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狗蛋去找杨来顺，商量八月十五送礼的事。正巧碰上杨来顺家里喝“调和饭”。狗蛋就喝了一碗。
离开矿上两个多月，杨来顺胖了有好几斤。右脸上的一个“圪道”疤痕，都快被肉填平了。
杨来顺对狗蛋说：“我找你，主要是想着，和你商量一下，八月十五，您得给村里搞点福利。”
狗蛋心里马上开始有些发毛，他还没有开了口，这杨来顺就给他找上花钱的事了。可是，狗蛋知道，年年矿上逢年过节，都要给老百姓谋点福利。虽然现在煤矿成了个人的，狗蛋也没有挣上钱，但这福利要是不搞，也说不过去。老百姓会戳他的脊梁骨。
狗蛋说：“村长，我听您的。您说咋办就咋办。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八月十五，慰问送礼的事。我看看你，每年都是给那些部门送。每个部门要送多少”
杨来顺说道：“你这一问，我一下子还没法回答，我得好好的，给你列上几张明细。”
狗蛋眉头一皱，纳闷道：“有那样复杂？”
杨来顺笑着说：“当然，每年的八月十五和过年，送礼最重要，该送的必须送，哪一个也不能拉下。你送了，也许人家记不得，但你不送，人家却记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杨来顺的妻子高丽娜端着碗进来了。高丽娜个字不高，姓高，皮肤红白里透红，一双大眼，滴流旋转，黑黝黝的，活灵活现。一白遮百丑。肥胖的身材，并没有完全掩饰住她年轻时春花烂漫，可谓丰润犹存。她一看见狗蛋在家里，脸色就有些暗了下来。
“哎呦呦，老侯，那股风把您给吹来啦！这当上大矿长，身份变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我家了。村里人都说，我们家老杨，傻，把煤矿白白给了您。也有的说，我们家老杨，还控制着您。唧！唧！是这样吗？你连我家都不来了，老杨他怎么能遥控了您。您要是挣了钱，可别忘了我们呀！”高丽娜没好话地奚落狗蛋道。
狗蛋嘿嘿一笑，满脸的皱纹舞动起来，他说：“弟妹，哪的事？杨村长干，和我干，都是一回事。俺俩是好哥们。”又叹息一声，“挣钱？唉！我都贷上高利贷了。弄不好，我要卖房子，卖地呢！”
杨来顺瞅了一眼高丽娜，说：“洗锅去，男人家事，少掺和。”
高丽娜拉长嗓音说道：“好吧！不掺和。”
说罢，她摆动着粗粗的腰肢出去了。
高丽娜的话，使狗蛋受了点刺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不自在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要走。杨来顺也没有强留，送狗蛋到门口。
临别时，狗蛋催促杨来顺：“村长，最好明天，咱俩再见个面，你把明细给我。”
杨来顺说：“行！没问题。明天我去矿上找你，也把村里搞福利的金额，给定定。”
狗蛋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高丽娜的话，猜测着，这杨来顺，也肯定对他有了意见。等明天在矿上再见了杨来顺，得好好和他诉诉苦。别以为这煤矿。我狗蛋买的便宜了。
杨来顺返身回到家里，心里也结着疙瘩。他还以为狗蛋来家里，是给他杨来顺送八月十五的礼，没想到，是咨询送礼的事。以前，狗蛋怕杨来顺不让他干副矿长，逢年过节，都要给杨来顺送礼。心想，这人，一当一把手，就学坏了。
第二天上午，杨来顺开车到了矿上。
狗蛋的姨夫李庙玉，在南石槽村煤矿多年，每到八月十五和过年，也经常要送礼，知道一些内情和行情。于是，杨来顺和狗蛋，还有李庙玉，三个人开始探讨商定八月十五送礼的事。
只要能管到煤矿的单位和领导，都得去打理一下，像煤炭局、安监局、国土资源局、工商、税务等等，都得从局长、科长，还有一些主要科室的主要干事，都得打理到。送礼从五百元起。因为五百元送钱显得单薄，就得买成烟酒，显得有些分量。一般买上两瓶酒和一条200的多元的烟，正好也就是五百多元。或者，还能节省几十元。这些都是送一般性的科员。到了副局长这一级，就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了。不重要的局，或者重要的局，但不重要的副局长，就是一千元。一千元摞起来，也显得有些少，那就买成了购物卡。可以买成五百元一张的，两张卡，手感也不错，使接受礼的人感觉“硬硬的”，买起东西来，也方便。
只可惜，逢年过节在送礼路上奔波的人们，有种很怪的根深蒂固的理念，送礼时，从一千再上一个台阶，肯定就是两千，这一千五，仿佛不完不整的，就省略了，从“一档”直挂“二档”。这两千元，就不能给领导买卡了，因为这些领导可能逢年过节，要遭遇“卡灾”。对购物卡有种麻木不仁，你给他时，他毫无感觉，甚至会经常忘记。所以，最好从两千元往上，就开始送现金。两千元的礼，主要是送给那些不太重要的局里的局长，和重要局里的副局长。
接下来就是三千元，主要是送给重要局的，主抓煤矿业务的副局长。
从三千元再上一个台阶，就又出现了“跨越式”上升，这“四千元”，又成了一个不吉利的数字，被送礼者脚踩在地下，直接迈过去，上升到了“五千元”。五千元，就是重要局的局长了，像税务、国土资源一类的局，五千元，没含糊。
从“五千元”再往上，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像六、七、八、九千元，都“混瘪了”，没有资格成为“礼尚往来”的吉祥数字，成了送礼者沿途不屑一顾的微不足道的风景，从“五千元”直达“一万元”。这一万元，就是给那些重量级的“超重要级”的局长送的，那就是煤炭局和安监局，这两个部门，天天下煤矿检查，是管理煤矿的主要部门，掌握着煤矿“生产”与“停产”的“话语权”，得罪不得，局长，最少一万，不含糊，甚至分管黑山背村煤矿的副局长，都得一万。
再往上，就是分管工业的副书记和分管煤炭的专职副县长，关系一般的，也可以送一万，关系好的，就最少得两万。像黑山背村这样的小煤矿，送的礼也就到副县级为止了。像大一点的煤矿，再往上送，就要超过两万，这数字，就是三万、五万、十万、十五万、二十万、三十万，在往上，除了要避讳“四”和“七”这两个数字外，送礼的金额，越往上面，也就没有什么规矩了。
这其中的规律，就是，越往上，金额的跨越度越大，领导的职位越高。
除了狗蛋，杨来顺和李庙玉，对送礼的这套潜规则，都是烂熟于心。杨来顺把以前黑山背村煤矿八月十五和过年的送礼名单，列出了一大溜。名字的后面，有单位、职务、办公地点、办公室电话、家里电话、传呼机号、大哥大号吗，家庭住址。密密麻麻的，杨来顺写了好几张。狗蛋不由佩服杨来顺的细致入微。有些人狗蛋和李庙玉也没有接触过，这就只有让杨来顺去送了。
一张张名单，一个个人。三个人在一起商定一番，都在后面标注了送礼的金额标准。然后，又安排，小礼，就由矿上的科长们或者副矿长们送，主要点的，由狗蛋、李庙玉、杨来顺送。
说罢这些，杨来顺又提了提黑山背村老百姓福利的事。黑山背村，一共三百多户，一千五百多人，每户一百斤大米、一百斤面，一百斤苹果、五十斤梨，还有两盒月饼。这一下来，又需要小十万块钱。
另外大队的支村两委领导，还得每个人发上两瓶酒，一条烟。
老爷乡政府的领导们，也得慰问，杨来顺说，还是由村委统一慰问，钱，自然由煤矿出。
最后，杨来顺还提了个小小要求，他说：“老侯，我还有些老关系，这么多年，一直来往着，我也不能不当矿长了，就过河拆桥，不看望人家了。你还得给我打点上些钱，我去看看。也得三两万块钱。”
狗蛋粗略算了一下，这过过八月十五，县领导以及各单位送礼得二十多万，老爷乡章书记拿过十万，村里福利十万，杨来顺个人三万，小五十万就没有了。娘呀！这叫什么事呀!
狗蛋猛吸了几口烟，脸上的一道道皱纹都凝成麻花，犯着愁。
杨来顺安稳他说：“老侯，就是这么回事，你以为我以前那个矿长好当呀！”
狗蛋无奈地说：“可这也太怕呀！这煤矿还赔着钱呢！我才从古城找小周，贷回来200万高利贷，这一过八月十五，就得五十万打水漂。”
杨来顺说：“慢慢来，这冬季一来，马上就是用煤用炭的高峰，说不定，价格还要攀升，到时候，你就尝到甜头了。”
李庙玉劝狗蛋说：“叹什么气，挺吧!快安排送礼的事，送礼须及早，迟了，到哪也是挤。”
狗蛋横了横心，说道：“娘的！我看，这干煤矿，还需要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呢！送、送，舍得，舍得，不舍，哪能得？从明天开始，买东西的买东西，买卡的买卡。送吧！送他娘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