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涿县。
由于涿县是郡治,所以城墙自然比一般城池都要显得高大许多,也坚固许多。
但是就算这城墙高耸如云,此刻也无法让公孙瓒正感觉到安心,因为他在城外安置的两个军营,共计六万精骑,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部失陷。虽然昨夜城头上的守军都能听到城外杀声震天,可是没等他们出兵增援,却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模不清状况的幽州军根本不敢轻易出动。
直到天色蒙蒙亮,才陆续有两个军营溃散回来的残兵回到涿县,带来了两大营寨全军覆没的消息。
辛苦筹集的十万大军,还没有正式决战就已经折损过半,这样的打击让公孙瓒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虽然究其根由,完全是因为韩枫的出现太过突兀了,早前一直没有探报说他来到了范阳,却突然就杀到涿县城下,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失去理智的公孙瓒,却对镇守两座大营的刘关张三兄弟愤恨不已,要不是那三兄弟不知所踪,他定然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刘备呢?还有他那两个结义兄弟都去哪了?”公孙瓒一想到自己那六万大军,就忍不住心头火起,便朝那帮残兵败将忿然问道。
东大营逃回来的一个军侯急忙回道:“刘、关、张三位将军眼看冀州重甲骑兵势不可挡,连厚厚的寨墙都被轻易撞得粉碎,便急忙带领我们撤离了东大营。可是太色太黑,身后那帮冀州铁骑又穷追不舍,着急忙慌之下。我等便与他们失散了。”
什么失散?分明是被冀州人吓怕了。在半路中作了逃兵。公孙瓒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既然他们能在逃散之后,主动返回涿县向自己报道而不是直接投降,这至少说明了他们还是忠心于自己,所以他自然不会揪着这点错处不放。
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公孙瓒便转头望向西大营逃回来的士卒,问道:“那你们呢?你们身为西大营的守军,应该知道刘玄德三人的去向了吧?为何明知道冀州人要来偷袭之事,为何还会不做防备?那冀州重甲骑兵负重那么大。如何能连续冲击两座相距数十里的军营?”
“将军慧眼如炬。”西大营逃回来的一个军侯也急忙出来应答道:“那铁骑军确实没有追上来,可是冀州的骁骑军却是紧追不舍,就在青州人进营的时候,他们突然从身后发动的冲锋,使得那帮子青州人吓得阵脚大乱。”
公孙瓒听闻只是轻骑兵冲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冷然问道:“怎么?你们竟然连轻骑踹营都应付不了?既然那帮青州人来不及进营,你们就不会关闭营门了吗?那刘玄德自诩知兵事,缘何如此不知轻重?”
那军侯顿时脸色一垮,无奈的说道:“刘备倒是及时命令我等关闭营门了。可是没想到那些青州人拼死抵抗,连已经进了营的那部分青州人都不肯让我们关门。为此双方甚至不惜动起了刀子。结果,那营门不堪重负,在争斗中轰然倒塌,失去了屏障的我们也唯有撤走一途了。”
公孙瓒对于这个解释显然并不满意,依然阴沉着脸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冀州的骁骑军也不过两三万人,我西大营那么多将士,又是以逸待劳,却为何却要不战而逃?就算一时难以召集所有将士,难道连守住营门待援都做不到吗?”
军侯不由苦笑道:“原本固守待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一来刘备那绝情的命令让青州人寒了心,他们不但没有没有守住营门,反而临阵倒戈使得我们根本无法阻挡冀州人的兵锋,二来那刘关张显然被冀州人吓破了胆,早早就将能带走的人和战马都带走了,我们几个还是步行跑回涿县报信的。”
公孙瓒顿时义愤填膺,却只能连连叹息道:“刘玄德误我,刘玄德误我啊!士起先生,如今我涿县兵力折损过半,冀州军兵威正盛,如之奈何?还望先生教我。”
在一旁的关靖听闻了此番变故之后,就已经感觉到情况紧急,此刻听闻公孙瓒相询,便正色的说道:“主公,如今我幽州大将折损实在严重,公孙太守一时也难以从并州抽身,想要,为今之计只有请田楷将军过来商议了。”
公孙瓒也知道如今手下人才凋零,唯一能倚重的大将也唯有田楷一人而已了。于是他摆摆手让两营的那些残兵败将退下,然后才犹豫的对关靖说道:“我也知道田楷之能,但是如今他兄弟田畴临阵叛逃,叫我如何还能信重于他?”
关靖忙为田楷正名道:“田楷将军对主公一向忠心耿耿,主公又岂能不知?那田畴乃是田家嫡系子弟,自然一切都会为家族着想,为了保住田家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可是田将军就不同了,他乃是田家的旁系,甚至连表字都没有,在家族的身份可想而知了。若不是主公赏识,他又岂会有今日之荣光?所以某断定他定然不会背叛主公。”
“这帮士族大家的子弟,一个个都自私自利、毫无风骨,为了家族连主家的利益都可以背叛,实在是可恶!”公孙瓒本来就对士族心怀不满,此刻更是义愤填膺的说道:“待我将幽州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与这些人算算这笔账。我原本也不相信田楷会背叛于我,既然士起先生愿为他作保,那便让他重掌一军吧,让人叫他过来商议一下对策才好。”
“喏!”关靖见公孙瓒终于松了口,顿时兴奋起来,急忙起身走到门外让人赶紧去将田楷请过来。
就在关靖刚刚吩咐完那个士兵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一个传令兵急匆匆的朝大厅这边奔来,似乎有什么十分紧急的军务。要找公孙瓒处理。这个时候的涿县。已经面临着冀州人的威胁。一切要紧的军务都必然跟这个有关,所以他也不敢怠慢,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是有冀州军的最新情况了吗?”关靖一面询问,一边急匆匆的说道:“主公就在大厅里等着你们呢,赶紧进去汇报吧。”
“是,关长史。”那个传令兵也顾不上回答关靖的询问,就一路小跑的冲向大厅,口中大喊道:“报……”
“进来!”大厅中传来公孙瓒略显威严的喝令声。
那个传令兵这才跟着关靖走进大厅。径直跪倒在公孙瓒面前,急急地说道:“启禀主公,城外有一人单枪匹马前来,自称是冀州的使者,想要面见主公商谈涿县的事宜,不知主公是否要接见于他?”
公孙瓒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头问关靖道:“士起,如今冀州军明明占据着巨大的优势,完全有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却又为何还要派遣使者前来?难道他还想借此机会劝我归降不成?哈哈……”
公孙瓒虽然笑得十分爽朗。但是其中却不无悲凉之意。原本他作用幽燕之地,手握久经战阵的幽燕精锐骑兵。纵横河北四州所向无敌。可是如今,几番交战不但精锐尽失,而且麾下的大将也死的死、降的降,整个幽州军早已经是元气大伤,连韩枫这小贼都已经可以随意欺到头上,由不得他心里不感到悲凉。
关靖知道公孙瓒心中凄苦,可是此时情势比人强,要是不答应那使者进城,可能冀州人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于是,他只能开口说道:“主公切不可作此念想,那韩枫再托大也断不敢如此,不如让那人进来看看他想说什么,再作计较。我这就安排百十刀手在四周,若是他胆敢出言不逊,就将他乱刀砍死便是。”
“何须什么刀手?士起莫非以为我匣中宝剑不利乎?”公孙瓒傲然拒绝了关靖的安排,冷冷的说道:“先生只管让那人前来,我倒要看看他想说些什么,若是真个出言不逊,甚至妄言招降于我,那便是取死之道也。”
“喏!”关靖急忙答应一声,然后回头跟那传令兵说道:“去让部尉放个竹篮下去将他拉上城来,然后派人将他护送到这里来,不要让他在城中乱走,明白吗?”
“明白!”那传来兵答应完了之后,便立即退了出去。
……
那传令兵走了没多久,得到消息的田楷就已经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入大厅,他便立即拜倒在公孙瓒面前,口中说道:“罪人田楷拜见大将军。”
公孙瓒此刻也明白了田楷是忠心耿耿的将领,自然不会再将他当作罪人一样的防备着。于是他急忙上前将田楷扶住,口中说道:“田将军无需如此,都怪我错怪了将军,田畴叛变是他个人的行为,与将军并无关联。”
“多谢主公信任,楷肝脑涂地难报万一。”田楷见公孙瓒终于选择相信自己,心中难免激动不已,连连说道。
关靖这时便在一旁圆场道:“主公和田将军之间不过些许误会,此时解开了便好,正值我幽州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当尽弃前嫌、同舟共济,携手将眼前这困境闯过才是。”
关靖既然已经搭好了梯子,公孙瓒自然也就顺势接过话头说道:“士起所言极是!田楷你来得正好,一会那冀州使者便要来到,你我正好一起会会这个使者,看他究竟是要耍什么花招。”
田楷当然点头应道:“能为主公排忧解难,正是我等臣下的福分。”说完,他便也走到一旁的空位上坐下,和关靖一文一武分别坐在公孙瓒的两边。
……
孙乾踏入涿县城守府大厅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虽然这样的压力不至于感到呼吸困难,但是其中蕴含的杀机还是让他感觉到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不由好奇的朝公孙瓒身旁的那个武将多看了两眼,他很确定这股压力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武将发出的。
“在下冀州从事孙乾拜见护乌桓校尉公孙将军!”孙乾没有纠缠那个武将为何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杀机,便笑盈盈的朝公孙瓒恭敬的行礼说道。
公孙瓒闻言不由眉头微微一蹙,关靖已经抢先怒斥道:“孙公佑。你不要以为攀附了韩枫那小贼就可以口没遮拦。在你面前的乃是堂堂征虏将军、冀……幽州刺史公孙将军。你焉敢如此无礼?”
公孙瓒曾经自称冀州牧、征虏将军,但是如今整个冀州都已经完全被韩枫所占据,连幽州都眼看就要不保了,哪里还敢厚着脸皮说什么冀州牧?不过,他的那些官职大都是“自领”的,没有一个是经过朝廷认可的,所以其实孙乾的称呼其实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他脸上挂不住罢了。
孙乾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并没有去揭穿,而是故作不知惊讶的问道:“原来公孙将军竟是幽州刺史、更出任征虏将军的高职,在下乡野之人,实在是孤陋寡闻,还望诸位将军海涵!”
公孙瓒自然对于孙乾的装傻充愣心知肚明,但是此时委实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所以只能忍着怒火,岔开话题问道:“孙公佑大名响彻河北四州,岂能是什么山野之人?韩枫派先生前来,恐怕不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吧。”
“自然。自然。”孙乾似乎也刚刚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当即正色说道:“不瞒公孙将军。此番我冒死前来,正是要代吾主前来游说将军,将涿县无偿交割于我冀州。”
公孙瓒脸色微微一变,两只明亮的眼眸中冒出冰冷的寒芒,冷冷的说道:“公佑先生此言何意?莫非真要试试我匣中宝剑是否锋利?”而他身旁的田楷更是直接将腰中悬挂的宝剑拔了出来,满脸寒意的望着孙乾,只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了。
孙乾面对公孙瓒和田楷的威胁,虽然心惊肉跳但是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将军何必如此急躁?其实我乃是为了满城幽州将士和百姓而来,更是为了救将军一命,将军何不等我把话说完,再作计较?”
公孙瓒心中一动,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僵在那里。
田楷此时自然跳出来继续扮演恶人,恶狠狠的将宝剑拔出一半,冷冷的喝道:“大胆,汝焉敢如此危言耸听,虚言恫吓我家主公,莫非真以为我不敢杀人?”
孙乾眼见公孙瓒已经不再言语,自然心中大定,于是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连声说道:“某此番前来之时已经跟车骑将军夸下海口,若不不成功便成仁,将军既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那便将我的人头取去吧。我死不足惜,只可惜公孙将军一世英名,竟然要与这涿县公存亡了,实在令人扼腕啊!”
“且慢!”公孙瓒急忙制止了田楷的行为,转而殷切的朝孙乾问道:“公佑先生方才说要解救我涿县军民,不知有何良策,还请见告。”
孙乾这才抖了抖衣袖,朝田楷哼了一声,朝公孙瓒说道:“公孙将军,此番吾主车骑将军亲自统领铁骑、骁骑、龙骧、虎贲攻击十五万(有点虚数)大军前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一夜之间就已经将贵军的东、西两座军营攻陷,斩杀、俘获兵将三万余人,如今涿县已经变成孤城一座,不可久守。”
关靖立即反唇相讥道:“没错,昨夜贵军确实战绩辉煌,但不过是趁人不备罢了,如今我涿县早有防备,你们又岂能再如愿?凭着这涿县城高池深,存粮丰足,想要吃下我们,也要看你们冀州人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硬攻涿县确实十分困难。”孙乾见过涿县的防御之后,打心里承认这一点:“但是,如今除了涿县,整个幽州都已经毫不设防,若是我们将公孙将军困死孤城,然后让骁骑军四处出击,要不了多久整个涿郡、渔阳甚至右北平等地都会落入我冀州手中,到时候,这涿县还有什么镇守的必要吗?”
公孙瓒等人没有想到冀州人竟然会做得这么绝,这涿县虽然易守难攻,但毕竟不是居庸关那样的险要之地,并不会完全扼守住通往渔阳的要道,所以冀州人真要分兵全取幽州各地,那他们还真的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哦,对了。”孙乾见三人迟迟不说话,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吾主说,幽州今年收成不好,所以想来涿县的存粮再多也有限,死守涿县那不过是取死之道,还望公孙将军三思啊!”
关靖眼中闪烁着寒芒说道:“孙公佑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毒计,真是令人钦佩不已,可若是你回不去,那韩枫又如何能知道这样的计谋?”说完,便仔细打量着孙乾的表现。
孙乾面不改色的说道:“孙乾不过是冀州的无名小卒,连我都能想到,元皓先生还有吾主这样的能人又岂会看不透?士起先生想要我的人头,只管拿去便是,我就在下面等你们前来。”说完,他就毅然起身朝大厅外走去。
话已经说完了,死又有何惧?虽千万人吾往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