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梨青,原是有姓的。大致记得姓卓。我的父亲,是这京府有名的谋士。他谋略过人,十二岁以前,我与哥哥享受着名门世家的待遇。
依稀记得,那日,我正在花园,百花开的娇美。
父亲匆匆回府,让仆人为我们将衣裳收拾起来。大声嚷着,天有异变,知晓天命,将招来杀生之祸。
此后,她再没停止过给我吃这种药。
于是,帝王手起刀落,在这个曾经无数次给予我父亲荣耀的地方,终结了他的生命。他常说,为帝王生,为天家死。到底是将他的命运铁口直断了。
也是这样,我亲手设计了我的死亡。我要,用最温柔的方式,死在他的怀中。也要用最温和的方式,将她送回他的怀里。他们,是天生一对,而我,只是个过客。
“姨娘,姨娘,你救救我们兄妹吧。”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闷闷的声音,我至今都记得。
这许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我抬眼看到他眉角酝起的笑,我想这就够了,再一次看到他的笑。
我没有遇见嬷嬷,端着茶盏便进去了。耳边传来皇后的声音,她说,七王爷的母妃是她害死的。我想我不该听,掉头却看到了嬷嬷站在我身后。她将我推倒在地,手中的茶盏碎了一地,几片茶叶在碎裂的青瓷上,显眼的扎人。
迎面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宿命,该结束了。但,我却没料到,是谁,将这一刀刺向了她。
第四日,他带着我,在宫门口待了一天。直到宫中的嬷嬷出来,他拉着我在小巷处,跪在嬷嬷身前。
但是我却没能死去,姨娘在我身后,蛮力的将我扯开宫柱。我放弃了挣扎,一点点看着门外的光离我远去。
我低着头,在这安静的时刻,放任自己倒下。
他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家中那些昔日帝王赏赐的物件。曾经,以为那是无上的殊荣。但,历代谋士有哪个是能善终的?帝王又岂会允许于自己不利的消息存在于世间。
既然要救我,何必去害我。
也好,也好。我对这生活已经是厌烦了。继续活着,与死去。于我而言,没有差别。我往未央宫外跑着,如果死,请让我死在离帝王远点的地方。
于是,姨娘拈着手指,将那发钗收下,冲着我喊道:“走吧,机灵点。”
他终究在嬷嬷的预料中,来了。意气风发,但出口救下我的,却是另一个人。那是一个女子,只要一眼,我就能确定,那是他喜欢的女子。
我只得说擦肩而过,她却说我骗了她。刀锋在我手上划过,一滴滴血落下,她说那是今年最美的红梅。
他没答我的话,低声的说:“你成亲,皇后会来,不是么?我要兵符。”
门被狠狠的推开,在父亲的长笑声中,我看到,人群来的是那样的急。他们将我父亲围困起来,为首的,竟是那九五之上的天子。
又一日,我正在洗着姨娘的衣裳。她派人喊我过去奉茶,我端着茶盏一路通行来到皇后的未央宫。
我想他是个正直的谋士,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朝臣。现在想来,若是,当年没入这京府,兴许还能得一个全家安在。
那个女子,在我的等待中,来到了喜堂。她将我头巾摘下,看着我的眼神中,失落,愤怒。我能做的,只是低下头。
是的,我猜的没错。她将我扯到一处偏僻的冷宫,这后宫,有多少被称之为冷宫的地方。帝王心呐,从来不好揣测。
他要杀他,我已经分不清,我的目光是在看谁。
嬷嬷将我打扮的干净,身上披坠着狐裘的披肩。落雪处,血色一般的梅花落在视线所及之处。我在感叹它盛开的同时,也黯淡着自己的宿命。
嬷嬷摆了手,她不愿意牵扯上这是非。“嬷嬷,我妹妹从未出过府门,不会有人认识的。我请求你收下她,给她个温饱。”他将身子匍匐的更低,随后从衣襟中掏出几个发钗。“姨娘,这些都是我藏着的,请你收下她吧。”
门外的光依稀刺痛了我的眼,差一点,只要一点,就好了。
天将变色,他双眼寂寥。只口中不停念叨着,并未注意到我。
看着他的笑,我想,即使他要天下,我也会努力去给他。但我没有那个时间了,我手腕上已经有很长一条的紫色了。
我第一次与哥哥分开,他却没再抬起头,我知道,他在哭。
“那便,嫁给我吧。”他低声的笑着。眼睛却终是没有抬起,仍旧瞄着那女子的唇。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一次走入他内心的机会,尽管代价是死。
嬷嬷说,是染了风寒。我却知道,是命,我的命已经到尽头了。
嬷嬷带着我来到万紫千红,在此之前,是藤条将我抽打了整夜,一如多年前的那一次。而我,除了流泪,什么都不能做。
我爬在桌子下,团缩着身子,透过狭小的细缝看着他。
我父亲一生断卦无数,每断必准。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改口他的断言。
看着她颓然倒下,我上前将她扶住,仓皇而狼狈。
那种眼神,被看着就会融化在他眼中,再不能自拔。
哥哥领着我在破庙住了三日。我们身无分文,只能靠着乞讨来饱月复。夜深人静,他恨恨的在我面前发誓,要将天家所有人都杀死。我没再说话,报仇,远没有饱月复来的实在。
我跪在这偌大的书房中,一字一句,敲打着地面的青石。“王爷,我是皇后派来的女人。她要我杀了你,方法是我的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却没有停顿。“我倾慕你,不会杀你。”
我敛下眉头,手上的疤痕,清晰可见。着为将家。
有的人,是因为相遇而产生情愫在一起。而我,则是听着他的故事,爱上他。
于是,在皇后喊我去她宫中的时候,我没有半丝犹豫。我知道是用我的时候到了。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宫门外,雨势滂沱。
皇后将我召回未央宫,一遍一遍确认着,我对那七王爷是否认识。
“风云变色,帝君晚年昏庸,竟是被皇子所杀。”他长发垂落,喃喃的念着,一遍一遍。这话哪里是能说出口的,即使我那年还小,却也是懂得这道理。
我站在宫檐下,看着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他的伞下。看着他那丝来不及隐藏的心痛。如同一个不相干的路人,我承认,我对她,嫉妒的发狂。
我弯身趴在桌子下,簌簌发抖。在那天子挥刀的一刻,是哥哥将我的嘴巴捂紧,拖了出去。“快跟我走。”他这么对我说着,我却只能不停的发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捏住我父亲的脸,“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重算一卦。”侍卫的刀锋贴在他脸上,隐隐沁出几丝血滴。
来到宫中,我与嬷嬷住在一起,我不得不随处找机会得些好处来孝敬嬷嬷。尽管为此常常被打的皮开肉绽,宫人们都说我命贱,对那老婆子献媚讨好,但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将被她丢弃。
遍体鳞伤。我瘫软在地上,再没了一丝生气。是皇后,走到我身边,亲手,将第一颗毒药喂到了我口中。
她身嘶力竭,在这让我用一生珍藏的喜堂之上,歇斯底里。我想我是错的,却贪心的舍不得离开这里。
但他却忘了我,跟哥哥。
他正在作画,书桌上,是完整的美人。而他,拿着画笔点着朱红细细的描摹着画中女子的唇。
“梨青,你不是喜欢他么?去他身边吧。给他喝下你的血,我便放你自由。”她站在远处,高的让我无法企及。
惊讶的人,只有我。“你不是,有她吗?”
于是他匆匆告退,回府。现在就走,是太早还是太迟。
又是一年,京府布满大雪。朦胧的连宫外那高高的山尖都再看不清。
入夜,我踏着月色,去了他的书房。
姨娘硬将我推在地上,然后她跪在我旁边,磕着头。这是我这一生,第二次,有人为我遮掩磕头。我却不再用怜悯去看世人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头疼。整夜整夜的疼。
我跪倒在地,慌乱了手脚。心知,嬷嬷终究是不打算要我了。寻了个理由要将我这一生终结了。
直到他身后的人,将他打落在地。我确定,这不是他。
我弯身将落在地上的红梅埋入雪中,抬头是一高大男子擦肩而过。他眉眼温润,眼角含笑,竟是让这风雪寒梅退成春意点点。我听到他身边的男子,恭敬的称呼他,七王爷。
我仍旧敛着眉,她以为我要的,是自由。
望着他的身影,出神。zVXC。
在我睡着的午后,我听到打斗声,仓皇出了房门。赤脚站在屋外,只一眼,我就认出了那行次之人是谁。
在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是大红喜袍在身上,我借着昏黄的灯,一次一次,在铜镜中,打量着这一身与他堪称一对的衣裳。这景象烙印在我心里,想起,便是甜蜜。
他将我带回府中,他呵护的女子,小心的等待到我醒来。我睁开眼睛,释然又释然。我只想靠近他,再没有奢求。
小童在她身边走过,我看到他手中的暗器,俯身。大片的血,在我的后背开出妖娆的花。我依稀听到他的喊声。“梨青。”
眼前,是一片黑色,我的周围再听不到一丝声音。口中,是来不及说出的,我爱他。
是了,梨青,是我了,如果,下一世,还能遇见的话,请记得我的名字,卓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