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没有停歇的时候,整天都是yīnyīn沉沉,一切都是湿湿漉漉。
萧云还没有离开,前往南京,依然留在宁州。
一方面是因为他正在筹备进军饮食业的相关事宜,他的确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哪个行业暴利,他就往哪里钻,这无可厚非,在这个世界上,眼睛仅盯在自己小口袋的是小商贩,眼光放在世界大市场的才是大商人。同样是商人,眼光不同,境界不同,结果也不同。李嘉诚曾说过,想赚大钱,不必有丝毫犹豫,竞争既是搏命,更是斗智斗勇。倘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何在商场立脚,超越自我?
不过,这还只是萧云的一个美好想法而已,一切都还是水中月镜中花,未有实际的运作。
另一方面,也是他呆在宁州最主要的原因,接手银狐堂,准备与青蛇展开短兵相接的殊死搏斗。
今天的天气似乎有所好转,清早,久未露面的太阳从云层中出来俯瞰大地,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
可没想到还真应了那一句话,变天如翻书。
到了中午,天空瞬间又被一层灰蒙蒙的云层遮住,雨水零星飘落,且时下时停,有点像卡带的电影,这种境况持续了近五个小时,让人觉得应该不会下多大。就在人们将要松懈的时候,临近黄昏,它却急转节奏,吧嗒一声,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声音清脆而响亮,接着千军万马的雨滴轰然坠地。
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也由此揭开帷幕。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时候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窗前,感慨万千了一句。
“爱下多久,就多久,有本事别停,把西江长堤给下塌了。”身边的一个女人带着无所谓的语气。
“美狐狸,你的心够歹毒的,难怪能把常州的几个副市长给拿下。”另一个中年男人yīn笑道。
“艹你妈眼镜狐,信不信老娘晚上就去淮安把你老窝给端了,卖你那几个姨太太去做扬州瘦马。”那个女人说话的速度堪比外头的暴雨,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彪悍架势。她名字虽然叫美狐狸,其实一点也算不上漂亮,一张普通的梨形脸,眉眼也不突出,总在躲着谁似的,更没有风尘女子的那种风sāo劲儿,身材也很瘦弱,像一棵失去水分的豆芽菜。可就是这样一个没姿sè不起眼的女人,却是在银狐堂所有势力中排名第二,尤其是在搭上了几个副市长之后,在常州可谓风生水起。
那个叫眼镜狐的中年男人不敢还嘴,他的势力是最弱的,没钱,没人,只好推推眼镜,赶紧走开。
美狐狸看着他灰溜溜的身影,嘴角扯起一个视如敝屣的笑容,这种绣花枕头,她根本瞧不起。
“看来,没个四五天,是不会天晴了。”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还在看雨,手里把玩着一只怀表。
“老狐狸,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在乎这雨,有风湿病啊?”美狐狸对这个已到知天命年纪的男人很是尊敬,顾盼间都徜徉着平常少有的谦卑神sè,他站在这窗边看着这漫天大雨已经一个小时了,竟还乐不知疲,真想不透。不过她也佩服自己,他站了多久,自己也站了多久,同样不知疲倦,因为谁都知道,她美狐狸一直暗恋着这个男人,要不是他已经有了家室,她估计都不会暗送秋波,而直接**了。
英雄只爱美人,而英雄呢,是所有女人都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雨不停,仗就不会开打,一切都只能悬着,折磨人啊。”老狐狸叹息道,微微眯起了眼眸,望向了已经全黑的天空。他是银狐堂的开国功臣,13岁就开始跟着银狐打天下,他的资历,他的地位,有口皆碑,不是那些后起之秀可以东施效颦的,可以说除了老爷,银狐堂上下几乎唯他马首是瞻。
美狐狸不再说话,也抬头望向了远方,下着雨的远方。
这里是林公馆,民国仿西洋建筑,一共两层小楼,前面带一个小花园,位于宁州舶来区。
银狐小时候在这里度过了六年的美好时光,属于祖业,上了小学就搬走了,每年暑假的时候会回来一趟。到这幢房子在82年正式被zhèngfǔ定xìng为文物之后,他就很少回来了,除非是一年一度的银狐堂大聚首。而今天并不是大聚首的rì子,可这幢小房子却灯火辉煌,高朋满座,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听说,老爷今晚要将位置让给他的女婿?”眼镜狐坐到了一张圆桌旁,跟身边的人闲聊起来。
“好像是。”一个大胖子正在磕着花生米,这样庞大的身躯,令人很担心他坐得那张椅子。
“这人什么来头?这么猛,老爷竟然肯将大小姐嫁给他。我见过大小姐,那可是美貌如仙的啊。”眼镜狐模着下巴道,对这个神秘女婿既好奇,又嫉妒,自己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只混了一个地方头目,人家不用动刀动枪,也不用枪林弹雨,只需生副好皮囊,抱得美人归,就能鲤鱼跃龙门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有本事你去争啊。”大胖子yīn森森道,满脸的横肉堆挤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有自知之明,大小姐这样的女人,似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眼镜狐耸耸肩道。
“眼镜狐,别装了,我知道你觊觎大小姐很久了。”大胖子嬉笑道,吃了满满一碟花生米。
“嘘!胖狐,这种事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会没命的。”眼镜狐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艹,你敢说你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不是大小姐吗?你喝醉的时候,我看过。”大胖子jiān笑道。
眼镜狐惊慌失sè。
满桌的人虽然有些互相不认识,但都哄堂大笑起来,充满了落井下石的意味。
“眼镜狐,看来你是不想活了。”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小白脸嬉皮笑脸道,正惬意抽着一根烟。
“每个人都有梦中情人,难道你们没有吗?艹,夹张照片,有什么大不了的。”眼镜狐豁出去了。
“那可是大小姐,那可是别人的老婆啊。”小白脸并不想就此打住,继续打击他,以此为乐。
“哼,一rì还没结婚,一rì都有变数。论外貌,我眼镜狐不差吧,论事业,我眼镜狐在淮安呼风唤雨,也不差吧,凭什么就没有这个机会?我倒要看看那个所谓的准女婿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的,能够获得老爷的垂青,搞不好就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富二代。”眼镜狐不甘心道,人总是这样,自己吃不到葡萄,别人也休想吃到,这是天xìng,改不了。
“很有可能。”小白脸深以为然。
眼镜狐得意一笑,刚想继续扯下去,却立即缄口不言了,而且不光是他,全场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来了,银狐。
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那样的步履稳健,脸上带着一抹淡然微笑,手里还是拿着那只冰心道人。
主人来了,这场晚宴也该开始了。
银狐走到主桌的主位旁,然后视线穿过人群,微笑道:“小七,你也坐上来吧。”
小七?谁呀?
众人一头雾水,从未听过“小七”这个陌生的名字,互相对视着,极力寻找着老爷所叫的那个人。
“老爷这是叫谁呢?”眼镜狐也在四周围扫视着,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好意思,叫我呢。”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白脸模了模鼻子,露出一个歉意笑意,走了上去。
眼镜狐目瞪口呆。
银狐望着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来的萧云,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等他走到身边,两目再次缓缓扫了一遍今晚摆宴的八张桌子,轻声道:“感谢各位兄弟姐妹百忙之中抽空回来,今天必须要尽兴,不醉不归。另外,在晚宴开始前,我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站在我身边的这个英俊小生,是我林双木的女婿,萧云,小名小七,以后大家可以叫他七少爷。他即将接手我的位置,统领银狐堂东山再起,希望各位像死忠于我一样,支持他的工作。在此,我谢谢各位了,先干为敬!”
说着,银狐就端起座位上的酒杯,一口气闷完一杯白酒。
众人被这重磅消息震到了,迟疑了一下,面面相觑了几眼,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他,老狐狸。
“老狐狸向新堂主问好。”老狐狸从座位上站起来,向萧云做了一个揖,态度谦卑而恭顺。
一呼百应。
其他人见到老狐狸作了表态,也赶紧毕恭毕敬地向萧云表明支持立场,屋里一时间人声鼎沸。
萧云淡淡微笑,用抱拳作着回应,而两道宁静之中自有深意的目光已经投到了老狐狸的脸上。
菜肴一道道上,白酒一瓶瓶喝,大鱼大肉,饕餮盛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相熟的就继续叙着旧话,陌生的就赶紧毛遂自荐,毕竟这么一大帮子头目聚在一起不容易,平常各有各的忙,很少会走动,即便打电话联系,也多是商量堂子里的事,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不少头目还把自己的心月复都带过来,混个脸熟。
萧云也把弘历带来了,安排他坐在旁边的一桌,自己则和主桌上几个银狐堂的大主聊着天。
好事多磨。
“新堂主,祝贺你今天走马上任啊。”一把多少带点熏天赫地的声音赤耳响起,来自第六桌。
现场立即安静下来,悄不可闻,所有目光齐刷刷望向同一个地方。
萧云也望过去,见一个喝得已经红光满面的男人站在那,笑了笑,示好地将手中的酒杯举起来。
“七少爷,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但也听过一句话,是马是骡子,得拉出来溜溜。”那男人继续道。
众人一片哗然。
老狐狸当然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敬,赫地站起来,厉喝道:“火狐狸,你吃错药了?给我坐下!”
“我跟新堂主说句话都不行啊?”火狐狸脾气有些暴躁,不然也不会叫火狐狸了。
“你这是跟堂主说话的语气吗?没人管了是不是?有毛有翼了是不是?”老狐狸怒视道。
“我这人不大会说话,想到哪句说哪句,如果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火狐狸撇着嘴,轻蔑一笑,然后摇头晃脑地坐了下来。这个新堂主,仅仅从相貌来看,无疑是俊逸的,很有味道的一张脸蛋,不会让人第一眼觉得惊世骇俗,却如酒,经得起观察。但堂主这个位置,靠的不是一张脸蛋,而是能力,他有吗?
“你……”老狐狸气得浑身发抖。
“老狐狸,不碍事。”萧云拍拍老狐狸的手,心中一片坦然,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然后拿起一杯酒,站起来,望着歪着头看过来的火狐狸,不急不缓道,“你在堂里的绰号叫火狐狸,真名蔡学文,出生的时候,你父亲想你好好读书,做一个文人,所以给你取了‘学文’这个名字,可惜事与愿违,从上小学开始,你就已经臭名远扬,旷课,缺考,泡妞,捉弄老师,勒索同学,无恶不作。初三那年,把班主任刚上初一的宝贝女儿糟蹋了,跪在班主任家门口三天三夜,泪水都哭干了,班主任才心软没有报jǐng,但要你不许在学校再呆下去,你只好选择辍学,跟着当时道上挺有名气的一个大哥叫火龙的混,一开始挺好,吃香喝辣的,可后来那个大哥的势力被黑龙团吞没,你被赶了出来,在社会模爬滚打了三年,尝尽人情冷暖,18岁的时候,跟一个40多岁的老鸨好上了,在一家夜总会管着一帮小姐,算是稳定下来,可好景不长……”
“够了。”火狐狸面sè极为尴尬,绝没想到自己的所有经历都被这个年轻人如数家珍地讲出来。
“你们每一个人的底细,我都熟稔于心,但并不是为了知己知彼什么的厚黑,而是因为我想尽快熟悉你们。”萧云环视一周,浮起一个清净如竹的微笑,黑亮眸子里倏然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缓缓道,“有些事,我不说,我不问,不代表我不在乎。银狐堂创立已经有30多年了,从最初的五个人,发展到后来的5000人,风头一时无俩。尽管黑龙团出现之后,风光无限的银狐堂逐渐没落,人数锐减到今天的1000人,但是,银狐堂的根没烂,底蕴还存,凝聚力无法比拟,这是我们银狐堂卷土重来的根本要素。但我们银狐堂跟黑龙团比起来,差了些什么?规矩。在老爷的苦心经营下,银狐堂成为了一个温馨的大家庭,人情味很浓,这是件好事,可以让大家人心所向。不过,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银狐堂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以规矩为立堂之本。下一阶段,我将主抓堂规的问题,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以前你们那套喝杯酒就能聊下一个地盘或者借出一笔款项的潜规则都收起来吧,过时了,谁敢顶风作案,我绝不姑息。在座的有些是老臣子,有些是新晋的,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林子太大,什么鸟都会有,各自利益诉求都会不同,如果放任不管,任由他们zìyóu发挥,那就会像以往故事书里讲的那样,各种动物去拉车,天鹅往上飞,螃蟹打横来,乌贼开倒车,田鼠钻地走,结果费了老大劲,车子还是一动不动,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相信,也是大家不愿看到的结果。”
安静得掉针可闻。
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忽然,一个角落里传出了一句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话:“牙尖嘴利,恐怕只是因为心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