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完这些人,东方一口真气收回,灵鹫寺这月余,自己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为何只觉得如此无力?东方萎坐在地,令狐冲真的死了。不会的,虽然他武功差劲,但之前每次他到将死之际,自己总在冥冥中有股信念,不相信他会死。在自己心中他是永远不死的。有一天他还会成为一流高手,和自己一起喝酒舞剑,一起笑傲江湖。但这次岳不群如此言之凿凿。难道他真的死了?不会的。
有人来了,这个人身法很快,气息匀和,听不出他的内功家数,但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么熟悉,就像是相识很深的那个人,难道是令狐冲?是令狐冲吗?东方回过头去,那人已在丈外,头发微散,俊眉星目,执一柄长剑,不是令狐冲是谁?真的是他!东方只觉得霎时云破rì出,喜出望外:确实是他,他还像在那些山崖之上,烂漫阳光里潇潇洒洒的样子。东方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许多年,自上黑木崖后,辛苦练功,钩心斗角,无数艰难时刻,但自己从没有像刚才那样灰心绝望过,就像自己又被爹娘抛弃了一次,就像自己在这个世上重又变得形单影只。然而没有,老天没有再负自己。令狐冲还活着,他真的还没死!
东方伏在令狐冲的肩上,喃喃道:“令狐冲,你没死,太好了!”令狐冲肩膀是厚实的,有自己熟悉的味道,那晚在雪狼山洞中,自己曾伏在上面哭过,那是自己永生难忘的。令狐冲的双手也抱住了自己的肩膀,那双手掌也是厚实的,稳稳的,叫人熟悉和安心。
但只抱过一时,那双手却微微用力,似yù扶她起来。东方便缓缓起来,仰首看着他,近在眼前的是他真切的脸,这可真叫自己高兴。可为何他的眼神这般冷峻?见着我竟似一点也不开心?
耳中听见令狐冲缓声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是啊,”东方道:“怎么了?”令狐冲道:“你为何杀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东方道:“无辜的?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令狐冲忽然厉声道:“他们怎么杀得了你,你是东方不败!”
他怎知我是东方不败?东方想:令狐冲,你干嘛这么厉声,是怪我杀这些人吗?便蹙眉道:“我是因为你杀的,你知道吗?”令狐冲摇着头,似乎十分痛苦,道:“为我杀的?这么多人为我而死,我承受不起!”东方不由挥开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退后一步道:“承受不起我也已经杀了,怎么样?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根本个个死有余辜!”
令狐冲眼中转而有了怒意和厌恶。果然是怪我杀了这些人,东方问道:“你也觉得自己是名门正派是不是?”令狐冲不答。东方气极而笑:“原来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邪魔歪道,好,你也来杀我啊,杀啊!”眼见令狐冲执剑木然站在原地,眼神里尽是犹疑。东方喝道:“拔剑啊!”内力使出,拂出令狐冲鞘中长剑。
令狐冲大惊,只当东方出手攻击他。东方内力回旋,却将长剑送至他手中。令狐冲又急又怒,道:“你干什么?”东方两弯秀眉扬起,道:“你不是要杀我吗,出剑啊!”令狐冲只紧紧抓着手中剑柄,剑尖指地,却不住的颤抖。他也不知此刻为何要这般紧紧抓着剑,要杀东方吗?要出剑吗?心中只觉无限痛苦绝望,向东方哭道:“你不要逼我!”
东方道:“世人都说我是大魔头,都道我负天下人,天下人又何曾善待过我?现在连你也是这样。令狐冲,今rì你不杀我,即使他rì再见,我们也无有半分情谊!”此话已是诀别了,东方言至于此,心中已经痛甚,正邪有别,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便是正?我便是邪?若你令狐冲也如世上那些蠢牛木马一般,那也没什么可留恋。然而当真要就此诀别?为何自己心中如此不舍?为何这放弃叫自己这般痛楚?一口真气忽然乱了,右肩上的伤口蓦地疼起来,真气一松,似乎又流出了血来。东方不由举起左手扶住,一口气喘不匀,便咳了一声。
令狐冲见状,慌忙问道:“你受伤了,谁伤的你?”东方抬首怒视着他,道:“不关你事!”她此刻心中恨极,只盼令狐冲出手,便道:“你不是也要杀我吗?还不动手?”
令狐冲见她肩上伤处,想起方才遇见余沧海,便问道:“是不是余沧海?”东方不答,略稳住内息,肩上伤口一阵阵痛着,她已不想答他。令狐冲心中却已大概推定,心想,以余沧海的武功要伤到她,只怕多半是背后暗算。他对余沧海为人已鄙薄至极:不错,这些名门正派,如余沧海、左冷禅之流又算什么英雄好汉?论卑鄙下流,比魔教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都是披着正派衣服的败类。然而师傅、师娘呢?定逸师太呢?他们总是好人了吧。
令狐冲道:“我要问你几件事情。”东方仍不答,只听令狐冲道:“我师父、师娘是不是你伤的?”东方直承道:“不错。”令狐冲道:“定逸师太是不是你杀的?”东方闻言,向他看了一眼,直视着令狐冲,道:“我说不是,你信吗?”令狐冲见她这般神sè,孤绝中似有掩不住的委屈痛苦,犹疑半晌,终于心中不忍,缓声道:“真的不是你,那么天下还有什么人会那样的武功?”
东方此刻已略猜到令狐冲以为自己杀了定逸师太。定逸死了么?怎么回事?东方心中暗叹,道:“天下武功千千万,殊途同归的多了,怎见得就是我杀的?那老尼姑来劝我下山,虽然罗里啰嗦,但我看她还算顺眼,好端端我为什么要杀她?”
令狐冲听她这般说,已信了大半,微放下心来,心想:“不是东方,那么多半便是左冷禅了,他并派不成,便要杀定逸泄恨。”这般想着,已将手中的剑放下,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便上前伸出手去yù扶她。东方挥开他的手,道:“不要你管。”令狐冲柔声道:“我怎么不管,你救了我不知几次,如今我也要救你。不知恒山派的人现在何处,我一定寻天香断玉膏来给你治伤。”
东方仍怒道:“我不要你那么好心,我救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这样对我,只当我没救过你。”令狐冲知她是气自己误会她,她这样生气也是太在乎自己的缘故,想起往rì在一起的情谊,那rì雪狼山洞中的相拥许诺,心中只觉得平和喜乐。只是有一节,她竟是魔教教主,而自己又答应定逸师太出任恒山派掌门,一个男子做尼姑庵的掌门已经足以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了,若是这个恒山掌门再和魔教教主相爱,只怕要天下哗然了。然而便是这样又如何?世人只道东方不败是大魔头,我令狐冲只知道东方白是一个洒月兑、随xìng又可爱的姑娘。
东方见他沉默不语,神sè忽忧忽喜,忍不住道:“你发什么呆,在想怎么杀我是不是?”令狐冲却扶住她,正sè道:“东方,你多次甘冒大险救我xìng命,这次又为了我舍身灵鹫寺,我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报万一,更不要说杀你。那一rì在雪狼山洞中,你说自从遇见我就像跌进了深深的湖水,你并不是跌进了深深的湖水,而是深深跌进了我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心底只有你,推不开,躲不掉,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永远都在我心里,你是董方伯,也是东方白,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每天都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舞剑,一起游山玩水。”
令狐冲这番言罢,东方莹莹的眼神望着他,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像是悬了许多年终于放下了,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和快乐的感觉,原来这便是爱情。东方道:“我是东方不败,你是名门正派,你要每天和我喝酒舞剑,你不怕人说你和邪魔歪道为伍吗?”令狐冲微笑道:“反正我令狐冲在人眼里一贯是个无行浪子,如今更是臭名昭著的华山弃徒,别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偏爱和邪魔歪道一起喝酒舞剑又如何?”令狐冲虽笑着,但说到自己是华山弃徒,心中终不免一痛,师傅若知道自己和东方在一起,只怕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但自己已对东方情深,不论如何总不能负她。师傅那边只有慢慢再想办法。
东方便淡淡笑道:“舞剑,你觉得你现在剑法比我好吗?”令狐冲道:“论剑法我不一定有你好,但喝酒我一定比你好。”东方扬眉道:“那可不一定。”令狐冲笑道:“改天不妨一试。”东方道:“好啊,怕你么?”环顾四下,忽道:“咦,刚才你那么凶,现下说要和我在一起,便和我在一起,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令狐冲听她这么说,便扶她起来,自己躬身一揖道:“是我误会你啦,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将剑一横,剑柄递与东方,微笑道:“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我给你打一顿或是戳几剑罢,你爱打多少或戳几剑都可以。”
东方定定看着她,目光闪烁着,忽抿嘴一笑,道:“你当自己是戳不死的么?算了,这笔账我先记着。”令狐冲便微笑着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东方由他握着,却正sè道:“只是以后你却不能再像这般拉,否则我定不会饶你。”令狐冲只执着她手道:“是我不好,放心,以后绝不会。”东方嫣然一笑,又皱眉道:“这里这么多死人,我们走吧。”令狐冲道:“好。”便扶着东方,看着周围七零八落的尸体,心想,这些人原是先存了杀人之心,也不算死得冤枉,他们死在东方的手里,便如是死在我手里,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rì若有还报的,我和东方一起承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