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气矮子没说话,心里却得意的很,自己父亲堂堂内务总长,前朝更是做过一省巡抚封疆大吏的人物,徐树铮他都没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小小旅长,听说还是被人从湖南灰溜溜赶回来的。
“传下去,今天放假一日,警卫排以及各办公科悉数放假,咱们给这个吴处长唱一出空城计。”胖子答应一声便要走,他一拍头补充道:“把那个穷措大留下,让他接待什么狗屁副处长。这小子太不识时务,处处和咱们作对,苦头看样子还没吃够,先让他把这院子里的雪都清出去。”
“好嘞!和甫兄,您瞧好吧!”胖着听说要整人立刻两眼放光,进了廊下厢房,
一个年轻人正伏案疾书,黑色棉袍洗的发白,手肘处还胡乱打着补丁。胖子喊了一声:“穷措大,今天副处长履新,你准备接待一下。”
棉袍青年抬起头,显然由于刚刚写的过于入神而没听清胖子的话。胖子立刻冷了脸,哼道:“他娘的,这回听清楚了,今天副处长履新,准备接待一下,还有,钱科长吩咐你将院中积雪清扫干净,否则这个月俸钱也别想拿到半个大子。”说完趾高气昂的走了。
棉袍青年放下笔,叹口气,如不是家中还有三个弟弟需要他这份薪水,可能也不会忍到如今,想起初来筹备处时的意气风发,苦笑连连……
吴孝良一夜时间赶到西北边防筹备处驻地,偌大的兵营寂静无声,青砖大院也没有想象中忙碌穿梭,一切都不合常理。他命令所有士兵原地待命,带着卫兵打马上前去查探情况,大院外积雪没膝,院门虚掩,下马推门而入,却发现一个身穿藏蓝色半旧单布长袍的杂役在吃力的扫雪。
那杂役看面相也就二十出头,见到吴孝良推门而入,立刻扔下扫帚,一溜小跑过来,掸掸身上衣服的褶子,为了迎接新处长他将这件还算体面的单布长袍穿了出来。
杂役局促的问:“可……可是吴副处长?”
一旁的李五一和伍六一十分不满,旅长到哪里不是极尽排场的迎接?在湖南时连省长督军都要亲自出迎,这小小的一个筹边处怎的就派一个杂役来?
李五一实在憋不住,大声问道:“人都哪去了,你们就是这样迎接长官的吗?”
杂役一脸无奈之色:“回处长话,钱科长总理筹备处常务,他下令放假一日,所以,所以这人就都撤了。”
“那你怎么还没走?”胡六一好奇的问道。
“钱科长交代下来,先扫雪,再接待副处长大驾光临。”杂役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吴孝良明白了:这是那个钱科长在给自己下马威呢,倒是这个杂役看起来很不一般,有礼有节、进退有据。
吴孝良问道:“想必你们这位钱科长也不在吧?”
杂役一脸惭愧,支吾道:“是,是啊……”仿佛缺席的人是他一般,随即说道:“吴处长想去哪里?属下可代为引路。”
“好,去档案室,本处长要查看所有人员履历。”
杂役领着吴孝良进了第二进院子,从腰间掏出钥匙,将西侧厢房上了锁的一扇小门打开。吴孝良甚觉奇怪,怎么一个小小杂役也能掌管机要重地的钥匙?几个人进了屋,里面光线严重不足,昏暗似黑天,杂役在一堆卷宗里快速的翻找着。吴孝良更惊讶了,这杂役不但识字,而且看其翻找卷宗的熟练程度应是经常出入此地,没想到筹边处藏龙卧虎,一个小小杂役也如此厉害。他正出神间杂役惊喜的叫了一声:“找到了!”
一份厚厚的卷宗呈到面前,吴孝良接过后赞赏道:“干的好,还未请教姓名。”他话说的极为客气,杂役有些激动:“卑职王怀事,字布川,是筹边处总务科副科长。”
吴孝良早料到他不是普通杂役,却也没想到他会是筹备处的佐官,忍不住问道:“身为副科长怎么还去干杂役的活?”现在可不是劳动最光荣的年代,身为长官干这些活,轻则颜面扫地,官威尽失,重则会被告个行为不检丢官去职。
王怀事满脸通红,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这王怀事自幼家境贫寒,陆军中学毕业后便被陆军部选去做了机要秘书,兢兢业业干了几年很快便引起徐树峥的注意,恰逢西北边防筹备处成立,便将他调了来,任为总务科副科长。
王怀事开始还很高兴,终于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谁料没几日,总长次长家的公子们陆续被安插进来,处长徐树峥又因段祺瑞南征无暇顾及处中常务,他们便仗着老子势力将好好一个筹备处弄的鸡飞狗跳。王怀事看不过眼说了几句,至此便被他们恨上,处处被整治刁难,克扣奉银,导致他经常入不敷出,最近还被起了个“王坏事”的绰号,怎奈这些人背景极深,也只好忍气吞声。
吴孝良听罢他的讲诉,点点头道:“从今天开始你的工作就是协助我理清筹备处,现在我给你第一道命令,通知所有警卫与杂役午时之前必须前来应卯,否则一律除名。”然后回头对胡六一说道:“六一,你带几个人协助王科长,有不服从命令者军法从事。”
王怀事眼睛顿时一亮,看来新来的筹备处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此人在南方带兵先击败谭浩明的桂军,再败蔡锷川军,辣手整治地方不法军阀,很有一番手段,那几个纨绔如何能斗得过带兵将军?自己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王怀事答应一声,带着胡六一兴高采烈的去了。
吴孝良在靠近窗子的书桌旁坐下来,仔细查看起筹备处各要员的履历,他越看越生气,徐树铮召集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哪里是成立西北边防筹备处,分明就是官二代托儿所。虽然筹边处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但也不能所有歪瓜裂枣照单全收啊,按照这个搞法,别说建功立业,去了也是给对方送功劳的。
总务科长钱铭钧是内务总长钱能训家的公子,计财科长李之友是交通次长家的公子,军备科长张科乃国务院铨叙局局长张国淦之子,营造科长江乃嘉是司法总长江庸之子……次长级别以下官员子弟更是多如牛毛,没一个省油的灯。且不论这些人的才具人品,单看生辰也均不过二十岁左右,都是些没有经验的少爷坯子,如何能承担起这收复西北的重担?
吴孝良忘了,他自己也不过二十虚岁而已,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一贯都是徐树铮的用人特点,不过,这一次大量招收高官子弟或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而吴孝良来执掌西北边防筹备处常务,或许就是徐树铮有意为之,他不便出面得罪这些权势人物,恐树敌过多,但吴孝良不怕,没有那么多顾虑,想必他也听说过吴剃头辣手整治长沙官场的传闻,准备用这一剂猛药使筹备处焕发活力也未可知。
王怀事敲门而入,兴高采烈,双目炯炯,与早间所见竟似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