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逆当然没有砍了陆小凤。
事实上,蔫黄瓜陆小凤突然间又好像被打了鸡血,重新振作,奋发向上了。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对案子本身产生了兴趣呢,还是想要为新的暧昧对象美丽的丹凤公主平反。
他们去找了龟孙老爷,期间还碰到了不老实的老实和尚,陪陆小凤逛了趟妓院。然后陆小凤潇洒地将嫖欧阳情未遂省下来的四个银闪闪的五十两大元宝喂了某不知名的小山洞,从大智大通两个老头子那里换取了四个情报。
“至少他们说的话是真的。”
这是在“上林春”吃饭时,陆小凤欢快地咬着五梅鸽子说出的话。尽管“没有办法”请出西门吹雪,陆小凤还是觉得得到了一点安慰。
陆小凤还是决定请西门吹雪出手。
不是他舍不得送银子给覃逆,而是因为他信任西门吹雪。
他和花满楼其实都并不想覃逆对上独孤一鹤、闫铁珊、霍天青这些高手,覃逆虽然是江湖打扮,但给他们的感觉却不属于江湖。
而且,他们也做不到让一个女孩子去杀人。
覃逆自己也不想。
如果警察也喜欢整天打打杀杀,这个世界绝对就疯狂了。
而之后,“断肠剑客”萧秋雨的惨死显然刺激到了陆小凤,他冷然地决定“多管闲事”到底。
所以,他们去了万梅山庄。
陆小凤已经决定,如果西门吹雪不肯出手,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桃花和杜鹃正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了,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彩,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的情人时一样。
覃逆站在他旁边,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杀手老巢”,用肉眼目测它的大小,以此推断出捕快和杀手的收入差额。
显然,“邪不胜正”这句话不是放在哪儿都准的。
陆小凤自己进去威胁西门吹雪要烧他的老巢了。她和花满楼都留在外面。两人不进去的理由至少表面是相似的——对方杀人。
警察进杀手老巢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具有极为严重的影响。
事实上,就是站在杀手门口都是不应该的,因为她没有进去抓他,这是渎职。
万梅山庄很大,跟覃逆的小窝一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之前陆小凤说过,不光万梅山庄本身,这里的产业都是属于万梅山庄的,一眼望不到头。
杀手真有钱。
覃逆突然道:“如果抄了这里,知府大人一定会开心死,他最近在为东郊修建堤坝的经费苦恼。”
陆小凤从万梅山庄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捂着刚刚被剃掉胡子的地方,正在不舍,此刻却僵住了。
西门吹雪也听到了。
他的目光落在覃逆身上。
他记得她。
第一次,她挡了他的剑,想要抓他去自首。
这一次,她站在他家门口,想要抄了他的山庄。
花满楼当然也听到了覃逆的话,他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到来,转身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覃逆看着西门吹雪,也道:“是你。”
西门吹雪看着她,目光直射,问道:“你的名字?”
覃逆竟然迟疑了一下,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隐约出现了微微的波折,“覃逆。”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叹息。
“你不想见到我。”西门吹雪的语气是肯定的(喂喂,庄主,这话……容易引起误会啊)。
覃逆沉默了片刻,难得纠结地道:“做为一个捕快,一个杀手光明正大地在我面前晃荡,不停地提醒我渎职,我难道应该高兴?”
西门吹雪突然觉得偶尔出来晃荡一下也不错。
覃捕快罕见纠结的脸蛋与陆小凤那两撇光秃秃的胡子印,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趣。
“杀手?”陆小凤倒是注意到这个词,愕然地看向覃逆,“西门吹雪是杀手?”江湖中人,杀人并不等于就是杀手吧。
覃逆也同样愕然,“嗯?不是吗?”
“为什么?”陆小凤问。
覃逆道:“通常武侠小……传说中,姓西门的不是一般都是杀手吗?而且,他是你的朋友。”
这算什么理由?
陆小凤几乎月兑口而出,“西门庆就不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西门吹雪如剑般的目光已经射了过来。花满楼脸上的微笑也顿了一下。
万恶婬为首,还不如杀手呢。
偏偏覃逆还一愣之下,反应慢半拍后,恍然大悟,“噢,姓西门的也有婬贼。”
陆小凤脊背一僵,他突然觉得他剩下的两条眉毛也有不保的危险,灵犀一指几乎条件反射地准备接剑。
不过好在只是“几乎”。
陆小凤决定转移话题。
“那第二个理由呢,他是我朋友,这算什么?”他就地取材问出了闪现在心中的疑问。
这个理由,不说是他,就是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也很不解。好吧,事实上,两个理由都让人很莫名。
谁知,覃逆却理所当然地道:“是啊。你不是有个杀手朋友吗?而且还……”说到这里,覃逆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突然顿住口,看向了西门吹雪,重点在西门吹雪两只胳膊上转悠了一圈,然后又看向陆小凤。
她的目光让陆小凤立刻浑身汗毛倒竖,怎么觉得像是同情?对,又好像不对,诡异地很。
覃逆记起来了,西门吹雪日后被人砍断了胳膊,然后跟陆小凤的某一个相好私奔了(你确定真的记起来了吗?)。
这种情况下,覃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未来头上会绿油油的凤凰龟送去一打让其浑身发毛的同情目光。
陆小凤决定彻底终止这个话题,并且以后再也不提。
西门吹雪没有跟他们一起走,暮霭苍茫,仿佛在花丛里撒下了一片轻纱,他的人忽然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
但他的话却回荡在覃逆的脑海中,让她愕然——
“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覃逆忽然相信了陆小凤的话,西门吹雪可能真的不是一个杀手,即使是,也是最特异的一个。
如果说,花满楼拥有的是一种静态的美,西门吹雪追求的就是一种动态的美。
陆小凤说,西门吹雪每年最多只杀四个人,四个该杀的人。他杀人前,都会斋戒、沐浴、熏香,他会从千里外骑马奔驰三天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只是为一个陌生的人复仇,去杀另一个陌生的人。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可在他眼里,却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
在西门吹雪眼中,杀人,既不是一种罪恶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但却是一件可以奉献全部的、神圣的、必须严肃、尊敬地对待的事情。
因为,生命总是值得尊重的。
覃逆不自觉地莫向了腰间的刀,那把有着杀气的刀,她用它杀过人,但它却是逆刃的。
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怎么会练成那种剑法的了。”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因为他竟真的将杀人当做了一件神圣而美丽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这件事,只有杀人时,他才是真正活着,别的时候,他只不过是等待而已。”
陆小凤沉思着,忽然也轻轻叹息,道:“幸好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
花满楼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覃逆也没有说什么,她看着西门吹雪离开的地方,突然有些好奇,他去了哪里呢?
再次见到西门吹雪时,已是在山西。
从燕北一路行来,短短几天,发生了多少事,上官飞燕煞费苦心地闹了一出唱歌、失踪,还留下了独孤方的尸体和“以血还血!”、“这就是多管闲事的榜样!”两条招魂幡一样的黄麻布。
花满楼并没如上官飞燕所料地伤心、焦虑,他们心中已经对上官飞燕存疑,自然会对她的行为慎重考虑。
他们更多的是想知道,上官飞燕到底想做什么?她和上官丹凤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么一切都还可以得到解释。但如果是,那么,她知不知道覃逆已对她有了怀疑,如果知道,她为何还会做出这样徒劳无益的行为。
如果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是同一个人,陆小凤就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上当了,他中了对方的计。那两片黄麻布,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激将。
但不管如何,陆小凤都并不后悔,这件案子已经有几个人丧命了,他决定查下去。不管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是不是同一个人,最后都有揭盅的一刻。
所以,当霍天青送来帖子时,陆小凤并没有回绝。
而覃逆呢,她一直在想上官丹凤的手,那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