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季微浛的话让季嫣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犹豫,更想起了当初甄豫书待自己的温柔和深情,难受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够了……”
“这样就够了么,这样就羞愧难当了?”季微浛第一次这样穷追不舍,第一次这般对自己的妹妹咄咄逼人,也是第一次,如此气恨自己的单纯和轻信。季嫣然当日所提要求他并非没有疑惑和怀疑,却因为相信自己这个妹妹,相信她的纯良,便再没有多思。可不成想,他的信任却换了今日的刻骨之痛。
“微浛!!”季青雪恼怒地喝住了季微浛,“你说够了没有?!”
若是在平日,季微浛在听到自己的父亲这样说话的时候,必然已经收起了自己的气性。可这一次,他是彻底失控了。
一想到自己的失约让夜幽宁痛苦,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合谋断送了自己和夜幽宁的未来,他就无法控制从心头升起的怒火。
凭什么,夜幽宁在宫中苦苦挣扎,举步维艰,而他们,却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而牺牲了别人?
原本,他是可以和夜幽宁长相厮守,可以和夜幽宁举案齐眉,可以和夜幽宁白首不相离的,可如今,就因为他们,他和夜幽宁,便真成了牛郎织女,中间阻隔着一望无际的天河。不,他们连牛郎织女都不如,牛郎织女尚能在七夕之夜鹊桥相会,而他们呢,他们什么也没有了。即便今后还能相见,却也是萧郎为路人了……
“爹,你以为一道圣旨便能阻拦得了我和幽宁么?”季微浛冷冷地看着季青雪,目光里闪烁着如磐石般不可转移的坚定,“你以为,只要嫣然入了宫,就能让我与幽宁天各一方,此生不复相守了么?”
季青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恍若入了魔障的季微浛。
这还是他那个一贯温文尔雅,乖巧听话的儿子么?
“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是惹怒皇上而招来杀身之祸,我也不会放开幽宁的。”季微浛淡淡地笑着,竟是如同往常一般和暖温雅,“那位安家的小姐,我是不可能娶她过门的。若父亲当真想让那位小姐做季家的媳妇,你们就再找一个季微浛与她拜堂吧。”语毕,他大步地离开,丢下季青雪和季嫣然待在那书房中。
“爹,怎么办,哥哥竟是这样强硬。”季嫣然虽有几分心计,可到底年轻,第一次看见季微浛这样的怒气冲天,还是有些顾忌。
“你就放心吧,只要安心接受皇上的旨意,圣旨一到你便入宫好好当你的淑妃娘娘。”季青雪眯起了双眼,从中迸射出一丝精光,“至于微浛,哼,他强硬又如何,我有的是方法让他安分守己地迎娶安画扇过门!!”
冬日里堆积的霜雪未来得及化尽,春暖未至,北阳国京城竟又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京城,让京城再度银装素裹一片。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刚刚抽起桠枝的柳树也被冰挂压弯了。
清晨起身后不久,夜幽宁穿着厚厚的衣裳,再盖着一层极为保暖的羊绒被子,歪歪地躺在软榻上又睡着了。这段时日她一贯浅眠,且夜中总是被噩梦惊扰,见她难得熟睡,幽兰阁里的众人也就一并小心翼翼,免得吵醒了她。
南宫羽库提着药箱走进幽兰阁,恰好从屋里出来的绿袂便看见了。她上前几步,朝南宫羽库鞠了个躬,“南宫太医,您来了。”
“嗯。公主她怎么样了?”
“公主这段时日总是难以入睡,终日忧心咳嗽。”
应了一声,南宫羽库便要向前走去,却让绿袂拦了下来:“太医,此刻公主正难得熟睡,还是不要去……”
“我若此刻不进去,只怕她今后难眠的日子就更多了。”
微张了张嘴,绿袂终还是让南宫羽库进去了。可等他们两人都进来之后,却发现夜幽宁已经醒转了。绿袂忙走上前去扶起她,一边低声埋怨道:“公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您都几夜没合眼了……”
夜幽宁虚弱地笑了笑,没有应答她的话,却是抬头看向一脸沉郁的南宫羽库,“师兄适才所说,若你不进来,怕是我x后难眠的日子将会更多……不知到底是何事呢?”
放下药箱,南宫羽库不疾不徐地说道:“昨日皇上隆泰殿宣明旨意,季微浛便去乾阳殿请求皇上收回旨意。皇上一怒之下,便让那小子长跪在殿外,至今还未起来呢。”
握着左手的右手手指猛地收紧,夜幽宁纤长的指甲顿时在吹弹可破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可屋里的两人都能感觉到她那一瞬的紧张。缓缓地开口,她的声音极细:“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南宫羽库和绿袂都没有开口说话,即便开口,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抬头看向南宫羽库,夜幽宁面露感激之色,“我这幽兰阁此刻正是是非之地,太医的目的既是已然达到了,便莫久留了罢。”
本欲再说些什么,在看到夜幽宁眼中的坚定和细微的哀愁时,南宫羽库还是将到了唇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只无奈地笑了笑,“也罢,那我先走了。”说着,便提起药箱转身离开。
南宫羽库前脚刚刚离开,待梦后脚便端着熬好的粥走了进来。夜幽宁掀开被子起身,绿袂赶紧上前搀扶,“公主,小心些。”
“待梦,到衣柜旁那个锁着的箱子里,将最底层的那件衣裳拿来。”斜斜地倚在绿袂的身上,夜幽宁微微喘着气说道。待梦虽有困惑,却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依言去找衣裳了。
绿袂却是皱紧了眉头,“公主,您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要去么?”夜幽宁最近毒发身子本就虚弱,加之已经有几夜都不曾好睡了,今日又是这样冷的天气,只怕夜幽宁的身子会承受不住。
恍若没有听到绿袂担忧的问话,夜幽宁只是倔强地直起身子,向梳妆台走去,“绿袂,替我梳妆绾发吧。”
微张了张嘴,绿袂想要阻拦,却一时词穷。
季微浛对夜幽宁的重要性,幽兰阁里的每一个人都知晓。如今季微浛受罚,夜幽宁只怕心如刀割。
拿起桌上的梳子,绿袂执起夜幽宁如云的墨发,轻轻地梳了起来。
“绿袂,给我梳堕马髻。”夜幽宁淡淡的声音传到绿袂的耳中,让绿袂有些惊诧。那堕马髻是将发髻侧垂于肩部,并从发髻中分出一绺头发自由散落,取其飘逸散落之感,同时能增加女子的娇弱之色。
若是夜幽宁要求的发髻让绿袂感到困惑,那么她让待梦取来的,夜幽宁生母淑妃在世时曾穿过的妖冶红衣,让绿袂给她穿上,就更让绿袂惊异了。
夜幽宁从梳妆盒拿出多年前夜旭阳赏下,却一直不曾用过的螺子黛细细地给自己描眉。
妆罢,夜幽宁悠然地起身,顿时让周围的一切显得那样黯然。
发髻如云,长发低垂而落,恍若倾泻而下的瀑布。发上斜插着一支做工精致,却显得清雅极致的玉兰花簪,让夜幽宁看起来华贵端庄之余,不失冷清月兑俗。
黛眉如柳,明眸顾盼间带起了一丝旖旎流光,红唇微翘,娇柔和婉。冰肌玉骨,纤腰盈盈一握,一身艳红色芍药花锦织衣裙,衬得夜幽宁清丽出尘,妖娆动人。
绿袂和待梦竟是看得有些呆了。平日里夜幽宁习惯素面朝天,即便是参加宴席,也不过是在唇瓣上稍稍轻点朱砂,哪里有这样盛装的时候?
“怎么,都看得呆了?”浅浅一笑,夜幽宁的面容顿时更是熠熠生辉。
“公主,您,您这是……”
唇边的笑容里掺进少许冷意,夜幽宁拿起了桌上那支她常戴着的碧玉兰花簪子,放在手中轻轻摩挲,“希望这一身装束,能给我多些救下微浛的筹码。”说着,夜幽宁将那支簪子斜斜地插在发髻上。
乾阳殿。
这里是北阳国天子的居所,也是夜旭阳办公的所在。此处守卫精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夜幽宁带着绿袂漫不经心地穿过那些守备军士,让一旁的守卫不由侧目。夜幽宁平日里不常出来走动,更是没有踏足过夜旭阳所居的这个乾阳殿,是以这里的守卫们并没有见过她,不知她的身份。可那些将士们眼见她是从
而来,想必是
中的某位娘娘,便没有阻拦。
远远地,夜幽宁便能看见,季微浛那并不宽厚的身影,直直地跪在乾阳殿正殿的门前,一身的霜雪……
在看见季微浛那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的身影,夜幽宁的身子猛地一颤。她能看到,那些挂在他身上的白雪,能看到,季微浛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他的身子,已经在寒冷的霜雪中冻僵了。
他,是为了她,在这里跪了一夜,承受了一夜的风刀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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