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府总是在隐隐之中透着一股杀伐之气,它显得安静而厚实。但千万不能因此小看它分毫。真正凶猛的存在已不须任何表面上的粉饰,在这里觉得自己很有钱是不应该的,因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可以视金钱为粪土,他们有的已不能用金钱衡量;在这里觉得自己很有权势也是不应该的,因为这里也许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却能够把信送到一国之君的面前;在这里觉得自己武功已天下无敌是更不应该的,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面前走过的是哪一个故老的将军或者哪个归隐的江湖传奇。
行走在永安府内,第一条便是要学会谦卑,第二条是学会机警,第三条是学会强势。谦卑和机警是活下去的保障,强势则是好好活下去的凭藉。
萧定乱穿着柳如嫣为他亲手缝的衣衫,牵着马走入了古朴森严的永安府。
永安府城池内的格局与大部分的城池不同,这座城内府邸林立,而且年代久远,处处洋溢的不是生机而是古气。
有一片位于城南的街区大概有两条街,这里是外来者的聚集地。这两条街上不同于永安府的清静寂寥,客栈林立、酒楼、茶馆、青楼、市场应有尽有。
很多江湖客汇聚到永安府,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机会。不管是被任何一个看似清冷的府邸看中,大抵都能得到一个比行走江湖要安稳许多的归宿。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萧定乱不愿相信任何人。他看似目不斜视的缓步行走,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这座厚重的有点让人喘不过气的城池。
他一路到城南,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落脚,然后沿街到大师楼。大师楼其实是一座茶馆,但这里的茶却谈不上好,只卖大碗茶。但是它偏偏就狂妄无比的叫大师楼,而且是在永安府内,简直是班门弄斧。奇怪的是纵然它如何不知好歹的班门弄斧就是屹立不倒,而且生意很好。
大师楼卖的茶不好喝,生意到底有多好?!好到有人不远千里来喝茶,喝不好喝的茶;好到有人喝了一回又一回甚至于索性住在茶楼不走了;好到其他的茶楼只有嫉妒的分,只能捡大师楼的余客。
大师楼里人很多,桌子摆的也很乱,装修的也不精美,喧嚣嘈杂,唯一的特点就是人多,大多是带着家伙的人。
大师楼的后门连着一条狭长曲折的小巷,巷子里总是有一些游魂一般的人物。大师楼的后门永远也都似紧锁着。
萧定乱不决定走正门到大师楼,因为他知道自己走后门会比较好一点,而且他相信后门会为他打开。
就如其他的江湖客一样,自己的兵刃从不离身。萧定乱的长枪就背在背后的一个厚实黑布囊里。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就有人盯上了他,眼神隐晦而机敏。
萧定乱步伐沉稳,神色宁定,不慌不忙的走进巷子口。
细长曲折的巷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熟悉的人会知道那是血的味道,发臭的血的味道。这种味道说不上臭,但很激人,让人闻之作呕。
萧定乱不禁皱了皱眉,鼻翼动了动,面色微变。他现在目力、听力、嗅觉都灵敏异常,好处自然不言而喻,这坏处嘛也不少。譬如现在,他一闻到这股味道,感受比常人清晰好几倍,自然也觉得难受的多。
一个病怏怏的矮个干瘦汉子双手忽然在墙壁上一拍,轻飘飘挡在了萧定乱的前面,一张白森森的病态面庞对着萧定乱,道:“新来的?”
萧定乱点头。他的眼中只看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双深陷的乌黑眼窝;一样是一双干枯弯曲如鹰爪的手。
干瘦汉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侧过身让开道。
萧定乱不知道那算不算笑,不过这人的口气确实很重,几乎能熏死人。他才走两步,面前忽然一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一股刺鼻的汗味扑面而来。他的面前顿时多出来一个小山一般的人,几乎将整个巷子挤满,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萧定乱本以为自己已经很胖了,但是和此刻这个人比起来他觉得自己足以用柔弱苗条这一类词来形容,而且一点也不过分。他觉得自己的面前分明就是一座肉山。但是这么一座肉山从七八丈的高处落下来而且安然无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萧定乱一仰头就看到了肉山似的汉子肩头坐着一个纤弱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太小了,坐在大汉的肩膀上就像一个布女圭女圭似的。她一手抓着“肉山”的耳朵一手捏着一只糖葫芦,正吃的津津有味,一双小脚自由自在的晃动着。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错。
萧定乱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知道有些人心情不错的时候反而很危险。
“你背后是什么?”
小姑娘好奇的问道,她忽然不吃糖葫芦了,非但不吃了,还将糖葫芦随手扔到了地上。她歪着小脑袋,睁大着眼睛十分好奇的看着萧定乱。
“枪!”
萧定乱轻轻一笑,他觉得小姑娘好像一个瓷女圭女圭一样,很可爱,丝毫没感觉到危险。
“能给我看看么?”
小姑娘问道,好像一个猎奇心切的小孩子,带着一点淘气。
萧定乱摇头。
小姑娘叹道:“这样可不好办哩!”
萧定乱只觉得肩膀上一沉,他的身后突然探出了一颗脑袋。他顿时闻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口臭,他的胃部一阵痉挛,险些呕吐。
萧定乱长出了一口气,排除了身体里的浊气。他已感到背后的人已在解他的布囊。萧定乱叹道:“很难办啊!”
瓷女圭女圭似的小姑娘眯着眼睛嘻嘻的笑。
一条水桶粗的手臂带着一只硕大无比的手掌当头打向萧定乱的头顶,当真有点泰山压顶的趋势,嗯,应该是肉山压顶。
萧定乱看也不看,身体一转背对着一面墙壁猛然向后一靠。这一个转身,向后猛然靠去,快的不可思议,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本来已解下他背后布囊的人一声惊呼却躲不及,被萧定乱猛然撞到了墙壁上。萧定乱其实也挺胖的,所以这一下猛然撞击,背后的人顿时倒了大霉,好像一副贴画一样印在了墙上,半天都没落地。然后萧定乱一拳打出,正好打在那只肉掌的掌心,那手掌好像充满了弹性顿时高高的弹起。“肉山”的脸上神情难看无比,如同一巴掌拍在了一枚铁钉上,粗大的手臂扬起来差一点打到了肩膀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惊讶的咦了一声,好像一只百灵鸟似的扑棱棱飞了起来,小巧的双脚在“肉山”头顶上一点,落到了萧定乱的面前。她的个头还不及萧定乱的胸口,此刻正气呼呼的叉着腰,鼓着腮帮仰着面瞪着萧定乱。
萧定乱不慌不忙转身看向背后的人,果然是那个瘦子。不过此刻的瘦子给人的感觉更加单薄,眼睛陷得更深眼窝也更黑了。萧定乱将装着幽寒断魂枪的布囊拿回自己的手里,笑道:“兄台,你没事吧?”
瘦子眼睛转了转,显得极为不甘心,喉咙里挤出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吐?”
萧定乱脸色微变,想到了瘦子出类拔萃的口臭,旋即一脸愕然。
他顺手将瘦子从墙上抠下来,发现墙上多了一个人形轮廓,而那瘦子全身骨节错动,一会儿又恢复如初,看来很有两下子。
萧定乱回头看向小姑娘,一脸微笑。
小姑娘看看萧定乱又看看不远处的糖葫芦,生气极了。忽然一跺脚,扑向萧定乱连抓带咬,嚷道:“你赔我糖葫芦……”
萧定乱一把捉起小姑娘,笑道:“赔你一只最大最甜的!”他已感到小姑娘武功不差,但小姑娘很聪明只是撒娇淘气,并没动用功夫。不得不说这小丫头很聪明,如果她动了武功,萧定乱也不会客气的。既然她只是耍无赖,萧定乱倒也不甚在意了。
唯一让他愕然而恼火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胸口衣服上已沾满了口水。小丫头一通乱咬虽没伤到他,但后果更加惨不忍睹。
不过小姑娘一听说萧定乱要陪她冰糖葫芦立刻就停了下来,眨着眼睛道:“真的?”
萧定乱认真点头,下意识的松开手。小姑娘果然规矩起来,率先从“肉山”的肩膀上跳过去。
“肉山”堵着路,萧定乱也不得如此才能继续前进。
巷子里游魂似的人还有很多,形形**。萧定乱心有感慨的跟在小姑娘的身后,暗叹道:“一个瘦子,一个胖子,一个小姑娘,还真是三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