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绝处逢生却彷徨
蓝皓月眼前失了光亮,对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河水始终潺潺,她也无法看到舱外景象,一切都是茫然。
其间有看守进来检查过,似是生怕他们逃走。蓝皓月暗自揣度,怕是他们要以自己来要挟唐寄瑶,只不知寄瑶寄勋他们是否能找到这船只。
待看守走后,池青玉勉强侧着身子,低声叫蓝皓月替他咬开绳索。蓝皓月稀里糊涂地低下头,触及他被反绑着的双臂,但因看不到绳索打结之处,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解开。
“你帮我将眼前的束带取下。”她焦急着靠近了池青玉,“不然我看不到。”
“在哪?”他微微一怔,坐直了身子,却不敢乱动。
她犹豫了一下,背朝着他,轻轻倚在他肩前。池青玉试探着靠近,如丝长发在他脸颊上滑过,让他微微蹙了眉。
蓝皓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心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蒙住双眼的束带稍稍动了动,她小声问:“找到了吗?”
“嗯。”池青玉寻了许久,总算是碰到了那束带打结之处,以唇齿小心翼翼地衔住,轻轻地往下移了一些。
蓝皓月的眼前总算恢复了光亮,下意识地转回头去。他离她不及咫尺,黑黑的眼睫微垂,脸色依旧苍白。
许是察觉到她的转身,池青玉低声问道:“能看到了吗?”
“可以了……”她的脸忽而一热,俯身咬着捆住他手腕的绳索。
她尚未来得及将之完全解开,两岸忽响起纷乱的马蹄声,间有弩箭呼啸生风,有人高声厉喝,又有人嘶吼不绝。一时间刀剑交加,船只却加快了速度往下游划去。
蓝皓月侧耳倾听,惊喜道:“应该是来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已有夺梦楼的人冲进船舱,大力拽起她就往外拖去。蓝皓月挣扎之下,但听身后风声顿起,那拉扯着她的喽罗被人踢中,从船舱倒跌了出去。她后退一步,正撞上了已经挣开绳索的池青玉。
他帮蓝皓月扯断绳索,船舱外脚步声又起,蓝皓月侧身一闪,雪亮刀光自肩后堪堪划下。池青玉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推,手中绳索急旋而出,正击中对方面门。那偷袭之人顿时血流满面,怪叫一声连连后退。蓝皓月夺过那人手中单刀,忽又想起她背在身后的古剑已被正午抢去。
“跟我来。”她冲池青玉说了一声,迅疾拉住他闯出船舱。
岂料蓝皓月才一探出身子,正午自船尾飞掠而至,二话不说便擒向她肩头。蓝皓月情急之下回击,却被反震直撞在池青玉身上。池青玉紧扣其臂,方才稳住了她的身形。此时正午烈焰刀出鞘,忽的一声便斫向两人。
池青玉手中已无武器,又兼要护着蓝皓月,耳听劲风袭来,蹙眉抓住垂在身边的帘子,运力一击。那帘子本是湘妃竹做成,被他一掌拍散,道道竹片化为箭雨,尽朝正午面门飞去。
正午后退一步,挥刀疾扫,将竹片尽削成碎屑。他左手暗中蓄力,猛地一掌推出,无数碎屑锋利如刃,急旋刺向池青玉。蓝皓月才要拉着池青玉后退,忽听空中萧萧细响,但见白影翩飞,剑光乍起,如游龙般盘旋长空,顷刻间便将那数不清的碎屑化为齑粉。
“是你?!”蓝皓月一见此人,惊喜不已。
湛蓝天幕下,厉星川轻踏船舷飞掠而至,单手一撑,转身立在船篷之上。
“这里交给我了。”厉星川微微一笑,甚是轻松。
正午双眉一挑,持刀跃起,身形如鹰,扑向厉星川。厉星川手中两柄短剑看似寻常,但在阳光照耀下精光四射,漾起点点星痕。正午的刀势如狂风猛浪席卷不止,厉星川始终未曾离开船篷,身形或挪或跃,左右闪避,忽而探身翻转,剑光交错间穿透刀势,正中那烈焰刀上的绯红痕迹。
两人以内力相抗,厉星川脸上神色虽还是淡定从容,但手中劲道不减,猛然间发力一震,左手剑挑上一招,剜向正午右目。正午刀锋上扬,方才挡住他这一剑,身形不禁摇晃,这一当口,厉星川已然出腿,正中其胸口。
正午只觉气血翻涌,急忙抽刀后退,掠向彼岸。厉星川见他纵身跃出,亦飞快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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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皓月见状,带着池青玉从船舱另一头闪出,一眼看到先前被正午夺去的带扣挂在船舷边。她才刚冲上前将其握在手中,忽觉身侧风声大作,仓皇间转身,却见池青玉抢步上前,扬臂挡住了那一道直袭向蓝皓月的彩练。
彩练如斑斓毒蛇绕上池青玉右臂,芳蕊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返回,正自岸上足踏彩练点掠而来。池青玉的手臂已被紧紧缠住,蓝皓月见他脸色发白,拔出古剑便朝彩练削去。池青玉听闻风声,急道:“不可!”
剑尖才一触及彩练,芳蕊夫人已迫近身前,云袖一扬,纤纤素手指若兰花,轻轻往那彩练上一扣。蓝皓月只觉一阵阴柔内力如冰丝般直刺手心,顿时手足发寒。
池青玉拼力抓住蓝皓月衣袖,他本就受伤,此时只觉右臂骨骼几乎要为之扭断,但却仍不愿松手。此时岸上尘土飞扬,唐寄瑶率人越追越近。芳蕊夫人听得叫喊,双臂猛然扬起,那彩练急速旋绕,卷上池青玉肩头,竟欲断其手臂。
蓝皓月情急之下强行挣月兑池青玉的庇护,心知自己斩不断那彩练,当即横下心来,挽起剑花直刺芳蕊夫人咽喉。当此时刻,她只想让其稍有避让,便可给池青玉以一线生机。故此这剑势再不是以前那样四平八稳,而是怀着孤注一掷之意,犹如青天下忽来暴雨,席卷起白水茫茫。
芳蕊夫人凤眼生寒,卷着彩练疾速后掠,蓝皓月追击之际,却见她的身形突然停顿,足尖一点船舷,长袖飞绕,直缠向剑尖。蓝皓月斜身一让,那长袖看似绵软轻飘,飞速划过蓝皓月扬起的发端,青丝顿时断落一地。
此时池青玉左手一扣身前彩练,顺着那方向凌空跃起,喊道:“把剑给我!”
蓝皓月竭力将古剑抛至他手边,池青玉接剑出招。青影一晃,寒光斜落,蓝皓月但觉周身一寒,袭来的长袖已被其剑气削得粉碎。
但此时池青玉右臂依旧被彩练紧紧束住,芳蕊夫人正待出招,自后方倏然射来一道黑芒。那黑芒初看只如蚊蝇大小,来势却极为迅速,瞬息间已到芳蕊夫人身后。她一心想要对付池青玉,不曾感觉到身后有异,待得有所察觉,回身之际唯见眼前黑影扑飞,仿佛洒了漫天黑羽。
芳蕊夫人心中一惊,迅速抽回彩练,运力震飞黑影,自己趁势踏着船篷纵身跃起。这时有一紫衣妇人立于一支竹篙之上,顺着河水漂流而来。待到近处,身形一动,便已掠上船舷。
芳蕊夫人正与之相遇,那女子双指轻弹,竟有数不清的黑影激射而出。一时间彩练漫天飞卷,那些黑影如飞絮狂舞,簌簌然钻过空隙,从各个方向打向芳蕊夫人要害。她柳眉带煞,猛然间激扬彩练,但听数声凄厉风啸,那缤纷绸缎竟破碎成蝶,卷着暗器四散飞去。
女子为那真气一阻,芳蕊夫人已趁势掠向前方船只。紫衣妇人出掌击去,她于半空中回旋还击,两人掌心相撞,身形俱是一震。但芳蕊夫人长袖一扫船头,反而借力纵去。她掠至前方船只,一声令下,船尾众人放箭迫退唐寄瑶等人的追击,扬起风帆,如离弦之箭般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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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寄瑶策马回头,望着那紫衣妇人急道:“姑妈,我们不追了吗?”
紫衣妇人蹙眉道:“眼下不宜追击,回去再说。”
“三姨!”蓝皓月见唐韵苏竟来到此地,不由惊喜万分。她急着想要奔去,岂料脚下一软,被船桨一绊便站立不住。
池青玉正跟随于她,听得声音有异,急忙伸手去拉,她却已经瘫倒。“蓝皓月!”他随即跪在甲板上,抱着她低声呼唤。
蓝皓月原先只是强撑精神,如今反觉全身尽是伤痛,头晕目眩,一点力气也无。可她分明又能感觉到池青玉的怀抱,不禁侧过脸,靠在他肩前。
“我抱你起来……”他话才说出口,却听前方脚步声急速迫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皓月!”唐韵苏语带惊讶,迅疾从池青玉怀中将她抱走。唐寄勋等人亦飞奔而来,一时间四周纷乱,池青玉在那些嘈杂的声音之中只觉茫然,仍怔怔地半跪于甲板。
直至顾丹岩那熟悉的声音将他惊醒:“青玉,蓝姑娘被打中了吗?”
“没……没有。”他说着这话,心中却不免怀疑起自己。
——什么都看不见,就真能如此确定吗?
顾丹岩没注意到他的忧悒,扶他站起,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此时厉星川自对岸急掠而回,身上亦染着血迹,他见唐韵苏怀抱蓝皓月,不由讶然:“蓝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
张从泰策马赶来,听得此话,叹道:“师弟,我不是叫你先行一步救出蓝姑娘吗?你怎么自己去了对岸?”
“我见她与池道长在一起,以为有他护着不碍事,便去追那正午了……”厉星川踏上船头,不无愧疚地望着蓝皓月。
池青玉紧握着古剑,强忍着右臂彻骨疼痛,低声道:“抱歉。”
顾丹岩见他情绪低落,皱眉道:“青玉,你可曾受伤?”
“没有。”池青玉话才出口,但听唐寄瑶不悦道:“可我表妹却伤得不轻!”
“寄瑶姐……”蓝皓月勉强睁开双眼,吃力道,“这与他没有关系。”
唐韵苏看了看她,蹙眉道:“芳蕊夫人既然已走,我们另寻他处先让皓月休息,不要再停在这里浪费口舌。”
她说罢,便抱着蓝皓月跃上岸去,唐寄勋跟在其后,却见她落地之时身形微微摇晃。
“娘,你怎么样了?”唐寄勋焦急起来,她却沉声道,“不要大惊小怪。”
唐寄勋明白她不愿被人知晓伤情,忙安排人马护着母亲与皓月离开此地。
唐韵苏原是担心儿子与寄瑶不够老练,外出后遇到麻烦无法应付,故此便带着人尾随而来,却不料恰在这里遇到了这一场恶战。她见桃源镇已经颇多是非,便让众人前往邻近县城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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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池青玉听顾丹岩说起昨夜的事情,他们在廖家老宅与夺梦楼的人血战一场,双方各有损伤。唐门众人占据地形优势,芳蕊夫人的手下冲进宅院却中了淬毒暗器,只得退回改用火器炸毁后院围墙,而那小屋首当其冲,陷入了火海。
“当时那个老人家不是前去通报了吗?”池青玉疑惑道。
顾丹岩叹道:“他在去前院的路上遭遇拦阻,受了重伤。我与夺梦楼的人缠斗,张从泰他们过后才到,那时小屋火势渐大,已经无法接近,我当时心急万分,还是厉星川拦住了我。待大火熄灭,小屋已经崩塌,我们一起在废墟中找到地窖入口,下去后却不见你们的踪迹。”
“那地窖下面另有通道,我背着蓝姑娘找到了出口,却是在山坡上。”池青玉缓缓道,“师兄,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会找到这里?”
顾丹岩道:“当时我正和厉星川在那漆黑一片的地窖中寻找,却听上面有人呼喊,我忙上去查看,竟是有人以弓箭射来信笺。唐寄瑶看后才知你们已被芳蕊夫人抓去,她想用你们的性命换取唐门解药。唐寄瑶担心蓝姑娘,急急忙忙赶到地点,却反被夺梦楼的人包围,抢去了解药。好在我们之前有过这样的揣测,我与张从泰出手缠住芳蕊夫人,厉星川则暗中追踪夺梦楼的船只,于是便找到了你们。”
池青玉这才知道原来自他们被擒之后,两方人马又力拼一场,他自觉不安,又想起廖家暗道中的事情,便告知给了顾丹岩。
顾丹岩一惊,蹙眉沉吟半晌,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唐门众人,压低声音道:“青玉,那宅院是青城故掌门广玄真人的旧居,这事先不要让唐门的人知道,免得青城派怪罪我们多嘴。”
“是,师兄。”池青玉虽也觉得此事很是蹊跷,但毕竟关系别派声誉,便也没想要追查下去。顾丹岩与他并肩骑马,一路上见其格外沉默,脸色也很是苍白,心中隐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