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翟隐匿于怪石后,听了先前的两位师兄一番讨论,心中只觉浑然不是滋味。自入凛煋阁,他就开始听闻许多人谈论到张逸沨往昔。无不是将其昔rì之赫赫威名与现下之凄惨两相比较。这些人中,扼腕惋惜者有之,感慨伤怀者有之,落井下石、嘲讽讥笑者亦是有之。倒是张逸沨旷达,毫不在意他人之言论。
甚至有几次,几位与赵小翟同辈之人公然在张逸沨面前冷嘲热讽,他也未曾动怒。当时赵小翟早已是怒火暴涨,孰料张逸沨不过是轻笑一声,拉起赵小翟缓步而走,似乎是对于这些晚辈话语根本没有听到。
那rì回到院内,赵小翟满月复闷气,张逸沨倒还安慰于他。
那年,赵小翟不过十三。然,俗世寂寥,世态炎凉。他却已是看透。
是故,当师父传给他上清篇的那一rì,他就立下誓言一定要苦修上清篇让自己的师父不再受到凛煋阁内其他人的蔑视,同时更要苦修上清使得大仇可以得报。然而,生活又和他开了一个不重不轻的玩笑,却将师徒二人打入了地狱。一切的希望如同美好却飘渺的泡泡在那一瞬间破灭、杳然消逝。
莫说是报仇雪恨,单是一雪凛煋之屈都极为困难。得知结果的那一夜,少年哭了,那是平生里第一次痛哭,甚至是当年那些铁骑屠杀了自己家园时候,他都没有哭得这般痛苦,这般撕心裂肺。
赵小翟站在竹林,不由紧闭起双目,长长叹息。忽地,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哀叹。
“你怎地还在这里,柴房那边又在唤你。”
他回头看去,身后赫然站着一个年龄大概三十左右的粗犷男子此刻双眸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赵小翟知道此人乃是柴房的熊凯。
“我看你还是速速随我去吧,去了晚了,那些人不知又该寻什么理由找茬。”
赵小翟看着熊凯轻点了头,便是随着他往柴房方向走去。近半年前,自己便是到了那柴房做些杂事。柴房中,都是些杂人,一旦遇事不顺,便是拿赵小翟出气。
碧空无云,却是不知为何带着那一丝yīn郁。清风拂面,他却倍感疲惫。
赵小翟就跟在男子身后,没有言语。他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或许是在最近,也或许是在最早以前。
记忆中有那么一天自己似乎也如今rì这样身处于竹林间,遥望着山下。那时候的他或许是得知自己此生无缘那上清篇之后,便是养成了坐在竹林里百无聊赖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之习惯。然后,三个陌生的黝黑大汉赫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就是那赵小翟?”领头那个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赵小翟抬起头,小脑袋点了点说:“我就是,不知各位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大汉笑道:“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听说你乃无缘之身,注定一生与修行无缘。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赵小翟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地一声,原本他不过是希望在时间的长流里渐渐淡忘此事。谁知那道伤口还是被人无情撒上了盐。
他紧紧闭住双眼,嘴里缓缓吐出那个艰难的字:“是。”他袖子里的双手已攥成了拳头,指甲甚至要插到了肉里。
三个大汉此刻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他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眼里的幸灾乐祸。领头的大汉更是落井下石,只听他缓声道:“那你可知道在凛煋阁之内,没有人是吃白饭的?”
赵小翟一怔,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其中一个大汉道:“瞧你傻头傻脑的,难道听不明白我大哥的意思吗?”
“二弟,你看他那傻样,一定是不明白,”先前说话的大汉道,“小子,你想你既不能修炼,又要占那伙食却没有一些贡献,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赵小翟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怯生生说道:“不知师兄有和吩咐?”
“你从今以后每rì给我挑十五担柴火到柴房里来,没有的话看我们怎么惩治你。到时候就是你师父出面也保不了你。”他这般郑重其事地说,赵小翟也自然是信了几分。
待到了第一rì过后,他才知道那事情不过只是一个玩笑。然而柴房的大汉却说:“既然你这般自觉,以后这砍柴的任务自然也算在了你的头上。”说罢,他居然重重拍了拍赵小翟的肩部,一脸扬眉吐气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时候清风拂面,原本让人惬意的清风却让他萌生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正如此刻。
就在赵小翟紧随熊凯之时,那熊凯忽然道:“你小子今rì可要给我注意,这几rì柴房里的那几位心情极糟糕,你切莫要惹恼他们。”说罢,他又是一声长叹,低低说道:“也只能算是你命中要遭遇此劫。”
这近半年里,他在柴房里遭人冷遇,也只有眼前这位粗犷男子时时庇护自己。两人相处虽然言语极少,但是赵小翟对于他一向是感激。
两人一路言语极少,走在这石径之上,两侧蓝楹花瓣翩然,洒在石径,宛若仙境。
赵小翟忽地笑道:“这半年来,多谢熊大哥。”
这话一出,前头的熊凯一怔,又行几步,遂道:“我不过是觉得那些人落井下石,实在可恶。又念及你年纪这般小,却要经历这些,不由心中不忍罢了。”他身材壮实,说这些话时,身子一晃一晃,倒显得几分憨态。
赵小翟又轻声说道:“多谢。”
熊凯长叹道:“你本算天之骄子,有了机遇能拜入凛煋阁门下,本来比之我们这些杂人要算得极好。偏偏天意弄人,让你落得如此境地……”
赵小翟轻声打断道:“熊大哥,你莫要言语,上天也算待我不薄,否则,在柴房里,我又岂能够遇到你这般好人。”
熊凯默然,又是继续往前走。两人一路逐渐又没了话语。再行了几步,眼前渐渐显现出掩盖于绿叶间的木屋。
柴房的附近大概有五六个人,赵小翟远远望去,赫然看到了那rì寻自己劈柴砍木的三个大汉。在那rì之后,他也得知当rì为首之人乃是柴房管事朱狩,其余二人乃是其兄弟。这三人家住祈虞城,平rì白天里就在凛煋阁内砍木劈柴,夜晚则守卫后山。
三人见到熊凯带着赵小翟缓步走来,都是不约而同嘴角勾起一些冷笑。
朱狩见到脚步缓慢的赵小翟忽地吼道:“你个臭小子,你这慢慢腾腾的,是故意不愿去砍柴么?”他身旁两人都是与朱狩一般无二,怒目瞪视赵小翟。
只听他那三弟道:“我看你臭小子定然又是皮痒,需要老子来好好教训你一番!”
这时,柴房其余之人要么是凑近瞧热闹,要么便是脚底抹油离这是非之地极远。朱狩三兄弟纷纷露出狞笑。赵小翟低着头,站在这群人面前,袖中的手已然是紧紧攥在一起。
朱狩冷然注视着赵小翟,说道:“我昨rì就已经和你说过,叫你今rì在午间便要将柴火带来,怎地你将我的话都放在哪里?”
赵小翟仍旧是不语。一旁的熊凯皱着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倒是那朱狩冷然瞥视了熊凯一眼,道:“莫非你今rì还要为他出头,你难道没有忘记先前的教训!”
听到这话,熊凯怒道:“你这些人看到他沦落至此,遂起了落井下石之心,倘若是其他人你们还敢如此?更何况其师好歹也是长老之一,你们就不怕受到处罚?”
这话一出,倒是那朱狩忽地笑了起来,他狞笑着盯着熊凯,道:“你莫要用这种事情来恐吓于我们,你难道还道我们是从小吓大的么?更何况张逸沨也决计拉不下脸面为难我们这些小辈。”
朱狩二弟说道:“而且还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若是传了出去,这可要贻笑大方。”
熊凯怒道:“你们!”
朱狩笑道:“你要说我们卑鄙可耻么?”语气里嚣张狂傲。
赵小翟冷哼一声,声音中饱含着不屑。
听到哼声,朱狩甩手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赵小翟竟是被他打飞出老远。朱狩狞笑道:“凛煋阁实力为尊,你现今又有什么道行敢与我这般说话!就算汝师真要找上门,那可是要让得整个凛煋阁看到你们师徒二人是如何窝囊。到时候,这凛煋阁之中也再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
眼见这一幕,熊凯怒道:“他不过十六岁,你们怎地如此苛刻于他!”
朱狩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对着他俩兄弟轻瞥一眼。那两兄弟会意一笑,一起上前左右夹住熊凯,竟是将他劫到一旁,随即狂风暴雨般对其一番教训。熊凯虽说身材高大威猛,但终究也不是这两大汉的敌手,没过片刻也是倒地。
而瘫倒在地的赵小翟看着高大的熊凯在两位大汉夹击之下受虐,心中不由感到愧疚,嘴中喃喃道:“莫要打他,这一切乃是我的错。”
那朱狩听到这话,咧嘴笑道:“你倒也知道是你的错。”他一步上前,右手成爪抓起赵小翟的长发,狠狠地提起,随即又将他的脑袋砸向冰冷的地面。
“砰、砰、砰”,赵小翟的脑袋不断地、猛烈地撞击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部如若被撕扯开一般的疼痛,而双目也逐渐被鲜血所染,视线亦开始变得猩红。
而朱狩仍旧笑着,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是不远处的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人们,也看着这样的一幕,露出了微笑。就仿佛赵小翟活该遭受这样的摧残一般。
不远处被两位大汉围殴的熊凯也是看到这一幕,嘴中朝着朱狩的方向低低怒吼着。
朱狩仍旧是抓住赵小翟的脑袋,重重地将其撞向地面。赵小翟只觉得自己脑袋要碎裂开来一般,终于他“哇”地一声吐出鲜血,就此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