头看向老夫人。
婆媳相处多年,老夫人也不想当众给她没脸,就黑着脸点了下头,“你先去吧!”
“是,母亲!”李氏如蒙大赦,忙是提着裙子爬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房门被推开,采荷把明乐引了进来。
“见过祖母。”明乐微笑着快步上前,对老夫人屈膝一福,然后又对李氏笑道,“三婶儿也在这里啊!”
“哦,刚过来陪你祖母说了会儿话,我院子里还有事,正好你来,我就先走了。”李氏跟着扯出一个笑容,虽然尽量让脸上表情显得自然些,但哭的发红的眼眶却是遮掩不住的。
明乐眸子闪着盈盈的光彩,好奇的盯着她,虽然很有分寸的不开口询问,却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疑惑。
李氏本就为了宫里的事情心虚,虽然笃定明乐不可能知道,还是飞快的别过眼去,勉强镇定的开口道,“哦,你祖母等你半天了,快过去了吧。”
说完就故作镇定的从明乐身边错过去,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老夫人的脸色不好,没进门之前明乐就可以想象的到。
一直盯着李氏出了门,老夫人才把目光收回落在明乐脸上,招招手道,“九丫头你来,到祖母的身边来。”
“是,祖母!”明乐微笑点头,走过去乖巧的挨着她腿边坐了,不等老夫人发问就已经直接开口道,“祖母的脸色不好,还在为今日暝宸殿里的事情不痛快吗?”
“唉!”老夫人有感而发的叹一口气,抬手压下黄妈妈的手道,“别捏了,我跟九丫头说说话。”
“是,老夫人!”黄妈妈应着,爬下炕去垂首站在了旁边。
“太后找你过去,都和你说什么?”老夫人急切的抓过明乐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了我两句明天进宫的事,然后赐了我这块令牌。”明乐从怀里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小巧令牌递给老夫人。
“什么也没说?”老夫人心神一晃,脸上一片狐疑之色,取过那牌子前后看了看。
大费周章的搅浑了这一湾水,紧跟着就风平浪静了,这——
不合姜太后的一贯作风啊。
“是!太后什么也没有说。”明乐道,对于老夫人的心思少说也猜到了七八分。
老夫人拧眉反复的摩挲着那块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敛了心绪,正色又用力握了握明乐的手道,“九丫头,你跟祖母说一句实话,你和那殷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出手,她比谁都清楚。
“祖母!”明乐做娇羞状的垂下眼眸,腮边适时的飞起一层稀薄的红光,开口的语气却极苦涩的轻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孙女也没有别的念想了,总归都是命,太后给了我这么大一份荣耀,我心怀感激的接着就是,只要我凡事顺着她,她应当是不会同我计较的。”
“什么?”老夫人还不及分析她的后半句话,心神一紧,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你跟殷王真的是——”
“头几个月我和明爵从柳州回来的路上,当时遇到歹人截杀的事情您还记得吧?后来京兆府的顾大人亲自去查,也没能查出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了?”明乐始终低垂着眼睛,做娇羞状不与老夫人正面相对。
“怎么?”老夫人狐疑点点头。
“祖母,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时我说是长安出手相救,才解了我和明爵的危机,其实事情的真相也不尽然就是这样。”明乐咬着下唇,略一犹豫才抬头对上老夫人的目光,道,“那天也正赶上殷王殿下回京,我们走的是一条路。只是后来闹到官府,怕牵扯到殿下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没有对人说过。”
关于她和宋灏之间的“深厚情谊”,总不能说是从一起设计杀人放火中培养出来的默契,所以利用那次萧氏对她和明爵下手的契机——
这借口,原本是编出来准备拿到姜太后面前去搪塞的,不曾想,却先一步用在了老夫人这里。
“原来如此。”老夫人缓缓点头,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喃喃道,“就说咱们武安侯府同殷王素无交集,那日殷王殿下怎么会突然莅临说来给我拜寿的。”
这个理由是现成的,编排起来,可谓毫无破绽。
明乐于是再不多言,就垂眸安静的坐在老夫人身边等她自己去把这消息消化好了。
老夫人兀自失神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担忧之色更盛,道,“这事儿你怎么不早与我说?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思,由我出面进宫去给你求了这份恩典也算名正言顺,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把明乐的两只手都一起拢道掌中握着,老夫人心里百味陈杂,脸上一股浓厚的沉郁之色经久不散。
“祖母何必自欺欺人?太后娘娘既然是不愿意,您去求了也不过如此结局。”明乐苦涩一笑,语气平静的抬头看她,“事情已经这样了,祖母也就不要多想其他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前几天您才刚为了四姐姐是事进宫求了太后一回,这一次是万也不能再去的了。更何况太后今日给我这么大一份殊荣,我们若再是不识好歹,难免会惹她心烦。”
姜太后的脾气,说一不二,老夫人最是清楚。
老夫人心里苦涩,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在易明真的事情上她欠了姜太后的人情,今天在宫宴上,她倒是可以拼上这张老脸坚持己见的。
只奈何拿人的手短,生生的就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只是把你送进那种吃人的地方去,我也是不放心的。”老夫人重重一声叹息。
“咱们府上又何尝会比宫里头干净?在那里都大同小异。”明乐笑笑,快慰的一拍她的手背,眼神就跟着柔软几分下来,道,“只是从今以后,乐儿不能再陪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了,还有爵儿,也需要祖母代我照料。”
“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说什么我照顾他,现在都是他来照顾我了。”提起明爵,老夫人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抬手揽过明乐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靠着。
明乐顺从的倚着她。
老夫人老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就渐渐的显出疲弱的状态来。
“祖母!”明乐靠在她的肩上依着,抿唇想了想道,“我记得咱们府上在南郊城外也有一处庄子,您在府上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会不会觉得闷?要不——我让爵儿带着您到那庄子上住一阵,散散心吧?”
“嗯?”老夫人心头一跳,略带几分诧异的低头看她一眼。
明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爬坐起来拉着老夫人的手晃了晃,“我只是怕祖母闷着,换个环境散散心也是好的。或者,我母亲的嫁妆里头还有当年外祖在城北的那座王府,拾掇拾掇——”
“九丫头!”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有几分明白,面色一肃,打断她的话,“你两个婶娘之间互相算计着使心眼是有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怕我看着她们心里不痛快,可是这座宅子,终究是易家的祖宅,凝聚你祖父父亲和易家几代人的心血在里头,如何是说离就能离的?”
“祖母!”明乐张了张嘴。
老夫人期期艾艾的回望她,等着她的后话。
明乐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皱纹上,心里突然就有种莫名的酸涩味道涌动。
祖母的年纪大了,如果可以,她也会选择自欺欺人来定她的心,可终究——
是不能了!
罢了,就这样吧,不到最后一刻,让她多存一份希望和信念也是好的。
“我只是怕自己不在身边了,祖母会闷。”乖巧一笑,重新抱住老夫人的手臂倚靠在她肩上,明乐弯起嘴角露出恬静而满足的笑容。
老夫人看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庞,心里堆了一个硕大的疑团,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说什么。
祖孙俩就这么安稳平静的靠在一起,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又一起在寒梅馆用了晚膳,明乐这才告辞回了自己的菊华苑。
彼时她院子里的东西已经由易明爵做主叫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院子里乱七八糟放了好些个箱笼,还有一些没来的及装箱的器皿摆设。
“小姐回来了。”见她回来,采薇等人急忙迎上来见礼。
“嗯!”明乐点头,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怎么这么多东西?”
“小姐不是明日就要进宫去了吗?下午小少爷一把消息带回来奴婢们就开始收拾了。”芷文挤过来,谄媚笑道,“小少爷说是怕小姐得要晚回来,就让提前收拾了,还得亏是提前收拾着了,要不可就来不及了。”
主子封了公主,即将一飞冲天。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能得了提携跟着主子一并入宫,后头就有的是好日子了。
明乐莞尔,哪有不明白她用意的道理,只是不置可否的弯唇一笑,停下来随手提起一个青瓷花瓶把玩,一边道,“都打包了些和呢么东西?”
“哦,那边的两箱是小姐的衣物,还有一些胭脂水粉,以及闺房里常用的妆镜摆设那些,在就是这一箱书房里的藏书,是小少爷点名让收的,剩下这些零碎物件,奴婢们提前准备了,等着小姐回来拿主意。”芷文指着放在台阶底下的几个箱子离开回道。
采薇却不与她抢功,见她挤到前头就本分的走到旁边继续整理东西。
明乐环视一眼乱七八糟的院子,道,“就明爵指定的那几个箱子吧,其它的,都给我搬回原位去。”
“啊?”芷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嘴巴张的老大。
“我说搬回去!”明乐一字一顿又再重复一遍,补充道,“还有箱笼里的衣裳,就挑个三五套带着就成,其余的,都放回去。”
“可是小姐——”芷文急切道。
只带那么一点东西,会让人笑话,觉得寒碜的。
明乐一个眼神横过去,没让她再多说,随手把花瓶放回去,摆摆手道,“我累了,先回房,采薇你去爵儿那里一趟,说我找他。”
“是,小姐!”采薇应声,暂且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匆匆去了。
明乐再懒得管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提着裙子直接绕过一堆箱子进了屋子。
芷玉凑到芷文身边,一脸的愁容道,“芷文姐姐,这怎么办?”
搬了整个下午了,再挪回去,这一晚上都有的忙。
“怎么办?”芷文脸色发青狠狠的咬牙,“没听见小姐的话吗?都搬回远处去!”
说完气呼呼是一甩袖,自己先回了下人房找水顺气。
明乐穿过正厅直接回了自己的卧房,行走间一边想着宋灏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麻烦。
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她进门就直接朝窗口的方向走去,想要通知长安去走一趟殷王府看看情况。
却不想这一分神,从床榻旁边行过的时候,突然要上一紧,被某物一缠。
明乐心下一惊,还不及叫喊出声,下一刻已经天旋地转被人随手摔到了床上。
七晕八素间,她一手扶着摔疼了的后腰,满眼杀意的一抬头,却是迎上那男人笑的颠倒众生的一张脸。
“回来了?”宋灏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时候的朦胧。
彼时明乐的手已经模到藏在枕下的匕首,闻言全身一松,复又落回绵软的被褥之上。
宋灏拉了她上床,彼时大半个身子撑在她身子上方,投下大片的暗影。
屋子里只有只点了一盏宫灯,光线暗沉照在他俊美逼人的脸庞上,偏生这一刻他那笑容妖冶,光线明灭间给人极大的蛊惑,姿态间白皙的脸孔上带着一层迷蒙的润红颜色,就更是美的让人有点不敢直视。
“你怎么在这?”明乐不自在的别开眼,抬手推了他一下,低声斥道,“这府上来来回回多少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看见了也没关系,正好坐实了母后他们的猜测。”宋灏道,见她窘迫扭头的动作,突然哑声一笑,索性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从一个俯视的角度盯着她的脸,“不过你去哪里了?等你半天,我都睡着了!”
在别人的床上光明正大的睡觉,这人居然还毫无愧色?
“去了祖母那里!”明乐嘴角抽了一笑,不动声色的推开他翻身坐起,兀自整理乱了的头发。
和个男人一起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说话她很不适应,但是因为宋灏方才拉她的时候翻了个身把她扔在了里侧,而此时那人又旁若无人的竖成一长条侧卧在外沿,她想要爬下去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为了避免尴尬,明乐索性也就不去想,勉强定了定神转入正题道,“刚才我也正准备让长安去你那里看看,你来了正好,白天他找你什么事?”
她既然躲了开去,宋灏也不勉强,只就顺其自然,半撑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她,一边闲散的慢慢开口道,“自是皇恩浩荡,说是想让我接手老三原来的那个差事。”
“统管御林军?”明乐一惊,手下动作不觉顿住,诧异的抬眸向他看去。
“嗯!”宋灏点头,趁她分神,顺手抢了她握在手里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头绕了绕,一边才又漫不经心道,“十万御林军,总管整个皇宫的守卫,这诱惑力——这一次他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掌握御林军就等同于掌控了整个皇宫,或者不客气的说,孝宗此举便算是将他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到了宋灏的手上。
他心里对宋灏明明防备的紧,怎么会?
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便是了然——
不过一个华丽的圈套而已。
“你答应了?”明乐心里冷笑,正色看向宋灏。
“我推了,说是考虑一下。”宋灏抿抿唇,语气玩味,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准备过两天见他的时候就应承下来。”
“为什么?”明乐一愣,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十万御林军不可靠——”
“我知道!”宋灏打断她的话,懒散的往枕头上一率,挑了眼尾斜睨看向她道,“母后那里,我还想再看看。”
所以呢?他跟孝宗迂回是因为她?因为她落到了姜太后的身边?
“太后娘娘很有分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明乐心里的突然断了跟弦,将信将疑的勉强开口道,“而殷王妃或是义阳公主,这两个头衔对我而言其实没有区别。”
“是啊,你要的不过就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宋灏莞尔,一阵见血刺透她的全部用意。
这一点是在当初她和宋灏谈合作的时候不曾开诚布公说过的。
心思被人拆穿,明乐略带几分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这丫头倒是头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心虚的表情。
宋灏心里起了兴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说话。
明乐紧绷着唇角与他对视,半晌默默往旁边偏移了目光,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明乐心神一紧,原以为的明爵来了。
不多时却是传来采青带着哭腔的敲门声,惊慌失措的嚷道,“九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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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没捉,错别字很多,明天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