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大海茫茫。
腊月的天气并不好受,一到傍晚,就刮起寒风,嗖嗖地响。人虽受冷,但船帆吹饱,行得更快了,以减省了水手船夫不少力气。
如此快行,大船上所乘之人都受不了海浪颠簸,心里犯呕,连马匹也是如此。时空越、叶夭灼、何奚媛、程遥到大船上看视众人,幸亏孟康早有准备,熬了几大锅不知什么药汤叫乘客吃了,也就好了太多。
更加大船严实避风,自火炉中散透热气上来,也并不是那么冷了。
画舫中一个个碗灯跳动着紫火,散发出热气来,便是西毒教准备的紫火御寒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御寒。
众人都了无睡意,依旧在客厅内饮酒叙话。虽都是一众女眷,但西毒教美酒独特,多喝上几次就会起了瘾,离不得异族佳酿了。
时空越、叶夭灼早已吩咐提醒过了,如若黑夜降临下来,众人不得随意出舱,以免风浪横吹,或是人一晕头,不小心落入大海中,可就得葬身鱼月复了。众人听了毛骨悚然,不得不惧,当然不敢随意出舱了。不过不说舱体安全,就说夜晚船体各处有缥缈峰的部众守卫,也无甚担忧的。
众人听得幽幽箫声,和着海风,显得孤单凄冷,寂寞满怀,自船尾透了进来。紫茉莉“嗐”的一声道:“慕容姑娘又在吹这首‘若即若离’了,怎么一整晚老是这一首,又不换一下调子的,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又这么情意绵绵的,真叫人受不了。这十七八岁的姑娘儿就这般样子,有情不敢表白,真是令人不解!我看还是咱家圣婿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让大家都好!像慕容姑娘这个样子长期下去,不出病不发疯才怪。芙蓉我三十年岁了,也没有这样子过的。沐盈姑娘,你表妹在思念你了,你快出去宽解她一下吧。”
时空越声笑道:“茉莉姐姐就别取笑兄弟了!其实我与慕容姑娘没什么两样,别看我平日里不表现出来,其实见不到心爱之人一时半会,就会心痒难耐,内心不宁的!只不过我喜欢欢闹气氛一些,慕容姑娘喜欢的是凄冷气氛而已。”
众女听时空越如此说,心中也有同感,知道他一向是善于表达爱意的,正因为如此,众女也才会深深舍不得他,至少能从口头上知道他是心爱着她们的;何况时空越日常对她们都是关爱有加,柔意浓厚的,因此方能满足,爱意不减;才能相处融洽,互爱有加。
段沐盈原本面容欣喜,听到其表妹慕容燕的凄婉箫音,也是有几分寞寞心怀,想要出去与表妹说话,又知此时表妹心中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夭灼大哥,便看向叶夭灼;叶夭灼知道段沐盈心头的想法,只是她的心已属时空越,即便慕容姑娘对她情厚如山,意深如海,岂能对她怎样子的?——因为她自己毕竟同样也是个女儿家。
叶夭灼不觉转目到时空越身上,时空越略略了知几分她的胸臆,微微颔首,叶夭灼轻叹一声,起身走出船舱去了。
果见慕容燕立在船尾,背对着船舱,看着不住后退的海水,静静谧谧,好似整个人与这大海融成了一体,不见动静的——除了自那口边吹出的婉转箫音,似含孤寞,似含柔荑。
叶夭灼见慕容燕连她走出来的脚步声也未发觉,便低唤一声:“慕容妹子!”慕容燕似听得一个沉重声音,压得心头喘不过气来,箫声戛止,放下手来;缓缓转过了头,海风吹拂中柔发飘动,连带衣襟晃动,恍若夜中精灵。
叶夭灼注意到,她的眼神,如同这黑夜一般幽深;她的眉头,微蹙如同淡月,令人遐想,令人动情。如若是男儿立在她面前,看她这副神态,定会为之心碎,为之癫狂——因为叶夭灼此时也不由得略略动心,心涌如潮。
慕容燕嘴角轻轻起一丝浅笑,随即消失,注目在叶夭灼脸上。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小到连自己都难以记忆清楚了——或是五岁,或是六岁——她娘带着她在太湖荷花丛中划着小舟,采集雨后清露——她见到荷花丛中,一个比她略大不多的小小公子,略微带着几分女儿情态,也是由她的母亲带着,哈哈声笑,声音清脆。
她当时不觉被那笑声吸引,好奇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小公子看——他正抖动着荷叶上的清露,双手轻巧得宛似柳叶拂动一般;他的衣衫,轻盈得好似清风徐徐;还有他的面容,他的神态——自那时刻起他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是一记永远抹除不掉的印记。
她深深记得自从那时候起她与他相处过的每一次快乐时光,虽然并不是太多,但足以令她痴绝回想,想念半生。
她曾经牵着他的手在太湖边荷花池畔对他表达过心中爱意,想要他对她柔爱,对她怜惜,与她白头终老,共渡此生,可他脸色惊惶,回绝“不可”二字,便即放步撒开。
自此,他刻意躲避她,刻意疏远她——这令她伤心,令她难过——她自此身居燕子岛上,不见外人——每每眺看缥缈峰,可又能怎样?——她知道,他根本不在缥缈峰上,江湖路远,不知身在何处!
此刻茫茫大海,夜风猛烈,吹得身子清冷,二人相对脉脉,无语凝咽。良久,叶夭灼方关切问出:“慕容妹妹,你在夜风中立得久了,冷不冷?还是快回船楼里去,暖和一子吧!”
慕容燕心中柔情泛起,面色动容,强自忍耐心中波澜,喃喃道:“想不到同在此船,我竟觉得与你疏远,仿似天涯海角——叶大哥,你可不可以过来陪我一会!”
叶夭灼轻叹一口气,走近了两步,与慕容燕并肩而站,斜倚着船舷,看着不知名的黑夜深处,轻轻喟叹出声。慕容燕缓缓将手移动过去,想要拉起叶夭灼的手,不想轻轻一碰,叶夭灼仿如触电一般缩了缩手,慕容燕心中也如触电一般跳了跳。
但终究,叶夭灼还是让她抓住了她的手——慕容燕朱唇轻动,气息屏住,心里面涟漪起伏,心潮如海。
大船行得两日,又是正午时光。画舫中的人都忙活起来,因为后日就是腊月三十,除夕之夜了。
所幸吃穿用物一切都有,不仅缥缈峰上全部准备妥当了,孟康于崇滨岛上又添备了不少。三艘大船上武夷山、五虎门二处的人眼看要在这海船中过年了,都不觉分别思念起武夷山和大洪山来。但二处故居已无,又能怎么样,只得想想罢了。
船正行着,突听不远处喧嚷,有一艘海船迎面而来。远看那船,旗幡乱扬,刀兵摆齐,船上也有不少人。大船上已经起了预警之声,孟康立在舵位上举着航海镜望前观望,身后有人准备弓箭兵器,长枪钩绳,以防会是海盗突袭,抢劫大船。
戴宗、李逵、燕顺、丁得孙等奔出船舱来问:“怎么回事?那是艘什么船?”画舫上众人也知道有船来了,时空越、叶夭灼、何奚媛、扈青芸、程遥等跳到大船上去孟康那儿,问他情况。
只见对面那船虽远远不及六层大船,只是普通海船大小,但风帆鼓胀,行驶甚速,而且构造奇特,绳索到处牵扯,善打海仗,果然就是艘海盗大船,隐见人影,想必要来查探,如若可行劫夺,便要动手。
李逵大叫道:“若真是一群海盗,俺铁牛一斧砍他一个,全部砍到这海水中喂鱼。”叶夭灼冷笑道:“不足为奇!这种船我遇见过,不曾安装火炮的,由此,只能近距离作战,如若看他真有坏心,咱们跳到他船上,将他船上的人全部抛到这水里去,反夺了他的船。”
孟康仔细观望,哈哈一声道:“无碍,尽管迎面驶将过去。”果见那船来得很快,没一小会便离得近了,但绝对不敢与大船冲撞,斜着方向想要驶将过去。
那船上立着不少持械壮汉,当中三个大汉手叉着腰,放眼打量这大船上人。看得清了,那居中大汉似乎有些惊愕,指手大声喊道:“喂,兀那船上莫不是玉幡竿孟康?”孟康亦大声回道:“正是孟康!你是混江龙李俊李大哥么?”
海风吹着声音,有些飘散。对面答道:“是我!”叶夭灼面色诧异道:“混江龙李俊?听孟大哥你提起过他的。”只见那大汉双手一挥,手中纤绳系着铁钩嗖嗖飞来,长达十几丈,准头极在,迅速在大船上一条硬绳上缠绕紧了,大汉扯住绳子猛然于对面船上荡悠过来,身法很快,如同一只大鸟般荡到甲板上,望地滚了两滚,化去劲力,跳起身来,哈哈声笑。
时空越、叶夭灼等暗赞这大汉好功夫,想必是在水上船上厮混熟了的人。孟康跳将过去与大汉挽手大笑,又拱手道:“孟康见过李俊大哥,果然是你!”
李俊亦还礼道:“原来竟是哥哥,好大的船啊!这么大的船,不知载货还是载人,要往何处去?”孟康道:“兄弟正与缥缈峰日月宫宫主叶兄弟和梁山泊泊主时空越时兄弟前往山东梁山泊去,想不到哥哥今日出海,在此遇见!这船上是武夷山和五虎门两处的兄弟,正要投奔梁山去的。”
李俊“哦”的一声,吃惊道:“武夷山和五虎门?武夷剑派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五虎门更是人数多广,请恕兄弟孤陋寡闻,这两处大派怎会投往梁山?梁山又是何处地势?”
众人瞧这混江龙李俊生得浓眉大眼,其貌豪迈,三十不到年纪;更是神采精神,声若洪钟。口唇和下巴略有髭须,头发胡乱挽个髻子。虽是大冷天的,身上却简单套着水衫裤襟,两只手臂露在外面,筋强力健,十分有力。众人暗道此人很有霸气,显然是个人才。
孟康笑道:“哥哥久居海岛,于这内地的消息恐怕不甚灵通。武夷山程掌门不幸逝世,朝廷公主亲自收剿名山,因此程掌门之女程遥率领武夷山弟子以及全山上下投靠梁山。五虎门则为唐门攻打,锦毛虎燕顺和中箭虎丁得孙两位兄弟也率五虎门的弟子投靠梁山,人数二千,正好用这大船载行。”
李俊方知晓此事,知道今日遇到了众多好汉了,一面吃惊,一面上前拜见众人,声道:“小弟混江龙李俊,没想今日出海来巡视,有幸得逢众位英雄,真是三生有幸!李俊见过众位英雄!”戴宗、燕顺、李逵、丁得孙纷纷自道姓名。
程遥微笑道:“小女子一影飞红程遥,正是武夷山程掌门之女!”李俊“噢”的一声,心道这程遥果真是巾帼女侠。更是亲目得见缥缈峰日月宫的宫主叶夭灼,吃惊不小。接着又问梁山泊泊主时空越,时空越拱手答礼道:“原来是孟大哥的好友,真是得见荣幸!”
李俊瞧时空越乃年轻少年,面貌俊美,心里纳罕梁山泊到底是个怎样的地势,有意深交,说道:“我船上有两位兄弟:出洞蛟童威和翻江蜃童猛,一同叫上来拜见众位英雄!”
众人都道甚好,李俊呼哨一声,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