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省李家庄是一处山庄,山前有河,河宽十余丈,清波碧流,水草丰美,波涛滚滚,蔚为壮观。
此河名曰渡龙河,李家庄便在渡龙河对岸,唯有过得此河,方才可上李家庄。
渡龙河上无桥,渡龙河对岸李家庄山下,常年有李家子弟把手,非请者虽过河而不得上李家庄。
总的来说,李家庄上下向来不喜江湖之事,虽然位列天下十大世家之一,武学传承源远流长,在江湖中享誉盛名,然而却很少在江湖中走动,算得上一个超然世外的武学世家。
渡龙河边有渡口,渡口上只有一条船,撑船的是个戴着竹斗笠的老船家,老船家是个驼背,驼背的腰总是弯的很低,他弯着腰,低着头,时常在喝酒,他的酒好像永远也喝不完。因为他太闲了,船泊在渡口,很久都不会划一次,因为去李家庄的人太少了,而李家庄要出行的人也太少了。
所以,他虽然是个渡叟,实际却是一个酒鬼,时常都醉醺醺的,站在船上时还出人意料的稳当,但双脚一踩到地面,就开始窜窜倒倒了,脚踏迷踪步,晃晃悠悠,似乎扭秧歌。
不过今天他并没喝酒,昨天也没喝,他感觉很难受,但总算是清醒了些,身上也没有酒臭味道。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新衣,花白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没有戴斗笠,端端的坐在船头,手里握着船桨,一边忍受着酒瘾发作的痛苦,一边静静的等待着,真是孤独寂寞,苦日难熬。
他在等一个贵客。
若非要接待贵客——非常尊贵的客人,他是死也不想放下酒葫芦的。
忽然,老船公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缝里露出一丝鹰隼般犀利的神光直看向远处。
远处有一个人直投渡口而来,孤零零一个人。
这显然不是他要等的贵客,因为他知道,今天来的客人绝对不会是一个人来,纵然是一个人来,也绝对不会是步行,就算是步行,也绝对不会搞成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来者是一个十分尊贵的客人,但绝对不是他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他敢肯定。
很快,穿着朴素,风尘仆仆的人就到了渡口,笑眯眯的看着船头的艄公,吆喝道:“船家,我要过河,劳烦捎带一程!”
不坐船是上不得李家庄的,这是规矩,想来这来人是明白的。
坐船的,就表示李家庄有请。
而如果是不亲自来,特意拜会的,坐船也能表示一种态度,平和的态度。
你强从河上踏水过去那算什么?那算恶客!恶客李家庄是不欢迎的,只会被轰出去。
艄公听闻,却低下了头,轻喝了一声:“现在时辰不对,稍等半个时辰,老朽再送你过河怎么样?”
停身河岸,正看向对面山上李家庄的来者诧异道:“此话怎讲?”
艄公微微一笑,腾出一只手弹了弹衣领。
来者这才发现艄公的衣服是崭新的,穿的很是体面,而且形象也打理的非常好。
来者一下就想明白了,呵呵笑道:“您老现在错不开时间,是要接待贵客?来者身份似乎不低啊!”
艄公哼了一声,故意绕弯儿道:“老朽向来都是这副装束,天天如此,时刻如此。哪里是接待什么贵客!”他也是太无聊了,想找人说说话。
这时间,估模着那贵客应该要到了,他害怕在送这年轻人过河时,恰逢着贵客到了河边,让人家在河边站着等船来,那就太失礼了。所以嘛,也就对不住这个年轻人了,只能让他委屈一下,在这河边先等上一会儿,待送了那贵客过河,再送他也不迟。他故意打着弯儿说话,一则是自己太无聊了,实在想和人说说话,二则嘛也是怕这青年在河边等的太无聊了。
他本不是个势利的人,但今天这个贵客,实在太尊贵,不容半点招呼不周,所以他也不得不势利一回,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河边的青年闻言微微笑道:“不是接待贵客?呵呵,您老怎连酒都戒了?连酒葫芦都是空的啊!”
艄公尴尬一笑,长叹道:“老朽年岁高了,不能太嗜酒,的确是应该戒了。”
青年笑道:“那为何酒葫芦是开着的呢?为什么不把酒葫芦也扔了呢?”
艄公一愣,奇异道:“你说说看是为什么?”
青年道:“您老一定是个酒鬼,嗜酒如命。不过今天你没喝酒,昨天恐怕也没喝酒。不是你不想喝,而是你不能喝,喝了只怕要误事。你不是真的想戒酒,而是不得不暂时戒酒,所以酒葫芦还留着。留着的空酒葫芦是打开的,因为酒葫芦里还有些酒味道,你酒瘾发了,只能拿这空葫芦来闻闻味道,过干瘾而已。”
艄公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缕淡淡酒香从酒葫芦里飘出来,露出一丝陶醉之色,旋即看向河边青年道:“你怎知老朽嗜酒如命?”
青年笑道:“看出来的,你的身体对酒已有了一种依赖,那才是所谓酒瘾的关键所在,是以你的身体和常人不同,这瞒不了我的眼睛,我一看便知。呵呵,为了接待贵客,可真是难为你老人家了!想来这身体面的衣服,您老穿着也非常的不舒服吧?!”
艄公呵呵笑道:“差矣差矣,这衣服老夫穿的很舒服。”他又是反着说话,想看看这青年怎么质疑他。前面这青年的分析就让老艄公感觉非常有意思,反正现在正闲着,他便不妨尽个兴。
青年闻言,眯起眼睛一笑道:“您老这不是口不对心嘛!嗨,贵客来了,您老担待着点,准备接待吧。”
老艄公眉头一皱,凝神静气,仔细感应,过了十来个呼吸的时间,老艄公眼睛一亮,惊奇道:“嘿,你这小子,有点意思!”旋即整了整衣衫,正了正神色,下了船,到了岸边,旋即又看了看岸边青年,沉声道:“年轻人,你且退远点,来者不好得罪。”
青年笑了笑,果然往远处退了两丈远,这才站定。
这时候,一辆马车咕噜噜疾驶而来,拉车的两匹大马好是神骏,驯良、健壮,白毛如雪,毫无杂色,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驾着马车的是个白发老者,马车左右还有两个人物,骑黑马,神色严肃,气势彪悍,乃是两员勇将。
车中坐着一个白衣公子,正闭目养神,端端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快,这一行就到了渡龙河边,安然停顿下来。
先是黑马上两尊猛人翻身下马,在车边站定,接着才是那驾车的老者跳下车辕,往车门边掀开帘子,神色恭敬的轻声道:“公子,到了渡龙河了!”
车上端坐的白衣公子这才缓缓张开眼睛,轻叹一声道:“好长的路!”眉头微微皱了皱,走下了马车。
这时老艄公已不卑不亢的迎了上来,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上船,庄主已等候多时!”
白衣公子好是贵气,气度不凡,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专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暗暗给人一种压迫,让人生出一种卑微感。
白衣公子瞥了一眼老艄公,嗯了一声,举步往船上去,白发老者稍慢半步,在其身侧紧跟,两尊威武猛人则慢两步,紧随其后。
待走了几步,那白衣公子步子停了下来,看向河边的那青年,凝视了一眼,忽然低声道:“好枪!”然后大步上了船去。
那白发老者微微一笑,忽然道:“河边萧少侠可是要去李家庄?公子请你同船。”
这个青年原来就是一路赶来的萧定乱,终于被人认出来了。
萧定乱一听,心中冷冷一笑,口面上哈哈笑道:“如此甚好,也可免了老艄公多跑一趟!”
身形一动已到了船上。
“回来探望外公?”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淡淡的问道。他身边两个猛人侍立左右,虽然腰间悬着剑,但萧定乱知道,这两个人擅长的不是用剑,而是拳脚功夫,乃是两尊大力猛士。
另外还有那白发老者,武功深不可测,不容小觑。
萧定乱轻轻一笑,亦是淡淡回答道:“该是时候了。”
白衣公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艄公眼神奇怪,看了一眼萧定乱,操起双桨开始划船。
船至河心,忽然猛地一晃,船底居然破了一个洞。
那白发老者沉喝一声:“不好,船要沉了!”
萧定乱眉头一皱,这老家伙故意捣鬼还装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让人厌,当下不动声色的轻移了一步,踩在那船底破洞上,登时堵住了窟窿,滴水不漏,这才呵呵一笑道:“小问题,不足为虑!”
哪里知道萧定乱话声才落,咔嚓一声,船底居然又破了一个洞。
那白发老者惊诧道:“嘿,怪事!”
萧定乱另一只脚一动,再度堵上了这个窟窿,皱着眉道:“端的是怪事!”
白衣公子呵呵笑道:“萧少侠,你可要堵好这两窟窿,万不可使水溅了上来,打湿了本公子的衣服。”
萧定乱淡淡一笑:“可惜我这金贵的鞋底,这下全打湿了。亏得这是意外,若是有人捣鬼,下了船去,我非在他脸上把鞋底子擦干不可。”
萧定乱说话丝毫不让,针锋相对。
船上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这白衣公子给他找难看,无形中流露出敌意,你道他是谁?
这白衣公子正是当朝的太子爷。
难怪这么恨萧定乱。
不过他恨萧定乱,萧定乱何尝不恨他,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然而梁子却是早都结下了。
“呔,不好,船裂开了!”
正在这时候,那白发老者忽然大喝一声。
这木船居然真的吱嘎吱嘎,从中间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