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淩音在观音走后，将客厅卧室卫生间书房乃至水晶柜里的壁灯一一打开，客厅卧室卫生间书房的壁灯是橘黄色的暖光，水晶柜的柜灯是蓝幽幽的，各色水晶五色迷眼，剔透晶盈，在蓝光下美丽的惊心动魄——西瓜碧玺，石榴石，蓝月光石，海蓝宝，红纹石，粉晶，紫晶摆的七星阵，圆润的贝珠，鲜红珊瑚。这些东西都按照类别分别聚集每在一个地方，她的手指在水晶上一串串拂过，然后选了串一百零八百颗七色六毫米碧玺绕在手腕上三串，又选了串冰种蓝月光套在手上。她的手指打开另一个水晶柜，里面排列的是一排排的木质手钏，充满陈旧沧桑之意的各种木珠，凝结了草木的精华，有着隐约甘甜的味道。这是她水晶店的全部家当，当她和她的金主吵完架，她就会来到这里寻求一些安慰。
开一个水晶店，这是她过去的梦想，可惜现在只能呈列在这儿，当她有能力开这样的店，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亲眼看着自己的梦想死去，是不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
她选了串八毫米熟结加雅布拉手钏捏在右手上，然后又一一关灯，只留了床脚一盏，慢慢躺回床上，将木珠凑近眼前，成珠纹路犹如幻花，气味甘甜清透。这股香气让她沉浸回忆之乡，故乡的洋槐花雪白一路洋洋洒洒向她迎了过来。
梦里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天明时分，她被一阵声音惊醒，却只清醒了片刻，又沉沉睡去，这一下不再是夜里的患得患失，而是真真的不知天光云影秦汉魏晋了。这是她近一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心恬意洽过。
一觉睡到自然醒，先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热水将全身熨帖的无处不通透，洗漱完毕全身抹上精油，拍上ESTEELLAUDER精华水、乳液、面霜、又一丝不苟的抹上眼霜，妆前乳后又打上粉底将睡眠不足对女孩皮肤造成的破坏遮掩住，觉得一张面孔看不见瑕疵这样才可以见人，早已过了素面朝天的青春年纪，但是蓦然想到昨天夜里突然造访的女孩，丝毫不造作的神情，坦诚的笑容把自己当做朋友。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是什么将这一切改变了？
她走到厨房，给自己磨了杯豆浆，暖暖的豆浆喝下去，肠胃得到了满足。剩下的时间，她拿出八种不同颜色的DIOR指甲油排列在桌子上一样样选择。她喜欢买一种牌子的不同系列产品，从使用的最早的产品到最新发布的产品，像每一个追求物质丰盈而且不差钱的女人一样，外表时尚靓丽生活无所事事，享受物质充裕满足的感觉。这一个女人能够享受到物质充裕的感觉也许是父亲带给她，也许是老公带给她，但是淩音绝对不在这两种之列，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她的身体是她的资本，她盘剥它也享用它，不偷不抢，不坑不骗，在律法底线上游刃有余心安理得。
淩音一直无聊的等待那个养她的男人的电话，涂完了十个手指的颜色，又开始朝脚趾上涂，喝完了豆浆豆女乃女乃茶红茶绿茶，晚餐的时间过了，夜宵的时间也快过了，还是没有等到他的电话。脑子里抽丝一般的痛，神经衰弱症袭来，她吸了口气一股脑的将指甲油全部扫到地上，默默听着瓷瓶掉到地上碰撞声音持续停止，脑中还是抽搐般的疼痛，她紧皱着眉头开门透气，门口机关内放着一盆风信子，浅紫的颜色，她点燃一根烟，抽了半晌，楼下开门转动钥匙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孩子回来，昨夜她帮自己包扎，自己还没有感谢她。她拿起那盆风信子想送给楼下住着的那个女孩。
观音在图书馆磨蹭了一晚上，翻阅了无数的资料，终于拟定了一篇文章的主题《以南宋服饰变迁看国势盛衰》，飞速写了一篇草稿出来。观音的一位老师曾经说她的大多数文章其实都是鬼马思想，但是由于论证充分气势充沛，大多数老师都在看她的文章的第一遍时被唬住了，于是胡说鬼扯瞬时变成标新立异赋有创造力的表现。
“其实我写论文时，一直都是在历史事实基础上写胡说八道，再用学术的语言表达出来，你也可以把我的论文当成小说来看。”观音这样对小西传授写作的秘诀。
带了本《中国服饰史》回去，观音决定从中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楼道里黑黑的，如果是以前回来，楼道的灯总是大开的，李明森把音响的声音尽可能的开大，让人不堪其扰，播放的还大多数是不带歌词的纯音乐。每一次，她都是神情严肃的敲醒他的房门请他尊重邻居休息的权利。
“我在陶冶情操。”他耳朵上夹着铅笔，白短袖，米色长裤，干净的可以吃掉，偏偏一副“来呀来呀你打我”的犯贱表情。
“我要休息，能把声音略微调小些吗？”她措词礼貌，他返身进屋，一会儿出来“已经略微调小了。”
“我怎么感觉没多大的变化呢？”她困惑道。
“有呀有呀，刚才是百分音量，现在百分之九十九，你不是让我略微的么？”他眼角上挑，振振有词。
所谓的贱气逼人，说的就是他了。观音想。
李明森的屋子漆黑一片看来没有回来，她耸了耸肩膀。花香袭来，一盆蓝色风信子出现在她眼前。
“送给你的，谢谢你昨天帮我包扎。”
观音受宠若惊：“你太客气了，好漂亮的风信子，你怎么不留着自己看呢？”
“拿去吧，我再养着这盆花就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死掉了，你就当救它一命吧。”
“呃……其实我也养死过仙人掌”观音接过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怎么样，我推荐的数数睡眠法管不管用？”
“其实最后我还是靠着这个睡着的，”淩音举起了腕中手钏，“它的香味独特，可以助眠。”
观音凑过来“好漂亮的木珠，”她赞叹“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夜晚打扮的这么漂亮，准备去哪儿玩的。”
淩音的笑容停顿了一下，答非所问，“我是做水晶生意的。在市里开了一家水晶店。”
观音将淩音让进屋里，淩音环顾四周，十分狭窄的屋子，最引人瞩目的是墙上挂了一幅字，字体妩媚流转。
“写的是什么？”她问
“是一首日本俳句，”观音轻轻念到：“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春之海，整天飘来荡去。
一片菜花黄，东有新月，西有夕阳。
踩了亡妻梳子，感到闺房凉意。远山暮霭罩，原野苍茫日照，蒙蒙狗尾草。狐狸取乐水仙旁，清冷月夜光。”观音的语调轻柔和缓，配合着诗中意境，在夜里低低响起。
淩音摇摇头“日本俳句，我原本不喜欢日本，可是听着这首俳句怎么一股凄凉之意。”
观音对着电脑屏幕：“是呀，虽然日本是个暴力的国家，但是对于艺术上的鉴赏有着无与伦比的独特品味，一个国家能够将残忍血腥进行到极致的同时又能够谈论花月，好像一个重度人格分裂者。”
“重度人格分裂者。”淩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若有所思。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你在这坐一会儿，我要复习一些功课。”观音不好意思，拿出一本书，“我想你可能会喜欢这本书。”淩音接了过来，一本很薄的书，上面写着《菊花与刀》。因为观音的房间很狭小，所以淩音坐的位置其实距离观音很近，女孩除掉了围巾和手套，纤细的脖颈和细长的手指均是自然的女乃白色，女孩的下颌线条收拢的不偏不倚，电脑的荧光照着她的脸，她快速的打了几个字，回过头来冲淩音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看这些学术性的书籍？”
淩音楞了一下“我是不是很浅薄？”
“不呀，”观音诚心诚意的说“其实我也不想看这么多的书，变态才会喜欢看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写这些书的人是变态，看的人也是变态，强迫我们去买书的人更是罪大恶极，可怜我大好青春都葬送在这些看也看不完的课本里了。”她愁眉苦脸的说完，咕咚咕咚喝掉半杯水，握拳向天“加油，加油。”淩音被她逗笑了，一笑之下觉得脑中的疼痛减轻了一些，心情舒畅了很多，站起身来“夜深了，你休息吧。”
“对不起，今天没有时间，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爬山。”观音很抱歉。
“恩，好啊。”观音将淩音送出去，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楼梯上响起“笃笃”的脚步声，老克满头大汗跑上来，看到观音的样子也不惊奇。观音讪讪的问他：”怎么没看到李明森回来，他真的生病了啊？”
“是啊，阿森的胃病犯了，需要住几天院，我来把他的一生活用品带去，你有什么要带给他的吗？”
观音吓了一跳，“什么胃病？这么严重需要住院？”
“胃穿孔，”老克迟疑了一下，“要做一个小手术，手术后要住院观察几天。”观音没注意他说这话脸朝里，似乎不愿面对她，有些悻悻的“这么严重啊，没想到，我还以为……”
老克说：“自从阿森搬出宿舍以后，吃饭一定没有规律，这次又夙夜喝酒导致把胃搞坏了，他在医院说请你帮他照顾几天他的小狗。”
“不会吧！我觉得他饮食什么的都很正常呀……”观音有些不好意思“那请你把我的问候带给他，请他好好养病，我一定会帮他照顾好咖哩。”
“放心，我一定会的。”老克深深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