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璎挣扎着从凤翎的臂中出来,以膝蹭地向后退了两步,仍是伏地不起,泣声却是滞了。
凤翎直起身子,才想说话,就见得瑞璎抬起泪眼,在自己脸上扫了一阵,忽的绽出一个怪异而苦涩的笑容。
凤翎便抬手止住想要上前搀扶瑞璎的琥珀。
这时瑞璎缓缓地站起身来,冲她又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抚了自己的两膝,轻揉了两下,转身退回到原先的椅前向凤翎做了个手势,道,“大姐请坐,阿璎还有最后一言。”
凤翎依言坐下,表情冷漠地凝视着瑞璎的脸庞,静静等待她再度开口。
历经岁月,凤翎早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她从不相信人性纯良的鬼话,就更不会相信那几句声泪俱下却毫无用处的哀求。
她和瑞璎的交谊,绝对没有深厚到她可以为之赴汤蹈火,惹祸上身的地步。
瑞璎是几个庶妹里最聪明,最知道如何明哲保身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瑞璎落座,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
瑞璎的表情变得有些局促,脸色也忽明忽暗的。
她动动唇,最终只是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在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再坐正,双手交握着放于月复前,才又再抬眼看向凤翎。
虽然来时她演练过许多次这样的情景,可面对着目光坦然,似乎洞知一切的大姐,她依旧觉得心慌。
渐渐地,她的眼里便没了落座时的那一点点自信。取而代之的又是哀求之意。
瑞璎定定神,先作势咳了一声。强迫自己迎向凤翎的目光,想故作镇定。声音却仍是颤抖的,带着无奈,“阿璎命微,能得大姐以姐妹相待,并真情劝诫,阿璎自是铭感五内,此生不敢忘。”
说完,瑞璎起身恭敬一礼。
凤翎微微一笑,道。“阿璎聪慧伶俐,切勿枉自菲薄。不过阿璎所求之事,事关国法,不是我能力所及。”
瑞璎落坐,点头道,“大姐说的是,阿璎强人所难了,阿璎谢罪。所求之事,大姐只当阿璎不曾提过。”
瑞璎微弓上身。向凤翎一礼,又道,“请恕阿璎厚颜,斗胆另求大姐一事……阿璎此行。并非空手而来,求大姐引见,阿璎想……想与世子爷……做个交换!”
这才合了凤翎的料想。
想救林子枫的性命。瑞璎就绝不会空手而来!
这边瑞璎向凤翎细述始末,另一处箫云己自箫蓉的院里出来。紧拧的眉心就再没有舒展过。他慢慢地往回踱步,一边反反复复的咀嚼箫蓉所说的每一句话。
怎么想也是想不透。
阿蓉不过寥寥数语。却讳莫如深。她像是知道什么,再细问,她却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其他。
想再多问,便被她借口事忙,笑着推了出来。
箫云想不明白为什么阿蓉让他明日不必去苏阳;还说他的怀疑不错,只不过若他这样去了,也只能空手而归,徒劳无功,不如再等等。
阿蓉的话没有证据佐证,让他无法尽信;因为阿蓉从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箫云的心里便又十分迷惑。
而更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阿蓉让他等到凤翎的消息后再斟酌日子去苏阳。
箫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阿凤虽然见识不浅,但到底长居闺中,怎能有比他还多的消息?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当然不可能因为阿蓉的一句话就更改早与太子订下的计划。
就算真的一无所获,他还是要去苏阳走一遭。
心头确定,箫云摒去心头的疑虑,抬眼正迎上甬道不远处匆匆而来的浅绿色,高挑的身影。
凤翎的大丫头,琳琅。
箫云的脚下不由快了几步,停下,待琳琅走近行礼过后,便拧眉沉声问,“怎么?”
琳琅知道箫云不爱多话,而这两个字并非只是单纯询问,怕是心头己是不悦,在责怪她不该此时离开凤翎身边。
琳琅忙解释道,“回世子爷,奴婢和琥珀一直在屋里伺候,不敢怠慢。少夫人遣奴婢来请世子爷,请世子爷往珩青园别院,少夫人有事相议。”
珩青园别院是秦瑞璎的临时居处。
箫云知道凤翎府中姐妹并不和睦,是以心里对秦瑞璎并不尽信。但此时见琳琅神色如常,足证凤翎无恙,所以他虽然心头有疑,但并不多问,点点头,由琳琅引着往珩青园去。
见着他来,门外侍立的丫环早就打起竹帘,谁知他才进去,几乎同时的,瑞璎就冲他双膝跪下,俯身以额点地,颤声道,“阿璎跪求世子爷成全!”
却不说所求何事。
箫云驻足,微诧的目光迎向凤翎。
“扶阿璎起身,坐下说。”
凤翎一边吩咐琥珀扶起瑞璎,一边向箫云做了个手势,“世子爷请坐。阿璎有要事相商,不过事关重大,凤翎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请世子爷定夺。”
箫云落座,扫一眼地上跪着,身形单薄的瑞璎,面色虽冷然,目光却愈发诧异。
凤翎并不曾多作解释,只是将箫云进门之时就见着她握在手中的东西以双手捧了上来。
箫云接过,凭手感便知道是上好的,折成几折的桃花纸,。
桃花纸洁白如玉,质地细腻,薄而有韧性,最好用以绘图,易保存不损坏。
而他手中的桃花纸却明显微粘,带着潮意,沾过水一般。
箫云掠一眼凤翎,才低头将手中的东西展开。
纸中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而成。但树木河流,高地低洼,标示还算清楚,看得出是张地形图。
箫云不解凤翎的意思,只大略看了看,便捏着纸沿垂于膝上,抬眼看向凤翎。
凤翎转脸看看瑞璎,回过脸向箫云道,“世子爷不知,阿璎与……安乐候府的林公子子枫是青梅竹马,自幼相熟。”
箫云的目光骤然一紧,旋即低眸,双手轻抖,便将图纸摊于膝上。再以右手轻轻抚平,细瞧片刻,便在纸上被圈出的一处轻点,食指顺着纸中笔墨走向,唇瓣轻动。
箫云盯着这图看了许久,凤翎也不打断他。
看箫云的表情,她知道瑞璎所言不假。
这张图必与林子枫的行事有关。
箫云收回在图中比划的食指,握拳将图压于于膝上,看向凤翎,只问了两个字,“这是?”
不待凤翎回答,瑞璎早己哭着跪了下去,“阿璎求以此图换林子枫的性命!求世子爷成全!”
说完便伏地痛哭。
箫云面色微寒,沉吟不语。
凤翎道,“依阿璎所言,林子枫伤后逃回安乐候府,不料又被陷害,亏得府中旧友相助,然而虽得幸逃出,却仍重伤昏迷。这是阿璎发现他贴肉所藏之物,联想必与安乐候府有关。阿璎取来交于世子,想求将功赎过,以此图换林子枫的性命。”
箫云面色了然,一边慢慢地将图折了回去,然而捏于左手中,并不回答。
瑞璎跟着哭道,“世子爷明鉴,阿枫虽然有错,但终究不过生不由己,为人之卒,而上天有好生之德,阿枫罪不当死。此图阿枫命危之时依然谨慎藏之,想来必是要紧之物,阿璎虽然并不知情,但也能料想此图必能助世子爷拨开眼前云雾。”
“而阿枫伤重,己数日神志不清,况武艺尽失,形同废人。阿璎这才斗胆擅作主张,求以将功补过,以此图换取阿枫的苟言残喘,求世子爷成全,求世子爷成全!”
瑞璎边哭边拼命以额叩地。
琥珀过去将瑞璎扶起,她额间却早己红了一大片,发簪落地,鬓发散乱不堪。
凤翎有些不忍,让琳琅取白玉膏来替她敷上,琳琅又顺手将她散落的长发挽了个简单的睡仙髻。
白玉膏颜色纯白,虽是敷在额上薄薄的一层,却到底与肤色不同,而发也挽得仓促,瑞璎看起来就有些狼狈,又低声哽咽,面上带泪,就更显楚楚可怜。
箫云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微眯着眼瞧了一会儿,便沉声问,“林子枫,人呢?”
瑞璎的泣声微滞,转眼看一眼凤翎,低眉,声音虽小却坚定,“世子爷不允,阿璎不敢说。”
箫云鼻间一声冷哼。
“阿璎!”凤翎忙轻喝她一声,道,“世子爷会如此问,便是允了,不可执拗。需知林公子重伤,必得延医救治,你若再拖延下去,到时就怕真的回天乏术了。”
“谢世子爷!”
瑞璎闻凤翎此言,大喜,起身又要跪,被箫云作个手势止住,追问一遍,“人呢?”
“京郊四百里,陈村吴柳巷。阿璎可以引路。”
虽然瑞璎担心林子枫,想要立刻启程,但凤翎见此时天色己晚,瑞璎的身体状况也并不适合赶夜路,便与箫云商议定了第二日寅时出发,又让琳琅吩咐丫环们煎药好生服侍不提。
箫云回屋简单的用过饭菜,便又取过瑞璎所献之图细瞧。
凤翎站在他的旁边,看得并不甚了了。
这时见箫云看罢收图,便问他,“可有什么收获?”
箫云点头,以指在图上轻描,道,“若所测不差,这是苏阳的库尔齐山一带,我这次要去的地方,或与私制兵器有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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