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换激动地嚎了几声,就冷静下来,后退两步,扶着腰上下打量苏珏,满眼泪汪汪。
霍安担心这个双身子的祖宗太激动,刺激到肚子里的小葡萄,赶紧去搀着她说,“你坐下来,我慢慢告诉……”
不想,没等他说完,苏换幽幽感叹,“大哥,你长黑了。”
霍安沉默。
苏珏一听,幽幽模脸,“小妹,大哥九死一生哪里还顾得上养颜……”
苏换惊道,“你怎么了?”
于是兄妹俩就说着话叙着旧感叹着世事无常人生辗转,往厅堂里去了,苏珏顺便还喜气洋洋说,“你们这宅子置办得不错,朝向好,就是略微小了点。”
霍安沉默。
非燕欣赏完这场兄妹久别重逢的戏码,跑去和霍安说,“安哥,你没回来时,四姐姐一天念你八遍,你一回来,却又立马被她嫌弃了。这是不是希望和现实的差距?”
霍安沉默。
蛐蛐表示很费解,“安哥你当初是怎么瞧上了四姐姐?”
霍安缓缓道,“不堪回首。”
吃饭时,一桌人只听那对久别重逢的兄妹唧唧呱呱说话,滔滔不绝犹如长江黄河绵绵不绝。
蛐蛐吃过饭,表示完成使命,回青帮去了。覃婶急忙去帮苏珏整理客房。
久别重逢的兄妹俩仍然坐在厅堂里把烛谈心,霍安寂寞地自己动手烧热水,然后自己回房去默默洗澡,洗完澡默默上床睡觉。
正要睡不睡,房门响动,苏姑娘回房了。
霍安装睡。
不想苏姑娘爬上床来,默默无声地躺下,竟然半晌没说话。
霍安生闷气,苏姑娘,你有了孩子不理孩子爹,有了大哥不理你夫君。
正生闷气,忽然听着微微抽泣声,他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看,只见苏姑娘眨着一双红红兔子眼,盯着他,“霍安,我大哥说,全家都闹得鸡飞狗跳。”
霍安怔了怔,坐起身来抱她,苏换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哭兮兮说,“霍安,我是扫把星。”
霍安不知说什么好。
苏换抽抽鼻子又说,“你不用安慰我,我大哥安慰我,虽然不幸当了扫把星,但好歹找了个好夫君镇得住,所幸还没霉得全家死光光前,你就把我弄走了。”
霍安忍不住道,“你确定他在安慰你?”
苏换认真点点头,“我大哥素来用道理安慰人。”
她顿了顿说,“我大哥还说,让我千万别有阴影,这事儿闹得他也明白了,人这辈子要积德还要自己有本事,吃喝玩乐虽然舒服,但经不住摧残。我爹他们迁去了屏县,我大哥说他会重新振作苏家的。”
霍安抱着她慢慢说,“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苏换嗯了一声,“霍安,以后你有事别瞒着我。就像这次,大哥说挺危险的。”
霍安板着脸说,“想起你夫君了?”
苏换心情好了些,哈的一笑,眨眨兔子眼,拉了他的手去模肚子,“怎么样?梨子长成南瓜了是不?”
霍安瞬间破功,含笑模了模她,撩开她中衣,去欣赏她光滑圆鼓的肚子,“唔长得还真是蛮圆。”
说着兴致勃勃低头,去亲她肚子,不料刚亲下去,小葡萄就翻个身,苏换肚皮一抖,抖得他目瞪口呆,抬起头来说,“他居然踢我嘴。”
苏换哈哈笑,扑过去亲他,“好功夫。我觉得是儿子,以后把你的本事都教给他!”
苏珏这次死里逃生,对人生有了更广阔的看法,准备在保宁散几日心,认真思虑一下今后出路。这次安顿好家里一切后,他只和爹娘说出来避避风头,苏泊山夫妇俩自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苏珏没死,比什么都强。
已是十二月二十八,再过一日就是年夜。这是苏换霍安在保宁过的第二个年,可因为大哥苏珏的到来,苏换格外容光焕发,鸡血满满,又是张罗着置年货,又是张罗着给苏珏添新冬衣,又是挺着肚子亲自下厨做家乡菜,苏珏笑微微地看着她忙活,倚着门难得正经地叹口气,“小妹你长大了。”
苏换白他一眼,“废话,我都要生儿子了。”
苏珏说,“你不喜欢女儿么?”
苏换擦擦手,低头道,“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儿子么?”
苏珏走过来,模模她的头,“别恨爹爹了,他都老了。何况他还是你亲爹爹。”
苏换低低道,“我才没恨。可为什么二姐三姐也是女的,爹爹照样喜欢。”
苏珏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神神叨叨的道士?他说你命硬,不好,可我看你命挺好,她们不见得如你,能找到这么一心一意的夫君。”
苏换骄傲地抬起头来,“那是。我就说他是好货色,没看走眼吧?”
苏珏含笑,“那是,你好品味。”
很快到了年三十夜,保宁天降大雪,冷得苏珏这个从南方来的公子哥,缩着脖子像只瘟鸡般躲在炭火炉旁,一步也不肯离开,一边抱怨,“唉唷小妹,这鬼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受得了。”
霍安正往炭火炉里添炭,不慌不忙说,“我抱她。”
苏珏愣了半晌,“哦我成亲后会向你学习。”
热热闹闹地吃过年夜饭,大家欢欢喜喜地围炉守岁。苏珏见着苏换笑得不停,难以察觉地红了红眼眶,他这在家里最不招人待见的奇葩小妹,终究还是有了好的归宿。
围着暖乎乎的火炉,苏换和非燕大呼小叫地指挥霍安掏了烤熟的芋头和花生出来,接过来,两只手颠来颠去地抖灰剥皮,笑得哈哈哈。
啃着芋头,苏换忽然想起永荣,转头去问霍安,“霍校尉,你可以回家过年,那永荣呢?他还在营中么?”
霍安道,“今夜原本不该他守值,可他说他一人在家也冷清,不如在军中热闹,便和别人换了值守。”
苏换责怪,“你怎么不请他来我们家?”
霍安说,“他说不用了。”
苏换于是去和覃婶八卦,“上次说得好好的,永荣怎么就不去提亲了呢?就是入军了也可以成亲啊,霍安都要当爹了呢。要不覃婶你再找隆叔帮他相一个?”
覃婶说,“就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
非燕啃着芋头说,“你们别操心,我看魏小姐和永荣哥有奸情。”
霍安手里的掏炭长钳一抖,抬头道,“非燕,别乱说话。”
苏换啃着花生没吱声。
非燕不服气地撅嘴,“我没乱说。就说那次永荣哥腿伤了,覃婶炖了骨头汤,让我给永荣哥送去,我都见着两次魏小姐,有一次永荣哥还抓着魏小姐不放呢,那叫一个天雷勾地火。”
苏换噗的一声,一口没嚼碎的花生喷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苏珏坐她对面,正啃芋头啃得香,嫌恶道,“小妹你别装惊讶了,这种小八卦你绝对第一时间知道。”
霍安转头去看苏换,“真的?”
苏换点点头,好忧伤。知我者,亲大哥呀。
霍安默默不语。
苏换抹抹嘴说,“其实也未必。你也别担心,总是别人的私事,我们也不好过问。再说永荣虽然如今是你带的兵,可人家男欢女爱是自由的。”
霍安深沉道,“魏之之那种,永荣居然也镇得住,本事。”
苏换吐血。
天雷勾地火的永荣,这时正在城西军营里,冷飕飕巡值。
因是大年夜,这晚营中也格外宽泛,甚至允许不巡值的将士喝酒。
于是营中火光簇簇,高歌海饮,倒也蛮热闹,捂得孤家寡人的永荣,也热络起来,巡完营后,卸了头盔,站在一边笑呵呵看一群寡男人闹闹攘攘喝酒。
正看得高兴,和家人吃过年夜饭的魏弦,带了一干侍卫,红光满面得驾临营中,叫人拿了烈酒来,只说要和留守军营的将士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很有一番体恤下士的风范,喜得一群寡男人热血澎湃。
对于喝酒,永荣自是退避三舍的,不想仲玉那个天生戳漏子的,见他要溜,忙去拉他,挤眉弄眼道,“永荣你别跑,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太腼腆,这番咱们立了大功,得多在都尉面前晃晃,提醒他记得表功。”
永荣不想理他,转身要回营房去,不料岚侍卫笑眯眯跑过来,“永荣,都尉说让你去喝酒。”
永荣崩溃。魏弦的酒量,喝死三五个他不在话下。
可人家是将他是兵,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喝。
魏弦喝得两眼放光,看见永荣就喊,“小子你过来。”
永荣走到他面前,“属下见过都尉。”
魏弦二话不说,将一海碗酒递到他面前,笑得紫膛脸发亮,“明公公夸赞了你,给咱们保宁军长脸,这碗本尉陪你喝。干了!”
说完仰头咕嘟咕嘟就喝。
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寡男人又叫又跳,嗷嗷叫好。
永荣皱着一张拧出水来的苦瓜脸,咬咬牙,以壮士断腕的惨烈心态,仰头咕嘟咕嘟往下倒。
魏弦一口气喝干,咂咂嘴,将手里空碗往下扣,左右晃了一圈,“大家听好了,给保宁军长脸的人,我魏弦绝不会亏待他!”
又是一阵欢呼热烈。
岚侍卫这时凑到半醉半醉的魏弦耳边,“都尉,夫人小姐她们,还等着您赏烟花。”
魏弦点点头,对旁边一个守营骑尉说,“取了令牌的兵士,许他们出去逛逛,半个时辰内必须回营,否则军规处置。”
那骑尉点点头。
魏弦便带侍卫离开了。
永荣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话说军中的酒,当真是烈,于是摇摇晃晃转回营房去,倒头睡觉。
正睡得迷迷糊糊,不妨有人拼命挠他,“永荣永荣,这会儿雪停了,我去弄到两张令牌,咱们出去走走。”
永荣唔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鸡血满到爆的纵欲公子,正兴奋地凑到他面前来。
永荣翻个身,不理他,又蒙头睡。
仲玉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冷冰冰的右手,往永荣后脖颈一探。
永荣嗖地弹坐起来,阴沉着脸说,“你把我恶心醒了。”
仲玉笑哈哈,“那出去走走呗,正好醒醒酒。”
没法,有纵欲公子不屈不挠的骚扰,他还真没法睡好。永荣只好爬起来,卸去身上甲盔,只着了赭色军服,和仲玉在门禁处报备后,出营去转转。
仲玉一出城西营就鬼叫,“啊啊啊,老子终于被放出来了!”
他扭头说,“永荣,不如咱们去探探霍校尉吧。”
永荣说,“不去。人家一家人守岁,你去杵着添不添堵。”
仲玉说,“也是。不过霍校尉那漂亮媳妇,烧的一手好饭菜,真是不错。”
他叹口气,羡慕道,“这种好福气,什么时候才会砸到老子身上呢。”
永荣没吭声,跟着仲玉,埋头往前走。
忽然,耳边传来啪的一声,抬头一看,只见漆黑天幕上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原来,是到百顺大街了。按历年俗习,年三十晚上,百顺大街尽头的钟鼓楼,总是要放放烟花的。
一朵朵烟花在夜里艳光四射地盛开,永荣忽然想起去年那个大年夜,真是过得他一脸是血,遭遇高贵冷艳魏小姐就算了,他还一脚踩扁了泥人魏小姐,害得魏小姐又对他开始了新一轮折磨。
话说,许久没被那高贵冷艳大小姐折磨刁难,平静得他竟有些微微挂念。
但很快他猛然清醒,觉得自己被折磨得分裂了。
于是拎了看热闹的仲玉,转身就走,“差不多了,该回营了。”
仲玉一把挣开,气道,“回什么营,刚出来呢。我去街那边买桂家栗子吃,他家糖炒栗子可做得地道。你等着我,别走啊。”
说完,也不等永荣表态,屁颠屁颠地就跑开了。
永荣摇摇头,转身慢慢走,边走边看。
不知不觉就走完百顺大街,来到了前门大街。路经原来的马帮堂子时,他呆呆站着看了许久,才落寞地模模鼻子,转身走了。
以前马帮在时,其实挺好,蔡襄蛮照顾他们几个,每逢节气,都会召集几个兄弟一起乐乐,也算热闹。可如今马帮散了,蔡襄忙着当爹,阿丘也在前不久娶了媳妇,曹风那个没良心的整日傻乐,霍安人家自然要陪美娇娘,可怜只有他,孤家寡人好冷清。
想来想去,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忽然听着一个熟悉声音道,“小姐,也给我捏一个泥人嘛。”
然后一个更熟悉的声音说,“好好好,要不要再给你捏个泥人夫君?”
永荣惊讶地转头看去,果然,去年那个泥人摊前,站着魏之之主仆俩,正兴致勃勃看泥人师傅捏泥人。
魏之之一身翠蓝缎袄长裙,围了雪白的狐裘,站在雪地里,一手抱着铜手炉,一手捏着泥人自己,偏着头默默看。
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不高兴地蹙蹙眉,抬起头来,不想一眼看见街斜对面的永荣,顿时一呆。
永荣也傻住。
啊啊啊,随便走走也能碰上你,大小姐你的气场真的强爆了。
他回过神来,赶紧装作虚无缥缈地挪开目光,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
魏之之断然一声清喝,“站住!”
明翠转头一看,惊得差点跌倒,不是吧,小姐你心想事成了?
魏之之高贵冷艳气质又上身,毫不客气用泥人自己一指永荣,“你,过来!”
永荣觉得,自己已经被命折腾得没脾气了,只好幽怨地走过去。
魏之之打量他两眼,撇开目光,去转手里的泥人,淡定说三个字,“没带钱。”
永荣沉默了片刻,说,“大小姐,我也没带。”
魏之之冷笑,“明翠,付钱。”
明翠赶紧付银子。
魏之之道,“多少钱?”
明翠道,“回小姐,两个泥人一共三十文。”
魏之之用泥人一指永荣,高贵冷艳道,“你欠我三十文。每日利息,一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