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的佛堂之中,任乃意正安静地坐在佛像旁的竹椅上认认真真地抄着佛经。王太后带着素晴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任乃意侧身垂头的认真模样,从侧面看,她真的是像极了柔颐。
可是,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王太后硬是生生地将自己心中的那抹不忍给压了下去,她缓缓走到任乃意面前,冷声道,“怎么样?可想通了吗?”
任乃意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转头一脸平静地望着王太后,“我该想通什么?恕乃意迟钝,还要请太后明示。”
“你下毒戕害一国之君,如今已经是证据确凿,你还想要抵赖吗?”王太后厉色道。
任乃意淡淡一笑,“既然已经证据确凿,太后又为何不将我交给宗人府或者是刑部?却将我囚禁在这里呢?”
王太后冷哼,“那是因为哀家与你母亲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对于你还心存着一丝怜惜,所以才没有将你交出去。”
“那还真是要感谢太后的心慈手软了啊。”任乃意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只需要答应哀家离开云国,此生再不回来,不再与云子恺相见,这件事我便会帮你遮掩。”王太后开口道。
任乃意望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忽然好奇地开口问道,“太后,你真的信佛吗?”
王太后皱眉,仿佛有些意外任乃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般无关紧要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淡淡回答道,“是啊,所以我才习惯能够借着佛祖的慈善将你身上的戾气除去。”
任乃意笑着点点头,“在我眼中啊,王太后还真的像是一尊菩萨,心善着呢。不过,乃意倒是有些好奇,我在太后的眼中像什么呢?”
王太后沉默不语,双眸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望着她。
任乃意却装作视而不见,接着问道,“像什么?煞星?巫女?毒女?还是别的?”
任乃意见太后依旧沉默不答,轻轻一笑,“其实你心中怎么想,我也不太在意。反正云子恺当我如珠如宝呢。”
王太后一听这话,倏然间从座椅上站起身,怒视着她道,“你休想要再继续祸害我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你这个煞星,恺何至于会卧病不起?我大云国又怎么会总是灾难不断?!”
任乃意见她发怒,自己倒反而平静了下来,她重新拿起搁在桌案上的笔,“呵,看来,就算是菩萨也会有毒舌毒口的时候。”
“你放肆!”王太后怒不可赦,转身对着守在门外的素晴道,“将这戕害皇帝的女人关至佛堂,一直到她愿意认错为止!”
任乃意听了她的话,一点也不着急,平静地走到佛堂正中的佛堂前,行了跪拜礼,随即便盘腿坐在佛像前的蒲团前,闭目养神了起来。
王太后见她如此,越发地生气,转身拂袖而去,临走之前,还特意关照素晴道,“没有哀家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佛堂半步。哀家倒是要看看,她的脾性究竟有多倔!”
任乃意就这样在佛像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期间,因为有了王太后的命令,没有人敢靠近佛堂一步,也没有一个人为她送来饭食水源,又因为王太后刻意封锁了消息,所以就连云子艾都不曾得到半点风声。
到了第二日黎明时分,云子恺悠悠醒转,他转头看到斜靠在床榻旁打着瞌睡的李玉扇,眉头一蹙,冷声道,“为何是你在这里?乃意呢?”
李玉扇蓦然间清醒,见云子恺醒来,连忙福了福身,道:“回皇上,昨日任姑娘在您床边守了一夜,到天亮才回的柔颐殿。”
云子恺有些不甚相信地望着李玉扇,“朕睡了多久?”
李玉扇心中一惊,脸上却尽量镇定道,“皇上睡了一天一夜了。”
云子恺皱眉,“扶朕起身。”
“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御医说了,您的身子需要静养的。”李玉扇急急道。
云子恺不理会她,起床连外衣都不穿就往外面走去。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脚步有些急促地往柔颐殿走去,完全不理会一直跟在他身后吵嚷不停的李玉扇。
云子恺刚走到竹林苑的门口,就看到水清一脸焦虑的站在苑门口,左顾右盼着什么。云子恺开口唤她,“水清,为何你一大早为在这里?”
水清见到云子恺,连忙抹去脸颊两旁的泪水,朝着他下跪请安。云子恺望着她脸颊红肿的模样,冷声道,“你不在柔颐殿守着乃意,站在这里做什么?!”
水清听了他的责问,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云子恺的面前,涕泪连连,“皇上,您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已经被太后带走了一天一夜了,瑶华宫的宫女们根本就不让奴婢进去。”
云子恺脸色顿时一沉,转头见到匆忙间跟着他而来的李玉扇,问也不问,上前就是一记极重的耳光,“你竟然敢骗朕!”说完,也不再去看她,脚步匆匆地往瑶华宫而去。
李玉扇一脸委屈地站在原地,望着云子恺拂袖离去的背影,心中恨得几乎要吐血。她原先只是恨任乃意,恨任乃意夺走了云子恺所有的关注和爱,可是如今,她更恨王太后,如果不是因为王太后,她也不会落得如此的境地。
她将一双手小心地藏在衣袖之中,紧紧地拽在一起,指尖几乎要刻进血肉之中。没有过多久,李玉扇也抬步缓缓往瑶华宫的方向而去。
云子恺走进瑶华宫,见到那些朝着他跪拜请安的宫女们,冷声开口道,“任姑娘呢?”
宫女们一脸的为难,“皇上,这……”
“怎么?如今连朕也敢瞒着了?不如朕的皇位让给你们来坐如何?!”
云子恺一向清润有礼,即便是成为皇帝以后,对待宫女内侍官们也从来不会怒目相向,所以如今陡然间发起火来,威慑更甚,宫女们已经吓地将素晴的吩咐抛之脑后,坦白道,“回……回皇上,任姑娘在佛堂。”
云子恺转身便往佛堂走去,任乃意依旧盘坐在蒲团之上,可是脸色看起来异常的苍白,原本红润的双唇也显得干燥而毫无血色,可是脸上却依旧平静淡然,双眸微闭。
云子恺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连忙上前想要扶她起来。任乃意缓缓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你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柔颐殿。”
任乃意朝着他淡淡一笑,“不行,太后说让我一直待在这里,知道我认错为止。”
云子恺望着她眼圈下面深深的一圈青黛,心疼得不能自己,“够了!乃意!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任乃意动作缓慢地从蒲团上起身,谁知刚刚站起来一会儿便感觉到一阵晕眩,随即便倒了下来。云子恺连忙上前想要接住她,谁知一个墨色身影忽然间出现接住了任乃意的身子,一把抱在怀里,转头冷冷地对着云子恺道,“她若是有半分意外,我会即刻将整个云国皇宫烧为灰烬!”
闻声而来的王太后,在看到抱着任乃意的任锦时,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转头望着云子恺,不敢置信地开口道,“恺,他……他是……”
云子恺说,“母后,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将她关在佛堂一天一夜,若不是我来,你还打算关她多久?难道要关到她彻底昏迷过去你才开心吗?!”
“恺,她有心下毒戕害于你,难道作为母亲,你要让我置之不理吗?就算此时是哀家做的不妥,你也不该用这种语气跟你的母亲说话!”
云子恺感觉到各种无力和为难。他不明白为什么王太后会如此的厌恶任乃意,竟然厌恶到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他已经不愿意再重复那些已经说过了一遍又一遍的话语,只是冷冷地背对着王太后,“母亲,若是你实在容不下她,那么,孩儿便带着她离开皇宫。”
云子恺说完,快步跟上任锦的步伐,往柔颐殿走去。
任锦刚刚抱着昏迷过去的任乃意走到柔颐殿的院子,便看到宇文珏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宇文珏在看到任锦怀中的任乃意时,脸上的淡笑表情顿时一沉,不由分说地将任乃意抱进自己的怀中,转头淡淡地望了一眼任锦和随之而来的云子恺,转身往寝室之中走去。
宇文珏让水清照顾任乃意,自己则重新起身走到外室,他望了一眼静坐在门边座椅上的任锦,然后走向另外一侧的云子恺,上前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云子恺的脸上,冷冽道,“你不是一直视她为你的一切吗?你不是觉得她比你的命还要来的重要吗?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让她一次次地受伤,受委屈,受陷害?!这就是你对她的疼惜?”
云子恺轻轻擦去唇角流出的血丝,垂眸沉默地坐在任锦对面的椅子上。
宇文珏冷冷地望着云子恺和任锦,“你们之间的恩怨是你们的事。等到她一醒,我便会带她离开。”
“不行。”
“我不准。”
云子恺抬眸望着宇文珏,“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若是她不在我身旁,我所做的一切就完全没有意义。”
任锦更是一脸杀意地望着他,“我绝不会让她嫁给宇文家的男人!”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人生?”一个清冷的声音缓缓从寝室的门口传来,三个人男人同时转头望向脸色平静冷清的任乃意。
只见她搀着水清的手,一步步走向任锦,然后在他的面前站定,十分平静地凝着这张与她有些两分相似的脸庞,“给我一个解释。”
任锦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深藏着令人捉模不透的幽暗碎光,“解释是弱者的行为,这个世上,只有胜者和败者。”
“母亲与我在你眼中也是如此吗?”任乃意心中恨不得即刻将眼前这个男人送进地狱,可是脸上却平静地完全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的母亲不是。”任锦低沉声音略有放柔,“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子。”她只为自己心中的爱和期盼而活,她的爱纯粹而单纯,令他感到心疼却惭愧。
“可是你害了她一世。”任乃意从来不是甜心女子,除了面对着宇文珏是温柔而体贴的,对待其他人时,她向来都是直接诚实而不留余地的。尤其是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任锦不甚在意地朝着她一笑,“你知道,其实你更像我。你的母亲,绝对不会如此犀利而辛辣地对人说话。”
任乃意抬眸望了他一眼,“所以她被你害死了,而我却依然能够安然无恙地活着今时今日。”
“呵呵……”任锦轻笑出声,“不愧是我的女儿。”说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歉疚,“让你背负着乱臣贼子和煞星的骂名活了十八年,这是我的错。”
任乃意听了他的话,冷笑,“所以,你今日来是打算将这个骂名落实的吗?”
任锦听了她的话,脸色陡然一沉,站起身走到云子恺面前,“这是云家的人欠我们的,我隐姓埋名十几年,为的就是回来像云家的人讨还当年的一笔笔血债!”
云子恺冷静地望着他,“你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十六年前的你失败了,今日你也照样不会成功。”他说完,转头指了指柔颐殿的外面,“此刻外面已经布满禁卫军,你若是对自己的身手这么有信心,就尽管试试罢。”
任锦听了云子恺的话,倏然一笑,“整个云国皇宫不过只有两千禁卫军,就算你将这两千人都聚集在此,也抵不过我食人岛三千赏金猎人。我劝你,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不如投降,将那张龙椅让出来。我看在柔颐的份上,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归宿。”
宇文珏和任乃意望着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沉默地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宇文珏的眼中只有任乃意的安危,而任乃意则只关心任锦的下场,对于他们的权术之争丝毫不感兴趣。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阵声音越来越向的兵戎相交之声和厮杀声,任锦和云子恺这时也站起身,同时走到柔颐殿的院子中,交起手来。
任锦的身手任乃意是见识过的,他下手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令任乃意吃惊的是云子恺的身手,面对着任锦气势汹汹的攻势,云子恺一点也不显得慌张或者是手忙脚乱。可以说,两个人的功夫应该算是不相上下。
不过,外围的那些禁卫军却很明显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渐渐地,禁卫军的数量越来越少,而黑衣人则更是杀红了眼,一时间,春光灿烂的竹林苑变成了无比血腥的争斗场。任锦望着依旧咬住自己不放的云子恺,冷声道,“放弃吧,你的禁卫军已经几乎被我杀光了。”
云子恺望着他,“未必。”
就在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身戎装的司马佑带着众多精兵冲进了竹林苑,将那些赏金猎人重重包围住。司马佑见云子恺和任锦久久分不出胜负,忽然间,任锦手中的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云子恺的眉心刺去,云子恺连忙伸出右臂,用手中的大刀去挡,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一个黑衣人正举着一根长矛想要刺进云子恺的背上。
电光石火之间,司马佑连忙随手拾起路边的一把长矛朝着那个黑衣人射去,那黑衣人倏然蹲,而云子恺和任锦则同时移步一边打得不可开交,一边施展轻功往不远处的假山而去。
而那把还在飞驰之中的长矛就这样继续往前射去。事实上,以任乃意此刻的身手,她是完全可以躲开那把长矛的,谁知她脚步刚刚准备挪开,却被身旁的宇文珏一把拉进怀中,两个人随即便跌倒在地上。
任乃意见宇文珏被自己压在身下,连忙起身去将他扶起来。在这样慌乱而血腥的环境之中,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个浅色的女子身影正悄然地走向背对着门口的任乃意。
李玉扇手中握着一把随手在地上捡到的短匕,身体紧贴着走廊的墙壁上,一步步地走向任乃意。
宇文珏的余光一早便已经看到了行为鬼祟的李玉扇,他的眸光中忽然间闪过一丝华光,一边将任乃意紧紧地抱在怀中,一边安静地等待着李玉扇的靠近。
他故意将头侧在一旁,让李玉扇以为他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就在李玉扇抬手准备将手中的短匕刺向任乃意的时候,宇文珏忽然间一个转身,将任乃意护在怀中,那把短匕就这样深深地插进了宇文珏的背后。
“不!”任乃意睁开双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她用双手撑住有些站立不稳的宇文珏,随即便大声道:“御医!传御医!”
不远处的云子恺听到任乃意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他连忙趁着任锦也走神的那一刻一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胸上,然后转身便往任乃意的方向跑去。
当他看到斜靠在任乃意的肩上,浑身鲜血的宇文珏时,他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悠然间,云子恺看到原本将头斜靠在任乃意肩上的宇文珏忽然间抬头望向了自己。
云子恺看到他正用唇语无声地告诉着自己:你输了。
云子恺顿时像是被人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任乃意转头见到他,连忙大声道,“云子恺。传御医!传御医救他!不然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
云子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有些脚步阑珊地往外面走去,在经过任锦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抬眸淡淡地望着他,“你想要什么就拿去吧。皇位,权利,地位还是我的命,都可以拿去。”
他说完,转头便让一个士兵去请御医。任锦望着云子恺完全失去斗志的颓然姿态,又望了一眼昏倒在任乃意怀中的宇文珏,再看向不停用手为宇文珏止着血的任乃意。
他忽然间开始不明白,自己卧薪尝胆数十年,为了那虚妄而飘渺的权利和所谓的仇恨,害死了最爱他的妻子,害得他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尽委屈和苦楚。
想到这一切,任锦忽然间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值得吗?”
云子恺冷冷地转头望了他一眼,“这个世上,只有她才是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的。可是如今,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她。”
任锦听了他的话,倏然间一震。他看到御医匆匆地走到宇文珏的身旁,看到任乃意正费力地帮着御医一起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宇文珏抬进室内。
这样的场景,竟然是如此的熟悉。多年前,他的妻子柔颐也是这样,在所有的人都当他是乱臣贼子的时候,当他与荣王合谋一起玷污了她的清白之后,那个傻女人却依旧无怨不悔地爱着他,护着他。
可是他,却从来不懂得珍惜这一份难能可贵的爱。
良久之后,任锦缓缓地走进柔颐殿,走到任乃意的身边,然后从自己的衣襟之中取出一块紫玄玉的令牌,塞进任乃意的手中。
任乃意转头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看也不看那紫玄玉,便甩手丢在了地上。
任锦却毫不在意,对着她淡淡道,“这是号令所有赏金猎人的紫玉令,从此之后,你便是赏金猎人的新主子,他们以后都会听你号令。就连绝情谷的冷无情,从今日起也是你的手下。”
他说完,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悄然离开。
任乃意拾起地上的紫玉令,又转头望了一眼正由御医包扎着伤口的宇文珏,倏然间起身,走到门外,对着守在门外的一位赏金猎人开口道,“我要李玉扇死。”
“是,主子。”那赏金猎人应完,便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