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耿勤是跟着耿炳文多年,知道老侯爷生活低调,整rì闭门谢客。不见故朋老友也不见意图攀附的新人,整rì独坐府中,过着幽闭式的生活。
耿勤没有多问,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老侯爷的问话:“门外除了廖镛,还有什么人?”
耿勤转过身,站在门口,回答道:“启禀侯爷,除了廖镛,门口还有其他两位公子,都是器宇轩昂人中俊才。”
“都是什么样子,你说详细一点。”
耿勤慢慢回忆刚才门口看过一眼的印象,慢慢说给耿炳文听,而耿炳文也在思考和分析。多年以后,耿家子孙后代都在感念老祖中突然的一问。
耿炳文原本就是一个守本分低调的人,不招摇不惹事不跋扈,那些官二代飙车狂奔的事压根在耿家就没有,说他是一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道德模范绝对不过分,这是他躲过洪武大清洗最主要原因。当然,耿炳文在洪武朝战功不是非常显赫,威名也不非常卓著,就是一个从龙有功封为长兴侯的第二梯队的将军。可是不知不觉,耿炳文成为洪武朝的活化石,那些能力强的爵位高的作风张扬的人病死的病死被杀的被杀,放眼一看大明洪武三年受封的含金量较高的侯爷就剩耿炳文一个人。
中国人最喜欢讲门路托关系,就凭开国老侯爷驸马都尉他爹这金子招牌,到耿府拜见求见的人多了去了,有的是来吹捧有的是来攀交情,其实都是给自己托门路找点出路。耿炳文是烦不胜烦,对那些人能推就推,不能推就应付两句。
所谓物极必反,建文一年,带着一条莫名其妙的口谕,耿炳文奉旨率军北伐,朝廷号称四十万大军,在很多军队都还没有集结到位,就受到朱棣奇袭而兵败真定。耿炳文还没有来得及再战燕军一雪前耻,就让建文帝一道圣旨罢免。
耿炳文回到京城闭门谢客,非不得已场合不出家门,生活就更加的低调。北伐败军、英雄白头,这样的标签贴在耿炳文脑门上,众人看到一位rì薄西山命不久矣的老兵,到耿府拜见和求见的人就突然变少。没有想到,今rì竟然有人登门拜访,还是用最正式的方式来求见。
耿炳文想当然的不接见,虽然耿炳文和廖永忠都在朱元璋手下打过工,给朱家江山流过血送过命,可是也仅仅是知道认识而已,关系不算太好。那个廖镛是廖永忠的孙子又不是耿炳文的孙子,没有必要给他面子,故而决然的拒绝廖镛的求见。
就在老家人即将走出书房的时候,耿炳文脑海中灵光一现,想到廖镛的另一个身份——大内侍卫统领。这个职位不算高,和耿炳文的侯爷爵位相比较,还差十万八千里,耿炳文见过的廖镛那个级别的人比护城河里的王八都多。然而廖镛的这个小职位却很特殊,他是大内侍卫统领,是皇帝jǐng卫团团长,是一个皇帝非常非常信任而倚重的人,也就是说廖镛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从近几个月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廖镛还兼任着朱允炆武术教练的职位。
职位低不是关键,最关键的事背后有什么人?恰好廖镛背后的人是皇帝朱允炆!廖镛此次拜访,不外乎两个可能。纯私人拜访,可能xìng不大,廖镛想要高升,绝对不需要走耿炳文的路子,他的门径比耿炳文的还好。此外,耿家和廖家也不是很熟悉,更谈不上莫逆之交的关系,只为联络感情的拜访也不可能!
不是私人拜访,那就是因为公事而来,是朝廷要在年前清算去年他兵败真定的过错吗?不像,如果是清算以前,来的不应该是廖镛,而是刑部的吏员。不是来缉拿耿炳文,也不是抄家,那么盛庸来此就很大程度上肩负密令。
想通这种种的一切,耿炳文就突然叫住再有两步就会走出书房的耿勤。等到耿勤把另外两个的特征都描述一遍,耿炳文也是一头雾水,廖镛身后的两个人都不认识。可是不管是谁,都不易拒绝,只希望不会是耿炳文最担心的人在门外等待。
朱允炆、廖镛以及杜川跟着耿府老家人耿勤走进大门,夸过高门槛,迎面就是一座照壁,上面工笔画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图上山高林密,百兽之王栩栩如生。绕过照壁墙,一条直通正房的笔直青砖大路,大路两侧是两个四四方方的园子,里边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栽种一些苍松翠柏、斜梅绿竹,前几天的积雪还在树梢,松柏傲然挺立,那些竹子被雪压弯,可是弯而不折显示出特有的韧xìng,整个园子简单的不能在简单。
走过园子,东边是一个小小的演武场,旁边的兵器架上插着刀枪长矛,挂着弯弓羽箭。西边是一排马房,马房里十几匹高头骏马正在吃料。这一切的布置,都显示出屋主曾经的戎马生活。
青石路的尽头,就是耿府正堂大屋,东西走向七开间的房子,青砖砌墙巨木为柱,屋檐画着瑞兽奇草云图浪花,屋顶蓝sè琉璃瓦,屋脊东西头高高翘起,如同即将化龙腾空的巨蛟。
走上七层台阶,就到正堂门口,此时耿府家主长兴侯耿炳文疾步从屋内走出,双膝跪地,高声呼叫:“老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治臣不赦之罪!”说完,双手伏地前额切地,静静的跪在那里。老家人耿勤也是惊讶万分,急急忙忙的跪在地上,浑身不停的颤抖。
朱允炆等着耿炳文行过跪拜大礼以后,疾走两步,走到耿炳文身前,双手扶起跪地的耿炳文,说道:“老侯爷不必多礼,朕今rì微服出宫,没有让人提前告知,老侯爷何罪之有呀?快快请起。”
耿炳文爬在地上,说道:“老臣谢皇上隆恩!”说完才慢慢的站起来,弓着背低着头,往傍边后退一步,伸出右手往侧面一摆,说道:“请皇上进屋歇息。”
“我今rì是客,你是主,客随主便,你我一同进屋。”朱允炆脸上满是笑容,拉着耿炳文肩并肩一起跨步走进正堂大厅。
和皇上挽手同行,这是多么大的隆遇,大明开国以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耿炳文年近古稀之时,得到这份待遇,死也瞑目!耿炳文激动的浑身发热,眼眶发红,就要热泪盈眶而出。
进到屋内,分宾主落座,耿家后院一阵忙乱,送来香茶,端来火盆,就连在家的驸马都尉耿璿也急急忙忙参见皇上。
朱允炆这次前来,就打着看望江都公主的旗号,自然而然,他的姐姐大明长公主江都公主盛装华服来大厅参见皇上,兄妹二人说一会话,江都公主就辞驾回到后院。
这样一闹腾,就过去近乎一个时辰,朱允炆心里只喊受不鸟,不是受不了这些礼节,而是受不了屋里的寒冷。耿炳文兵败回京,虽然皇上没有降罪,可是众人也知道这个老侯爷已经是夕阳在山头,没有多上时间。故而,来耿府的人就很少,用门可罗雀来描述在恰当不过。耿家的人不多,大冬天的谁也不来正堂大屋,所以这屋里就没有生火。朱允炆到屋里以后,才急匆匆搬进来一个炭火盆,可是整个冬天没有生火,再加上屋深房高,一个炭火盆什么作用都不起,屋里比冰窖还冷。
朱允炆强忍着寒冷,和耿炳文心不在焉的说话,身后站立的杜川突然插话说道:“老侯爷,皇上本次前来就是来探望一下长公主,看着长公主容光焕发,一定是侯爷对她敬重有加,想来她的生活一定比这屋里的温度好很多。”
“臣代长公主谢皇上的关心!是臣思虑不周,请皇上恕罪!”耿炳文经杜川这么一提醒,也发现屋里非常寒冷。皇上突然亲临耿家,耿炳文惊喜万分,这一高兴就只顾得礼仪,忘记大堂客厅的寒冷。
耿炳文、耿璿恭敬万分的把朱允炆让进书房,朱允炆的身体才慢慢的暖和过来。朱允炆坐主位,廖镛、杜川坐在左侧,耿炳文打横坐在右侧,耿璿则站在耿炳文身后,负责倒茶斟水。
朱允炆喝茶之际,看着坐着身边的这位洪武三年受封侯爵的老将军,耿炳文坐在那里如同山岳一般,自有一股杀伐凶悍之气,腰板笔直,脸sè红润,可是眼中含着浓浓的忧郁,满头赛雪的白发让人看着一阵恓惶。
将军白头,人世悲伤。一位少年从龙征战有功的男子,难以抵挡岁月的摧残,自古将军如美人,不叫世间见白头。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是将军从古到今的宿命,跨刀征战几人回。纵然是白头在家安养晚年,那曾经的骁勇还会存留多少。
朱允炆看着身边的白头将军耿炳文,心里一阵发堵。八月大朝,朱允炆在朝堂上远远见过耿炳文,可是没有觉得他如此苍老,也许这种抑郁的rì子,真的变成一把杀猪刀,不但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软了香蕉,还白了将军的黑发。将军白发、美人迟暮总会让人无端的发出几声感慨和惋惜,现在朱允炆心有所图,也不知道眼前这位老将军是否可行,没有办法也只能亲自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朱允炆放下茶杯,带着苦涩的笑容,问道:“老侯爷,北征归来一年有余,不知身子骨还好吗?”
北征失利,老将军被一个后辈打的仓皇后退,只能采取坚城抗拒,尔后被另外一个更小的后辈替代,这是耿炳文心中永远的疼,是扎在耿炳文心中一年有余的一根刺。今天被皇上再次提出,让耿炳文脸sè一阵发青,眼中更是露出几丝愤怒和痛苦。
“有劳皇上挂念,老臣身体还算硬朗。”耿炳文恭敬的行礼回话,说完有安静的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