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登州之行匆匆忙忙,总算是在十二月初赶回了汴京。
调查的结果也迅速送入皇宫,林昭“病愈”奉诏入宫,又一次受到皇帝赵顼的单独召见。
“东阳,来去很迅速嘛?”赵顼呵呵一笑,林昭带回的结果让他很满意。
林昭微笑道:“尽快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话虽如此,可实际上还是为了赶时间,尽早赶回江宁过年的。
“嗯,有了这个结果,争论也该告一段落了!”赵顼轻叹一声,关于阿云案的争论着实让他恼火,此刻轻松了许多,问道:“对了,这一路上可都还顺利?可都见过什么人?”
这个……
皇帝为什么会这么问呢?会不会……想起随行的禁军,林昭心中一动,说道:“途径青州,前去拜访过欧阳公!”
“嗯,欧阳公乃我朝名士,文学泰斗,前去拜访请教是有好处的!”看赵顼的表情一点也不惊讶,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林昭不禁后背全是冷汗。幸好刚才不曾说谎,否则会死的很惨。
林昭顺势道:“是啊,幸得上次出使与欧阳公高足曾子固同行,才得以拜会欧阳公。欧阳公在学问和为人处世方面见解甚高,臣身为晚辈听从教诲,受益匪浅!”
好了,现在我明白告诉你,我为什么和欧阳修见面。我们之间谈论的事情也很平常,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赵顼笑道:“如此甚好!这个调查是你做的,那么明rì朝会提及此事,你需要出面解释清楚!”
“是!”自从摊上这趟苦差事,林昭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赵顼又道:“你不隶属于他们双方,是单独参与的第三人,解释会有公信力,但要有一点,你自己需要公正,不可有偏颇!”
怎么皇帝和欧阳修的话如出一辙呢?这两位爷到底让人怎么做?
林昭突然意识到,赵顼是支持王安石的,但是这件事情的表面功夫上不能表现出来,那么自己……既然如此,林昭把心一横,明rì豁出去了……
林昭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顼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心中暗道:希望你小子明白,不要让人失望?
第二轮的考验开始了!
次rì是在紫宸殿的大朝会,品级相对高的官员多有参加,至于林昭是个例外,皇帝通知他来接受封赏的,自然是另当别论……
朝会开始没多久,就有人提及悬而未决的阿云案。赵顼心中暗自冷笑,若是往rì里这无疑是自己最为头疼的事情,但是今天……看着御案上两份相差无几的奏报,赵顼心里清楚,今rì王安石和司马光谁能取胜他不关心,但他自己无疑将会是最大的赢家。
双方又开始了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圣人之言倒是引用了不少,可惜谁都无法说服对方。言论还是那样毫无新意……
皇帝赵顼看不下去了,出面道:“诸位都不要争论了,关于此案,鸿胪寺主簿林昭有不同看法,诸位不妨听听。”
林昭?虽说官职品级微末,侦破辽国使臣自杀一案,出使辽国立下大功,近rì在朝堂上也算有些名气。只是相公与翰林学士们都难有定论的案件,他一个鸿胪寺的官员能有什么见解呢?
这也算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唱独角戏,林昭还有些紧张,颇有些忐忑地出列,走到大殿中间道:“陛下,诸位同僚,关于登州女子阿云的案件已经争论数月之久,不曾有定论。我听得大概,主要的争论是如何量刑……
各位的依据无不来自于典籍、政令、律法,可是诸位似乎忽略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案件本身!”
满朝大臣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林昭身上,文彦博看得出来,官家近rì抛出林昭绝不一般,这其中怕是有大文章!司马光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毕竟林昭是王安石一手提拔上来的,与王家关系亲密。
“案件本身有什么问题?”刑部的一位官员,问出了满朝大臣的疑惑。
林昭道:“案件本身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韦阿大到底是什么?阿云为什么承认自己杀人?这些问题都搞清楚了吗?”
“阿云嫌弃未婚夫韦阿大貌丑,故而动了杀心,此等恶行罪不容诛!”
林昭冷笑道:“先别急着扣帽子!当rì出使辽国,在登州遇到大风无法渡海,我曾在文登县的乡间游玩。碰巧看到一出棒打鸳鸯的苦情戏,登州文登县董家庄有位小娘子,从小便与一书生订立婚约,双方青梅竹马,后来男方家道中落,这位小娘子依旧不离不弃,两人感情笃深。
可惜这位小娘子的堂兄贪财,趁着小娘子父母亡故,名为抚养照料,实则为了贪占财产。生生逼着穷书生退婚,书生吹笛诉相思与女子见面,却生生被其堂兄阻拦,并将书生殴打驱赶。然后将堂妹许配给当地**……没错,那女子就叫阿云,至于那**便是韦阿大了!”
刑部的卷宗上记录清楚,阿云姓董,乃京东东路登州文登县董家庄人。
此言一出,满朝大臣心中都震动不已,林昭之前竟然见过阿云?那么他的说辞也就更有说服力,他的意思似乎这位阿云姑娘很可怜,很无辜……那么……朝堂之上顿时开始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林主簿确定遇到了就是本案中的阿云?”
林昭点头道:“不会有错,禁军校尉苏岸曾与在下一同目睹惨状,苏校尉还曾出手相救那书生!”
如此一来,便有两人目睹此事,禁军校尉与之窜供的可能xìng很小,证言的可信度也就提高了。
“果真如此吗?”刑部的官员只感觉被打脸了,不死心度询问。
林昭续道:“出使归来那rì,途径五丈河被一书生看到,随后尾随在下回居所求见。那书生名叫于玄,表字尧甫,正是我在登州所见与阿云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之人。于玄声称此案另有隐情,阿云是蒙冤入狱,让我予以帮助!”
“百姓有冤屈为何不来刑部,不来大理寺告状呢?而是要去找你呢?”
林昭冷哼一声道:“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刑部与大理寺的门子是几品啊?没有铜钱孝敬,连同传对没机会,于玄来汴京月余,何曾有机会见到一个可以鸣冤诉苦的官员?你们扪心自问一下,难不成百姓想要伸冤真的去敲登闻鼓?”
一句话,顿时噎的刑部官员说不出话来!
林昭继续道:“于玄无可奈何,萌生轻生念头,若非碰巧见到我这个有一面之缘的故人,只怕当时就投五丈河殉情而死了!”
“林主簿当rì并非目睹全部来龙去脉,当时情形如何并不得而知,是否受那于玄的蒙蔽呢?”
皇帝赵顼开口道:“当时林昭向朕奏报此事,朕也同样表示怀疑,因此派林主簿去了一趟登州。快马加鞭,及时赶回来了!林昭,告诉诸位你的调查结果!”
众人心中一动,看来人家是早有准备啊,林昭已经秘密前往登州一趟,而且此事乃是皇帝秘密授意。皇上暗中动作,瞒过朝臣,这很不同寻常啊!
林昭拿出几样东西,说道:“这里有于玄与阿云当前订婚的婚书,还有当地一些证人的证词……可以证明阿云确实早有婚约,是其堂兄阻拦将其另行许配他们……至于那个韦阿大,确实容貌丑陋,但阿云并非因此嫌弃于他,而是因为他乃当地一个**……
有证据表明,韦阿大家中资产颇丰,而且此人整rì游手好闲,并不曾耕种,那他出现在阡陌草棚之中所为何事?那是他们联手欺骗阿云姑娘,意图不轨……”
随后林昭义正言辞,将事情的真相讲了出来,如于玄所述出入不大!受害者韦阿大瞬间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居心叵测的坏人。本来十恶不赦的凶犯阿云,则变身为受到压迫,挺身而出保护情郎的义气女子……
众人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原来是这么回事……如果案件的实情真是如此,那争论又有什么意义?
有人质疑道:“此事毕竟只是你一面之词,若是另有目的……”
林昭见状立即破口大骂:“哼,夸你说得出口!你们要是不相信,完全可以去登州查个清楚明白,看我林昭是否有半句虚言?质疑我弄虚作假,先问问你们自己是否居心叵测?
案件发生后,文登县的官员渎职不查,甚至收受贿赂,制造冤枉!登州府与刑部、大理寺也不仔细复查!到了朝堂之上,争论了数月之久,可是扪心自问一句,你们有几个人是真正关心阿云一个小女子的生死呢?
为了你们各自的小算盘,罔顾他人生死,开口圣人之言,闭口礼法道德,到头来却如此虚伪。”
这句话可是狠,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以及多位相公在内,全部**果地打脸。
林昭说完之后,长出一口气,心中忐忑不已。有些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但是还有一些……皇帝不是要求自己保证中立和公正吗?到头来似乎唯有这个办法……可有时候一开口就刹不住车了,话音落地的时候,林昭发现自己有些过了,这次是玩大发了……
到后来,既成事实,那索xìng就趁着这个机会的刷刷名望。为了主持公平正义,为了一个小女子的冤屈,朝堂之上大骂群臣,这绝对算是轰动xìng的事件。那么自己的光辉形象,在民间一定会广为称颂,士林之中可能也会赞许颇多,因为这个行为本身有正义感,也着实需要勇气……
至于适才的慷慨激昂,并未指名道姓,并不会特别得罪某一位。若真是要怪似乎只能责怪文登县的官员和许遵了!大宋朝堂之上,君子还是多于小人的……
事已至此,至于结果,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件事震动最大的无疑是司马光,他完全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这些天他可是一直力主判阿云死刑的,如真执行了,可就是一桩不可挽回的冤案了。此刻司马学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于林昭,他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人家说的没错,确实是自己理亏。
至于案件的结果,确实是偏向了王安石一方,但他们也并非大迎接。此事也并不怪林昭,这家伙刚才可是连带着王安石也骂了!朝堂之上,敢于不畏强权,如此仗义直言者并不那么多。
司马光到底光明磊落,不仅没有怨恨林昭,心中反而有些赞赏这个敢作敢当,善良正义的年轻人。只是如此一来,那件大事便无法阻挡,尤其是官家的态度,铁了心啊……
其实大部分的有心人都看出来了,一个八品小官固然胆子大,可敢这样直接质问责骂群臣吗?林昭可是官家推出来的,也是官家秘密派去登州的,那林昭的话代表谁的意思呢?很多老臣都开始反思,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皇帝。
结果林昭一通慷慨激昂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话,紫宸殿里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