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咳几声,鲜血不断从萧太妃嘴巴里涌出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紧握着皇甫函明的手,容色哀戚温婉,“世上,母亲只、只对不起一人,那便是你……夺走了你的、你的幸福,毁了你的一生……对不起……”
“母后?”皇甫函明泪落无声,“修月已经走了,难道你也要离开儿臣吗?”
无力的摇了摇头,萧太妃泪如雨下,“此时此刻,我宁愿不是、不是你的母后,只是你的……娘亲,就像你心里、心里想的那样,是个温柔、慈善的娘亲……”
唇,颤了颤,皇甫函明温热的指尖抚过母亲冰冷的脸,多少次在梦里他渴望如此亲近自己的母亲。如今,他做到了,可是他的母亲即将撒手人寰,彻底的离去。
“娘……”话音刚落,皇甫函明已经泣不成声,“不要走。儿臣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连娘都失去。”
“我的儿子,是世间最好、最好的男子。英俊、潇洒,谦谦君王相。我的儿子……是世上最好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万人、万人敬仰的……”萧太妃含笑轻吟,眼眸重重闭上,没了最后的气息。
我的儿子,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却被我毁去了一生。
泪,从眼角滑落,那是属于她的最后的忏悔。
少云,娘走了。但愿来世,你我不再相逢。
红颜如花弹指老,君恩匆匆似水流。当年若知今日事,生死断不入宫门。
“娘!”一声凄厉嘶喊,皇甫函明泪流满面。
到了最后,他爱的,彻底失去。
妻子、孩子、母亲……他一无所有,即便身在帝位,最后连母亲的命也未能保住。他也知道,母亲走得没有遗憾,除了对他的愧疚。
刘太后已死,萧太妃没了敌手,再也没了坚持的理由。
何况皇甫函明身在帝位,她已心愿得偿。
萧太妃葬入后陵,与刘太后一起比肩而立。
两个争斗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谁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好下场。一个服毒惨死,一个气竭而亡,一悲一喜,当真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皇后怎样,太后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坯黄土,寂寞坟茔空低吟。
芳名千载何用,莫若自在春秋。
一座宫闱,锁住了多少人的一生,毁去了多少本该美好的岁月。繁华的宫殿,以后只有冰冷,只容得下回忆,穿梭在寂寞廊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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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皇甫函治冲赫连凡拱手抱拳。身后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轩辕素和与皇甫倾轩,笑脸盈盈。
赫连凡经过那么多的事,再不似从前的浪荡,一改不羁的性子。只是手上,始终挥着即墨殇的折扇,自此扇不离手,恍若即墨殇还在。唇角扬起微颤的笑意,“没想到九爷连皇帝也不做,甘愿游戏人间。”
皇甫函治抬眼望着皇宫的方向,“皇帝?不过是世间最可怜的人。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享尽人间富贵,实则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囚犯。深困其中,永生不得自由。”
“既然如此,九爷为何要将六王爷困住?”赫连凡蹙眉。
轻叹一声,皇甫函治幽然开口,“诸事已了,若不给六哥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只怕他会随修月而去。反正皇位与我如浮云,莫若成全六哥,让他为天下而活。”
赞同的点头,赫连凡不舍的望着三人,“九爷此刻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朗声大笑,皇甫函治一头白发随风轻舞,“离去莫问归期,山水自有相逢。”抬眼去看笑靥如花的轩辕素和,眼底柔情万丈。翻身上马,低眉去看眼眶泛红的赫连凡,“赫连,好兄弟!”
赫连凡的眼泪陡然滚落,急速背过身去,大步离开。背对着他们大声道,“如果累了随时回来找我!我会在京城等你们!”
皇甫函治强忍住眼底的泪。
昔年的京城三少,风华正茂,名号响彻京城内外。而今一个魂魄飘零,一个自在山水间,独剩赫连凡一人留于京城。轻叹一声,看世间纷繁,昨是而今非,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低头去看坐前的轩辕素和与皇甫倾轩,心底暖暖的,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紧拥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了无遗憾,“素和,你可愿意随我放手富贵荣华,一同浪迹江湖,畅游江山万里吗?”
轩辕素和嫣然一笑,倾城国色,“此生只愿执君手,不离不弃共白头。”
“好!”皇甫函治大笑一声,猛夹马肚。骏马嘶鸣,迅速飞驰而去。
从此宫闱倾轧事,皆如尘埃入黄土。
什么皇宫?什么王爷?什么皇位?都是前世的记忆,此生只愿与心爱之人携手共度,遨游山河。
莫道不消魂,愿为你月兑去锦衣华服,换一世逍遥。折枝问娇妻,身作繁花上卿鬓,可好?
素和,三色弄芙蓉开了:一日色白,二日鹅黄,三日浅红,四日深红,落时淡紫。你看,好美!然,终究还是逊你三分。
少正,只愿此生卸去繁华,与君相伴不离不弃。
十指紧扣,是三生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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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一眼望去皑皑白雪。屋顶上、城墙上,举目洁白,叹为观止。梨园里的树全被白雪覆盖,恍若春日里的梨花满园,只是没有醉人香气。
宫人们急忙扫去道上的积雪,以免有碍交通。
皇甫函明站在梨树下,抬眼去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灰茫茫的天带着特有的阴霾与阴凉。洁白的梨树宛若盛开了满枝的梨花,美得令人心碎。
他隐在梨园深处,耳边传来两个宫女交头接耳的谈话。
“这雪花多美啊,要是能摘下戴在头上,定是好看极了。”手持笤帚的小宫女抬头去看纷纷落下的雪花,神色陶醉。
身旁微胖的宫女不由的笑了几声,“别臭美了,再好看也当不了娘娘。”
仿佛被说中了少女心事,宫女不悦的嘟起小嘴,“人家就是长大好看,不行吗?”二八年华的新人,容貌出挑自是有骄傲的资本。
“那又怎样?咱这皇上一登基便修建青月阁,罢黜六宫,三年来从不近。你自己看看,这宫里可曾有过什么娘娘?所以啊,你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胖宫女咯咯笑着,略带嘲讽。
“你说,为何皇上要废六宫,夜夜独宿青月阁?”小宫女开始探究。
这也是所有新入宫女的好奇重点。
轻叹一声,胖宫女看一眼满院子的白雪梨树,“听说皇上当王爷之时有位王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怀着孩子死了,至此皇上便不再对任何女子动心。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听闻那位王妃最爱看满树的梨花,所以才有现在这漫无边际的梨园。”
小宫女痴痴的发愣,“想不到皇上如此痴情。你说,王妃有多漂亮?”
胖宫女摇头,“谁都没见过,哪里知道!”说完,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叩小宫女的脑袋,一脸怒色,“哎,让你来打扫园子的,竟这么多话,若被人听见你我可都小命难保。废话少说,快干活!”
低低的埋怨几句,小宫女悻悻的拿起笤帚,鼻尖冻得通红。哈出几口白气,温暖僵硬的手,顾自走向一旁扫雪。
皇甫函明默不作声,面色黯然。
自从萧太妃死后,他从未笑过。
抬头去看洁白的梨树,脑海里浮现李修月白衣蹁跹的惊鸿之色。明眸皓齿,如玉的模样荡开清水般的温和,一颦一笑间撩人肺腑,震慑魂魄。
手中握着阿大临去找寻皇甫函治时交给他的信,纸上是皇甫函治密密麻麻的字迹。信纸褶皱无数,相信已经被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六哥:
请恕少正不告而别,实乃无奈之举。谋位,非我本意,即位亦非我所愿。少正深知王妃之死令皇兄痛彻心扉,绝然于世。然命数如此,你我怎能力挽狂澜?那日少正试探六哥,何为为君之道,六哥所答正是少正心中所想。
少正知道,一旦萧太妃离世,六哥必不再苟且偷生,定会随爱妻而去。正因如此,少正才不得不将皇位江山托付于你。天下在,兄不可亡;苍生可怜,兄不可不顾。权当六哥为天下人而活,勇敢的活下去。
至于我,将带着素和与倾轩,遨游山川之间,此生不再踏入京城半步。自此,再不会成为六哥的威胁与困扰。
六哥心地仁善,必有一番作为。
少正谨祝六哥新帝登位,福泽天下,恩施万民。
淇水汤汤,你我兄弟就此诀别,此生不复相见。请六哥,勿要找寻。无论身在何处,少正都遥祝六哥身体安康。此祝吾皇万岁万万岁!九弟皇甫函治亲笔。
少正,到底还是你了解我,如果不是你用皇位缠住我,也许我早已不在人世。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一个甘愿用绝顶尊贵的皇帝之位,留他一命的兄弟。
少正,我已写下遗诏收于议政殿的正大光明牌匾之后。待百年归老,皇位托与倾轩继承。你我兄弟,愿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若不能,只愿来世再逢,你还是我的好兄弟。
收起书信,自袖中取出一副画轴。摊开来却是李修月栩栩如生的面容,轻盈浅笑间恍若初见时的美丽纯真。盈盈一笑动九州,自此君心为情柔。
没人知道他画的到底是李修月还是青碧,只有他知道,心中牵挂的是谁。也唯有他自己才会明白,午夜梦回时,孤身一人独宿青月阁时痛彻心扉的悲凉。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视线落在画中人的身上,眉宇间荡开一丝欣然的喜悦。
回到那一刹那,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枯藤长出枝桠,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梦中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拂去衣上雪花,并肩看,天地浩大……。
依稀抬眼间,又见红颜多娇娆,白衣翩然,凝眸便是惊心。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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