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我站在窗前,看着四周一点点地暗沉下去,由昏暗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
明天,就是婚礼了。
没有紧张,更没有喜悦,有的只是一身的凄凉。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的婚礼,那是一个西式的婚礼,在一个教堂里,我穿着雪白的婚纱,在亲朋至友的目光中缓缓走向他,他远远地笑望着我,是那种很幸福的笑容。我走到他身边,他牵起我的手,我们在神父面前宣誓,不管疾病、饥饿、还是贫穷,都会爱着对方,永远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好美的誓言。
只可惜,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它是那么地苍白无力。
心底倏然浮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房间被妈妈收拾过了,她将我房间的很多东西都搬去了其他房间,所以此刻房间显得格外空旷,除了一张床,一张小圆桌,一个红色小箱子后,再没有其他。
小圆桌子上摆放着一对造型古朴的银灰色烛台,以及一对灯盏。烛台上插着两只未点燃的红蜡烛,灯盏里倒着三分之一的香油,两条大约五厘米长的灯芯在香油里浸泡着。据说出嫁那天,女方被男方一迎接出女方家门,女方父母就要将蜡烛和香油快速点燃,寓意女儿女婿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当然,这些婚俗都是妈妈在我房间里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讲给我听的,她还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交代我要记住这个记住那个。她讲的起劲时,我正在神游太虚,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只是“嗯……哦……”地机械回应着。
夜渐渐深了。
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
妈妈轻声推门进来,她开了灯后,突然看见我站在窗前仰望星空的身影,吓了一跳,皱起眉头数落道:“蔡菜,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去睡觉?不要忘了四点半还要去影楼化妆的!”
“妈,你不是也还没睡觉吗?”我转过身,对妈妈笑了笑。
妈妈瞪了我一眼,低斥道:“死丫头,你能跟妈比吗?妈熬夜都习惯了。你是新娘子,要是没睡够,明天就不漂亮了。赶快上床睡觉去!”
在妈妈的催促与监视下,我乖乖地上了床,躺进被窝,闭上眼睛。
不知道妈妈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弄什么,然后就听到灯“啪”地一声被关掉了。
妈妈出去后不久,我睁开了眼。
我无意假寐,可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明明是一段作秀婚姻,却不知为何心绪会波动起伏。
从床上坐起,我深叹了一口气,打开灯、下了床,走到红色小皮箱前。
皮箱是妈妈为了“婆婆开皮箱”的习俗而特意购买的,皮箱里是折叠整齐的几套新衣服,一律都是喜气的红色。虽说欧家什么都不缺,只要新娘子嫁过去就行,但妈妈还是象征性地买了几套衣服放进箱子里。
我的手伸向衣服的最底层,那里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淡蓝色的软皮封面,侧面带着密码锁,还有一本八成新的文学期刊。
拿出那本期刊,我坐在床头,翻至其中一页,这页有一篇简短的诗歌--《梦想》。
尽管内容我早就熟记于心,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但我还是在橘黄色的白炽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读出声:
“我
是飞鸟
我收翅从高山颠坠落
气流的冷暖
交替触模翻飞的毛羽
放任的自由
在耳边的呼啸声里展翅
触地刹那
我振翅飞升
优美的飞行弧度
让我自豪于战胜地心引力的快感
我是一只飞鸟
飞是本能
飞是上帝赋予的权利
在万万尺的高空
我要翱翔的影子
丈量
大地的起伏
和人间色彩的变幻”
念完最后一个字,起伏的心底荡起层层涟漪,眼睛也紧跟着微微湿润了。
我不断地重复念着这首诗歌,直到最后泣不成声,再也无法念下去。
这样的行为纯粹是在“找虐”,可我却乐此不疲地做过很多回。
当,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压抑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还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四点半的时候,妈妈准时出现在我的房间。
其实她没必要叫我起床,因为这一夜,我几乎无眠。
她发现我的眼睛红肿,我搪塞着说自己没睡够。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去了蔡奇房间。
不久,睡眼惺忪的蔡奇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打出租车,硬是让蔡奇陪同我过去。
家里出来的时候,天依然是黑的,路上车辆很少,出租车一路疾驰,我们到达市区最有名的“皇冠”影楼时,差不多五点。
其实镇里也有好几家影楼,但妈妈坚持要我去这家,她固执地认为市里的化妆师水平比镇里的就要高,所以她不在乎市区离我家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也不在乎要多花上好几倍的钱,她在乎的是她女儿漂亮的形象。
只可惜,我会令她失望。
因为是一年中的最好日子,所以结婚的人全凑一块了,偌大的影楼里处处都是人,有幸福等待着化妆的新娘,有陪同新娘而来的亲朋好友,以及影楼里的忙碌着的工作人员。
在这些陪同人中很少看到男性,蔡奇觉得别扭,就窝在楼下的沙发上睡觉。
接待人员将我带到二楼的其中一个化妆室外,让我先坐在长椅上等待。长椅上还坐着五个已经在等候的少女,她们此刻个个都好奇地翘着头往化妆间张望着。
通过化妆室完全敞开的大门,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化妆师给新娘子描眉画眼的情景。
化妆师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相普通,但却很有性格。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皮肤也不大理想,额头跟下巴处还有几颗痘痘清晰可见,这点完全颠覆了印象中化妆师的形象,但她的真实和勇气却让我瞬间对她产生好感。
身边的短发女孩凑过脸来,她压低嗓音,质疑道:“诶,那化妆师的形象怎么这样啊?真怀疑她化妆技术行不行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等待的时间极其漫长而无聊,我调整了下坐姿,阖上眼皮,趁机打个盹。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工作人员将我唤醒,说很快就轮到我了。
这时,方才坐我身边的那个短发女孩从化妆室走出来,她完全判若两人,若不是凭着她身上的衣服,我还真辨认不出她来,她的脸上全然没有方才的担忧,而是极其满意的笑容。
我刚踏进化妆间,那名化妆师对我笑了笑,招呼我道:“蔡小姐,请坐吧!”
在椅子上坐下后,我看到她胸牌上名字,方婷。
方婷看着我的脸足有一分钟,真诚地对我说道:“蔡小姐,说真的,你的脸很完美,完全找不到需要修饰的地方。我怕化了妆后,反而破坏了你的美丽。”
我淡淡地笑了笑,一字一句认真道:“方老师,我不需要漂亮的妆容,如果你能帮我化得难看些,我会真心感激你的。”
方婷呆愣住了,随后不自然地笑了笑:“蔡小姐,你真会说笑。”
我低叹了口气,幽幽然开口道:“方老师,你有所不知,半年前我男朋友出了车祸,他的脸受了很严重的伤,可以说差不多是毁了。虽然整形手术做了几次,但效果不尽人意。他原本就不是很自信的人,这事发生后就更自卑了。因为这个原因,他跟我提过分手,而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将我们的婚期提前的。方老师,我知道我的要求会让你很为难,我也知道这么做,也许你的名誉会受损,但我还是要恳求你帮帮忙,希望你能满足我的心愿。”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硬是逼着自己挤出了一滴眼泪。
方婷不知道是被我良好的演技打动了,还是她原本就有一副菩萨心肠,总之,我听到她这么对我这么说:“蔡小姐,你的要求确实让我有些为难,毕竟做了十来年的化妆师,我还从没弄糟过一张脸。但今天,我却希望能尝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