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乃意稍有迟疑,最后还是依他所言,坐到了云子恺身旁的椅子上。
屋外又开始飘起雪来,一阵潮湿的寒风吹进书房,两旁的窗棂也被风吹得咯吱作响。
任乃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云子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许久之后,他轻轻开口道:“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
任乃意朝着他温婉一笑,“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你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云子恺凝着她笑了。
他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侧过头望向她,然后轻轻抬起另外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她轻软的发丝,“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见吗?”
任乃意点点头,朝着他会心一笑,俏皮道:“你那时嘲笑我脚大。”
云子恺被她逗乐,笑着点点头道:“你的确是脚很大。”
任乃意佯装有些生气地睨着他。云子恺扬唇笑着道:“可是有什么关系?那丝毫不会阻碍我对你的心意。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便已经注定这一生,我的目光都要追逐你那一双绝世无二的大脚。”
任乃意唇边的笑意微微凝滞。她望着云子恺,轻声叹息道:“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吗?我不会是你的理想对象。我们就保持如今这样的情形,不好吗?”
“我知道。”云子恺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上她的俏脸,“曾经,我是那样地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拥有你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你越想逃离,我却越是想紧追不放。”
他笑着凝望她,“可是,如今我才发现,能否拥有你的爱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只要知道你我依旧在同一片穹宇中各自安好,只要能够偶尔像此刻这般与你静静相处,已经足够支撑着我尽力地活下去。”
任乃意心尖一颤。她望着烛火下云子恺那显得愈发苍白的脸色,心中忍不住地为他感觉到阵阵心疼。
她忍住心中的酸楚心疼,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霸道十足地开口道:“好吧!我允许你,继续喜欢我。”
只要你好好活着。
云子恺开怀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凝着她道,叹息道:“若可以,我真想将你时时刻刻栓在我的身旁。”
任乃意皱眉,不满地开口道:“我又不是羊,还要栓根绳子。”
云子恺笑。
任乃意淡笑看着他,问道:“是宇文烈放你回宫的?”
云子恺轻轻点头,“过几日,父皇也会回宫,参加大皇子的登基大殿。”
任乃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提醒他道:“你如今的处境很危险。”
云子恺转头望向屋外下得越来越大的白雪,“宇文烈不会白白放我回来。或许,他更喜欢看着自己的猎物相互厮杀,因为那样远比单纯的猎杀更加血腥。”
任乃意望着他,“这世上没有恒久不变的猎物,也没有永远会胜利的捕手。”
云子恺叹口气,又望着她,转移话题道:“你是准备离开,还是愿意继续留下来陪我?”
任乃意沉默地望着他。直到惊觉云子恺冰凉的唇瓣轻触上自己的额角,她才连忙起身,肯定地对他道:“我回柔颐殿。”
云子恺笑了。
他抬头望着任乃意,轻声道:“原来我辛苦努力了半世,竟还没有你看世事人情看得清晰。你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地位身份而谄媚于人,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落魄潦倒而可怜他。任乃意,你真让我惭愧。”
任乃意望着他沉默许久,忽然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道:“云子恺,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三皇子还给你自己,不要让我们伤心。”
她说完,再也不去看怔仲呆愣在原地的云子恺,转身走了出去。
任乃意回到柔颐殿,点燃整室的烛火,转身便看到了插在净瓶之中的三株粉红色桃花和压在下面的一张白纸。
她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不合时宜的粉白色花朵,然后抽出了下面的那张纸:
“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任乃意心中一动,连忙走出门外四周环视一圈,却都没有发现宇文珏的身影。
她捧着油墨未干的纸张,双眸望着那灿若春风的桃花,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浅浅的甜笑。
第二日一早,任乃意便出皇宫来到了沁楼。
谁知那掌柜看到她,竟然没有如往常那般领着她往雅间去,反而对她十分恭敬地笑着道:“姑娘,我家爷已经好几日不曾来过了。”
任乃意蹙眉,心中对于宇文珏捉模不定的心思微微觉得有些不解。
这时,掌柜忽然又从柜台中取出三枝桃花和一封信,交给她道:“姑娘,这是我家主人叮嘱小的交给姑娘的。”
任乃意接过桃花和信,也不急着走,走到靠窗的位子上坐下,取出信来看:
“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
任乃意读完,心中的疑问更深。这厮,究竟是在玩什么?
到了第三日午时,有宫女来给任乃意送午膳。
宫女见任乃意走到饭厅便退了出去。
任乃意粗略一看,当下便被托盘上的三株桃花以及与前两日一样的信纸吓了一跳。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拿起那封信:
“心宁守,依时饭熟,盛与主人尝。休出庵外去,些儿迷路,难奔家乡。”
第四日任乃意同样收到了桃花与书信:
“中夜梦馀消酒困。炉香卷穗灯生晕。急景流年都一瞬。往事前欢,未免萦方寸。腊後花期知渐近。寒梅已作东风信。”
如此连续了整整十日,宇文珏总是有各种让任乃意意想不到的办法每日为她送来三枝桃花和一封封书信。
云国依旧大雪不歇,红梅依旧肆意地盛放着,誓要与白雪争盛,宫中开始为除夕以及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准备筹划,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地忙碌起来。
所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柔颐殿中,那与众不同的,弥漫了满室的淡雅桃花香和任乃意枕边那渐渐越叠越高的一张张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