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附属医院——
黎晓生缓缓睁开双眼,吗啡的止痛效果虽然可以让他暂时遗忘疼痛,但也让他常常陷于昏睡之中,等再苏醒时,总是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他眨了眨眼睛,一度以为现在是白天,直到视线扫向窗外时,才发现此时已是夜幕低垂。
“你醒啦?今天有感觉舒服一点了吗?”
轻声问候在耳边响起,黎晓生将视线自窗外拉回,望向背对光、俯身望向自己的身影,怔忡间,彷佛回到了年轻时,当时他还是个打铁工人,为了多赚点钱养家,某次硬是拖着高烧的病体撑了十小时的班,后来体力不支昏厥在工厂,被同事紧急送医后,苏醒的第一眼就看到妻子一脸焦虑担忧的守在床边轻唤他的名。
“美华……”黎晓生颤巍巍地朝背光的人影伸出手,浊黄双眸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夏孟苓愣了愣,握住他枯瘦的手,有点不忍的道:“黎叔,我是孟苓。”
黎晓生迷惑的瞅着她好半晌,直到眼底那抹亮光逐渐散去,他才露出自嘲的表情,“瞧我是病糊涂了,竟然以为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又回到我身边。”
听到这,夏孟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没有多说,静静的拿起桌上的水杯,将棉花棒沾湿后,拿棉花棒替他润润干裂的唇瓣。
“你怎么一个人?他呢?”黎晓生朝夏孟苓的身后望去,在没找到熟悉的身影时,眉头微微拧起。
“我没告诉他我要来。”她垂下长睫,神态平常的道。
打量她半晌,他示意她将床摇起,让他能半倚在床头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不想让她觉得尴尬。
“没有。”夏孟苓摇头,硬是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想多陪陪你。”
“傻孩子,你已经陪我陪够久了,也该是时候去陪陪别人才对。”他打趣道。
“没有,我没有别人可陪!”除了在英国的妹妹,因为她以前总忙着赚钱,根本无暇培养人际关系,所以她在台湾根本没有其他亲人朋友。
她的过度反应,反倒让黎晓生一挑眉梢,唇角噙着饶富兴味的笑容,“孟苓,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真正的自己。”
闻言,夏孟苓的脸蛋一红,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垂下眼睑。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不过我想告诉你,无论要做什么决定,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他敏锐的感觉到她有心事,但不打算追问,只想用自身经验提点她,“机会稍纵即逝,两条交叉线就只有在那一点相叠,若错过了,只能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头。”
沉默了半晌,她缓缓道:“黎叔,我懂。”所以在错的时间交会,就注定要各自走上分岔路吧。
“你懂的话,就不要让我担心,你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顽固极了。”黎晓生语带心疼的说。
夏孟苓微微一笑,眼珠子俏皮的转了转,“这叫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黎晓生被她逗出笑来,神色也轻松许多,不禁凝视着她,感慨道:“孟苓,要是你真的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
“我已经是了啊,除非你不愿意认我。”闻言,她为他感到心酸,故意打趣的道。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不认?我还希望你帮我找个争气的女婿。”他不着痕迹的又把话题绕回原点。
她尴尬的干笑几声,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说好了,我要一辈子陪着你。”
“刚刚才说你死心眼,怎么毛病又犯了?”黎晓生不由得眉头一皱,“我还能活多久我自己知道,你要陪的不应该是我这个糟老头,而是可以让你依靠、可以当你支柱的男人!”
听到这,楚祈那张坚毅的脸顿时闪过她的脑海,但她很快被自己这想法吓到,连忙甩甩头,“我根本没心思去想那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她怎么可以在黎叔身体状况这么差的时候,丢下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呢?
“你这丫头……唉。”拿她没办法,黎晓生最终只能暗叹一口气。
就在他们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他们双双将视线望向门口。
只见楚祈一脸低气压的走了进来,带着不悦的视线扫过夏孟苓后才撇开,一句话都没说。
“你来啦?”黎晓生的视线在楚祈与夏孟苓之间来回打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楚祈收起不悦神色,朝黎晓生道:“若不是有人故意支开我,我应该早就到了。”
闻言,黎晓生瞥了夏孟苓倏地涨红的双颊一眼,失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支开?”
“因为我没想到堂堂一个黎氏集团的代理总裁,竟然会使出尿遁这一招。”害他在门口守了超久,还被来来往往如厕的女人指指点点,活像他是变态狂似的,后来还是他硬着头皮请清洁阿姨进去帮他探看,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那时他才回想起,早先有一群女人一起出来,叽叽喳喳的像小鸟似的聊个不停,还猛对他品头论足,他嫌烦撇开了头,她肯定藏身其中,跟着那群人一起走了。
想必那些女人都是她安排好来掩护她的烟幕弹,好让她顺利逃离他的监控。
“我才不是尿遁,我只是……我只是没告诉你我要离开罢了。”夏孟苓气弱的辩解。
“孟苓,这就是你的不对,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单独行动的吗?”黎晓生轻斥夏孟苓,语气却带着宠溺,似乎觉得这样的小插曲颇有意思。
“我只是想跟我的丈夫独处罢了。”夏孟苓故意朝黎晓生笑得甜腻,藉此提醒楚祈也提醒自己,她已为人妻。接着她侧头对楚祈说:“你该不会这么不识相吧?”
楚祈墨黑的瞳孔更深沉了,轻轻点头道:“我可以去外面等。”随即转身走出病房。
看样子,孟苓还不知道楚祈已经知道他们这段婚姻关系的真相。黎晓生暗忖,瞥了眼突然沉默的夏孟苓,再看向楚祈离开的方向,他更加确定她的心事是什么了。
想必她今天会偷溜到这里“避难”,除了想多陪陪他之外,应该也是为了逃避自己逐渐被楚祈吸引的事实吧?
真是个傻丫头,也不愧他对她这几年的疼爱,想必她是执着于不愿意背离重病中的他,所以才刻意忽视自己的感觉。
黎晓生思忖了几秒,突然开口道:“对了,京家有送帖子来吗?”他住院前,京华集团的总裁京磊曾打过电话给他,邀请他参加他第三个孙子的婚宴。
“嗯,昨天收到了。”夏孟苓回神,抛开心中的惆怅,振作起精神回答,“我打算礼金送到就好,婉拒出席。”
“为什么?”他眉一皱,似乎对她的决定不甚满意。
她微微一怔,“一是因为我们正在为了争那块地较劲,见面有点尴尬,二是你的身体也不适合出席,倒不如干脆拒绝算了。”
黎晓生摇摇头,用教导她的口吻说:“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孟苓,就算黎氏跟京华现在有生意上的竞争,但或许哪一天,当黎氏落难时,对我们有帮助的反而会是他们。所以即便私底下争得头破血流,台面上还是得握手谈笑,也算是替自己留条后路,这样才是上策。”
闻言,她不是很情愿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虽然她当代理总裁好一阵子了,但实在难以适应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还有人前手牵手、人后下毒手的阴暗面。
黎晓生怎会不知道夏孟苓的个性,率直的她最讨厌虚应造作那一套,思及此,他更觉得自己把这些重担压在她身上,对她实在感到愧疚。
偏偏不这么做,她也不会肯收下他的好意。
“至于你说的第二点,我打算让楚祈代替我作为你的男伴陪你赴宴,这样我也能安心。”他想既然自己一开始就是好意,那绝不能因此耽误了她的幸福,他决定在自己阖眼前,要确定她已经找到幸福。
“我不要。”夏孟苓直觉反应,月兑口而出。
黎晓生将目光停留在她那张局促不安的脸庞,像是洞悉了什么。
“呃……我不想再引起别人的闲言闲语。”她替自己找了个万无一失的理由。
说真的,她实在很担心跟楚祈有太多私下的接触,她怕自己会被那股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给灭顶,她真的很怕。
“胡说!避别人闲言闲语干么?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他突然想起楚祈曾说的那句“何须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好,就让他来试探试探这个男人,是否真有那个本事与坚强意志,能完全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