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挺身跃起,一个飞踢,竟将茶盏远远的踢了出去,茶盏正砸在郭氏身侧的小桌上,再落在地上,“咣当”一声砸得粉碎。
郭氏变色,“蹭”地站起身,怒视凤翎。
凤翎视而不见,一手拉住琥珀,在她胸口处上下打量,一边关切地问,“如何,可有受伤?”
琥珀揉揉心口,摇头,“不妨事,少夫人。奴婢皮粗肉厚,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少夫人呢,可曾受惊?”
“不曾。”凤翎轻掸她胸口上的水迹,道,“回去换身衣裳吧,再仔细瞧瞧,该请大夫就请大夫,别落下暗伤才好。”
琥珀随手往胸口湿处一抚,往旁退开一小步,坚决地道,“不成,奴婢就守着,免得少夫人再遭人暗算。世子爷追究起来,奴婢担当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琥珀转脸直视郭氏。
无畏无惧。
不算太无礼,但也并不恭敬。
凤翎没再坚持。
在郭氏这里,她始终是存着一份戒心。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
拳脚工夫不是郭氏所长,但这个茶盏如果落在凤翎身上,也会够她好受的。
郭氏慢慢地又坐了下去,冷笑,“好个主仆情深!接下来,我的好媳妇是不是要给我演一场孝心动天地?”
凤翎转脸冷冷地看着郭氏,“媳妇不知何处惹母亲发怒,还请母亲明示。媳妇斗胆,请母亲行前三思。毕竟有时候,母亲只是一举手。造成的却是不可挽回的后果。”
郭氏怒目横眉,“你这是在教训我?我真该问问你母亲。是如何将你教导成如今这般目无一切的德性!”
“我娘教我,人活一世,不求事尽如意,但求问心无愧。媳妇并无半点侵害之意,”凤翎行了一礼,仍是抬脸,不卑不亢,“媳妇未经世事,或许在什么地方行为失当。还请母亲指教。母亲如此动怒,牵连无辜丫环,媳妇鲁钝,实在不能理解母亲的用意。母亲此生,未必就事事行为妥贴,可仰俯天地罢!”
郭氏色变,拍案而起,“好无礼的东西!阿嫦!”
吴嬷嬷行礼应声,“是,夫人。”
“当着我的面儿。好好的管教这个好媳妇!”
吴嬷嬷一个手势,有丫环捧上家法竹杖。
吴嬷嬷双手接过,捧着朝凤翎走过。
琥珀横过一步,拦在凤翎面前。怒目圆瞪。
郭氏瞥她一眼,冷笑,“婆婆教训媳妇。理所当然,这丫头。是想反了么?”
凤翎轻轻拨开琥珀,道。“母亲管教媳妇,媳妇不敢有半句怨言。不过,朝廷量刑,亦先定罪。就算是死,也当让人死个明白。媳妇来问安,母亲先是砸茶盏,再是上家法,媳妇敢问母亲,媳妇何罪之有?”
“母亲常说媳妇出身乡里,不受管教,就当知道,媳妇不是软弱好欺的闺中女。还是那句话,若是媳妇的错,该打该罚,媳妇没有半句怨言,若是欲加之罪,恕媳妇不能领受!”
吴嬷嬷停在半路,转头为难的看着郭氏。
郭氏拍案,“单是忤逆不孝,你就该受这家法!”喝斥吴嬷嬷,“还不打!等着我亲自动手么?”
吴嬷嬷向凤翎行礼,“少夫人,恕奴婢无礼了。”
吴嬷嬷扬起竹杖,谁知还未落下,便是忽然一个趔趄,向后跌开一步,不慎摔落手中的竹杖。
吴嬷嬷却顾不得竹杖,双手在脸上一直乱揉,频频后退,“哎哟,哎哟,疼!奴婢瞧不见了,夫人,夫人!奴婢瞧不见了!”
郭氏“蹭”地站起,几步到吴嬷嬷面前,才想喝斥,一缕异香沁入鼻间。
郭氏脚步一顿,不禁月兑口而出,“鹰吻木!”
吴嬷嬷还在边揉边叫,“夫人,夫人,奴婢瞧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郭氏冷哼一声,沉声低喝,“别揉了,下去,以浓茶清洗。”
有丫环上来扶走吴嬷嬷。
郭氏转脸冷冷地打量琥珀,拧眉,目光再转到凤翎身上,“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也难怪,那个常欢教你的吧?”
凤翎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母亲呢,也熟知鹰吻木的吧?”
郭氏微微一怔。
凤翎话中有话。
鹰吻木是生长在苗疆的一种高大树木,汁液有毒,服之口舌皆麻。
不知为什么,郭氏的脚边隐隐作痛,她不禁想起数年之前的那件事。
养蛊,她亦用了大量的鹰吻木。
难道?
郭氏不敢相信的凝视着凤翎。
凤翎面色无异,仿佛只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
琥珀的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凤翎突然变了脸,重重地朝郭氏跪下,伏地痛哭,“母亲,求母亲明鉴!媳妇真是出于一片孝心,想讨爹爹高兴,决没有半点不敬母亲之意!母亲……”
“母亲送来的丫环,媳妇确实是要留在屋中服伺世子的,”
“求母亲原谅媳妇这一回,媳妇,媳妇会劝世子爷的……”
琥珀捡起地上的竹杖,双手托着向郭氏,跟着哭,“夫人,奴婢该死,不是奴婢刻意顶撞,而是,少夫人大病初愈,您这家法下去,怕是要了少夫人的性命啊!要打,夫人就打奴婢吧,奴婢该愿替少夫人一死!呜呜!”
郭氏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抬脸。
汝阳候果然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拳横在胸前,冷冷地站在那里。
丫环们在他身后退作一排,不敢吭声,只一个嬷嬷颤声唤了一句,“夫人……”便被紧随其后的箫云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箫云大步过去扶起凤翎,柔声问。“可还好?”
凤翎嘤嘤地哭,一边泣不成声。“世子爷……您,您跟母亲解释。昨儿夜里的丫环,我可是留在屋里要服侍世子爷的?不过,不过……”凤翎转身冲着郭氏又要跪,“媳妇下次一定劝服世子爷,求母亲……”
“劝什么?”箫云拉住她,转脸向郭氏沉声道,“我扔的!母亲再送,我便再扔。要不要人服侍,是我的事。还请母亲自重。”
郭氏心里有堵得慌。
很明显她是被这媳妇摆了一道的。
不过她从来都知道,在这个世子面前,她得装尽慈母的角色,方能在汝阳候心中博得一席之地。
“世子误会了,”郭氏强挤出一个笑颜,伸手扶向凤翎,“母亲怕阿凤屋里丫环不熟候府,这才送了几个丫环过去。母亲是心疼世子,这才出声询问。或许是口气严厉了些,怕是吓着阿凤了,阿凤可真是胆小,”
郭氏的指尖才触及凤翎手臂。凤翎便是一阵颤栗。
“阿凤向来不是胆小的人,”箫云扫一眼琥珀捧在手中的竹杖,声音更冷了几分。“人是我扔的,若是请家法。向着我来!”
“世子爷!”凤翎缩缩身子,边抽边说。“母亲教训的是,是我的错。我只想要尽心讨爹爹欢欣,这才找几个丫环来逗趣,却没想到被母亲误会,以为,以为我……居心叵测,想,想破坏爹爹和母亲的感情。我是错了,该受罚,不过还求母亲,”
凤翎挣扎着向郭氏福礼,“阿凤幼时来京,常受打骂,到现在也就怕这竹杖……母亲要罚,求母亲……换个,换个……”
郭氏来不及答,门外又听见箫蓉边咳边喘的声音,“母亲……母亲……”
抬眼时,箫蓉己经由两个丫环搀着,踉踉跄跄地进来,不及说话捂嘴先哭,“嫂嫂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求母亲看在阿蓉的份上,饶,咳咳……”
阿蓉一阵大咳,汝阳候忙吩咐丫环扶箫蓉去坐。
箫蓉还在哭,“怪我一时贪玩,想着爹爹书房就在溶月院的边儿上……这才求爹爹将那几个丫头留在书房伺候,没想到……惹母亲生气,爹爹,您还是让嫂嫂把那几个丫环送回去吧?我……我再不敢……”
箫蓉哭得喘不过气。
丫环们一边抚背,一边劝,“小姐,别急,别急,常公子说了,您不能激动,对身子不好。”
汝阳候的神情发慌,“快,扶小姐回去歇着。”
“我不去!”箫蓉边咳边哭边推开搀扶的丫环,“母亲,我的错,要责罚当算上我!”
郭氏头都要炸了。
这个更是得罪不起的姑女乃女乃。
怎么就凑一块儿了?
郭氏忙笑,“母亲哪有要责罚?”
“家法都抬出来了……”
“那是……”郭氏不知解释,轻抚她的肩,“母亲也只是想……吓吓……”
“母亲,”箫蓉咳着打断她的话,“这几个丫环,是阿蓉的错,还请母亲饶过嫂嫂。阿蓉是想还嫂嫂一个恩情的,求母亲成全。”
郭氏看着箫蓉。
她和道自己被绕进了一个圈子,但她实在不相信,一向乖巧的箫蓉怎么会变得如此口不饶人?
见她不答,箫蓉起身要跪,“阿蓉就是怕薄面不够,这才着人请了父亲和哥哥回来,哪怕是得罪母亲,阿蓉也要还嫂嫂的恩情!”
凤翎忙去扶她,“阿蓉,你快别如此,我无事,真的无事,不过是怕了……”
箫蓉握她的臂,“怎的无事,若不是我遇着了琳琅,在外面急得直哭,我怕得要死,才让人去请爹爹回来,嫂嫂,大病才好……该怎么办啊!”
凤翎也悲从中来,两人哭作一团。
郭氏气结。
“你和阿凤都回去歇着,病才好,别太劳动身体。别怕,”汝阳候轻拍箫蓉的肩,转而冷视郭氏,声音陡然一提,“这儿,还是我汝阳候府!”
凤翎和箫蓉都懂见好就收。
当着晚辈的面儿,汝阳候不会太过苛责郭氏,但是依他火爆的脾气,郭氏怕有一段日子很不好过了。
果然,这天夜里,汝阳候没回郭氏的屋里,而是歇在自己“清心院”的上房里,招丫环秋萤伺候。
接下来的几晚,亦是如此。
秋萤更是在“清心院”里有了一间独立的小偏房时。
这是郭氏入门这么多年来,汝阳候第一次主动碰别的女人。
郭氏摔碎了一屋子的东西。
于她来说,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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