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小传
一条黑色雨线从天际逼来,水汽弥漫开来,山的颜色显得越发的苍翠欲滴,潮湿逼人。本来缓慢爬行的队伍骚动起来,有些学生离开队伍开始四散开来。教导主任的声音在广播里出现:“同学们静一静,不要散乱,不要擅自离开队伍,大家按照秩序返回教室,一班之四班从东楼梯走,五班至十班从西楼梯走,各班主任维持好本班秩序……”
刚刚举行完高三年级新学期动员大会及高二年级期末考试的奖励会。高三一班的王老师满脸笑容。他所带的班级班级并非精英班,但是他班的陈观音拿下了文科综合成绩第一名,文综和英语与精英班的第一名并列,听到陈观音的名字一次次在广播里出现,就感觉被打了一针兴奋剂,缺失已久的激情又回到了身体里,高三七班精英班的班主任走过他身旁:“老王,你班的陈观音考的不错啊,这样看来,那个北大的保送名额就是她的了。”
“陈观音是个鬼灵精,淘气起来十个老师也不降不住她,高一那年她不是把新来的英文老师气走了吗?成绩也不稳定,起落大的很,怎么能和你班那些真正的精英相比。”他哈哈一笑。
两人交错后,七班的班主任阴沉着脸:“当初这个学生就该分到我的班来,要不是半路被他截下,文科年级第一会在他的班吗?得了便宜还卖乖,期中是第一,期末还是第一,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不稳定了,”他走回七班教室吼道:“还有心思玩,自己的第一名被别人拿去了不觉得丢脸吗,下个学期的模拟考再让别人夺走了,你们觉得自己还对得起精英班的名字吗?连我都觉得丢脸。”教室里顿时噤若寒蝉。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天地间笼起一层雨雾,密雨如织,很多学生都躲在长长的走廊上看雨,莹莹雨光映照一张张年轻的脸。高三八月初开学,所以现在还是夏季,暑热未消,操场那边的荷塘里荷花依旧盈盈盛开。
陈观音逆着人流向下走,同桌李朝着急地看着她:“下着雨,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游泳,这是雷阵雨,一会儿就停。”
“最近老班查勤查的很严,你别又给他逮着了。”
“逮呗,反正他又不会认真罚我。”
“他会给你妈妈打电话。”李朝说。
“我妈换号码了,新号码老班还不知道。”陈观音得意洋洋。李朝默默看了她一样,决定还是告诉她:“但是阿姨给老班打了电话,让老班看你看紧点,别再出上次那样的事。”李朝说的是高一时陈观音跑到市外的河道里看人用雷管炸鱼,兴趣之下也买了两个回来,趁人没注意埋在了学校喷泉的水池里,然后点燃了引线,两个雷管爆炸时把整个喷泉的金鱼全部炸了支离破碎,鱼尸撒的到处都是,陈观音当时似乎也被那声爆炸吓着了,脸白了好久,哆哆嗦嗦朝正从那经过的校长笑。
据说后来陈观音的妈妈带着两盆绿萼兰花送给校长,那兰花的珍贵程度和陈观音的成绩使她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又回到学校。
“你不知道,当时爆炸的声音把我也吓了一跳,你一点都不够意思,看我被我妈拧回去,”陈观音不满道“他们像监视美国间谍一样监视我,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七点之前我一定回来。”
A高很大,尤其是这个新建的校区,位于市郊,背靠大山。从学校门前到公交站的那一段坡接近六十度,笔直陡峭,许多小车根本没法上去,这也是唯一一所学生不敢撒车把飙车的学校,因为单车可以不用劲的直冲到对面的马路上去。学生也不存在翻围墙的现象,因为学校的后面用大山做墙,山的背面无路可走,除非滚下去,可是下面又是一条河……
观音是从食堂那边的小围墙跳出去的,雨果然是阵雨,雨停后天朗气清,空气湿润并不燥热,她欢快地找到存在校外的单车,跳上去沿着马路飞奔。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有句煽情的话叫做“生活在别处”,她凭着生命中本能的奔跑的**,下意识的离开人烟稠密的地方,从高架路上穿过,看青萍池塘,低岭矮松,被雨冲刷的塌了半边的大山露出了巨大的红色伤口……太阳还是矮了下去,日暮云低,天际一抹橘红色,风呼啦啦的吹,人在这层绚丽的落日余晖中变的辽远起来。
观音在日落的那刹那,穿着泳衣跳进水库的一边,水被蒸腾了一天,带着暖洋洋的余意,她心情畅快的在水库里游了半个小时,又一个猛子扎下去,浮上来时漫天余霞如片片灰烟,暗淡憔悴。她恋恋不舍的起身,用毛巾把全身擦了擦,又飞快的套上衣裤。
高三一班全体肃穆,无比同情的看着站在老班面前低着头的陈观音,有眼尖的同学立马传递着一个信息:她的发辫上还滴着水。
老王黑着脸说:“到我办公室来,”随即又对双手举过头顶举得腰酸背痛试图偷懒的李朝说“不许放下,我让你再敢包庇她。”
各个班的老师都已经监督学生上自习去了,只有一个高个男生低着头在整理试卷。
“韩昭,你这次考的不错啊。”老王称赞他。那个高个男生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鼻挺一线,双目深邃,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他身后跟着那个满不在乎神情的女孩,他立刻想到了那个鼎鼎有名的陈观音,倒不是她的优异成绩,在这所市重点高中,每一个人曾经都是天之骄子,每一次考试的排名都可能换个位次。她有名是因为她有胆把河流里炸鱼的雷管放进喷泉,炸死了上百条观赏金鱼。
为什么那个丫头不把雷管放进校长的茶杯里,这样大家都可以休息大半个月了。好友这样调笑。
也除了她,没人敢对这些生猛的班主任这幅脸色——一副你能奈我何,我就是这么皮的无畏。
韩昭知趣的走出去,门刚关上,就听到了老王的咆哮声:“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一个人去游泳,小命不想要了是不是”接着他压低声音说“你多次违纪,到底还想不想要哪个保送北大的名额了?”
“当然想了,省的再参加一次高考,可以省出好多时间去玩。”
“你以为名额是那么好拿的吗?别人会让你那么轻易拿到吗?”老王的唾沫星子几乎飞到了观音脸上,眼睛看着窗外七班的方向。
韩昭信步朝教室走去,听到的谈话越来越小,他心里轻轻笑起来:北大的保送名额是他不敢想的,那是年级前三的俗称非人类超级变态学生角逐的猎物。
秋天到来,几个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他一边打篮球一边注意到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联系长跑,女生匀速前进,后劲持久,不多时,男生和女生跑了个齐平。好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向他解释:
高三一班的陈观音,那悍妞旁边的是李朝,也是年纪靠前的猛人。他从旁边经过,耳朵捕捉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不行,你太能跑了,你简直就是把逃命的劲头拿来跑了。”李朝表情痛苦的说。
“那是你太瘦弱了,才两千米,你是男子汉,来,继续,不要让我看不起。”
“我……我宁愿让你看不起,我都快要吐血了,你以为谁都能跟你一样轻松拿下女子田径三千米冠军啊。”李朝喘着气停了下来。观音不停,一边原地跑一边拉他。李朝被她月兑了跑了几步,最终被放弃。
李朝站在原地等候,当观音跑近时,他朝她一笑,韩昭注意到,那男生笑起来像个傻里傻气的兔子。
期末很快到来,他在年级排行上再次看到了她的名字,年级第二,比年级第一少了两分,紧接着下面是一班李朝的名字。最后的高考冲刺阶段,他替老师将一些卷子分给各个班级,分到一班时,正是晚餐时间,教室里只有两个学生在下跳棋,窗外正在春深处,绿荫蔽日,几棵高大的桐树遮住了向阳的窗子,树影稀落,映在红色桌面上,灰白的浮尘在光柱里打转。
“谁是数学课代表李朝?”他问。
“我是。”那个下跳棋的男生慌忙站起来“是新测验的卷子吗?”他回答是,然后看到了那个男孩露出了傻兔子般的笑容。
“他不叫李朝,他叫李兔子。”一直埋头思索棋路的女孩猛然抬起脸,狡黠地回答,眼睛神采奕奕,然后他看到这个女孩看着他的目光渐渐迷茫起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春日的阳光晒的背后好暖。
一直到高考结束后很久,他再次听到陈观音的消息是:她和一个叫李朝的男孩去游泳,男孩被旋进了流沙坑,女孩逃了出来。
李朝死了。
其实所有的人不知道的是那个野性十足不服管教的陈观音也在那一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