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乱歌》 第四十一章 断崖往殇

作者 : 朱缺

黑暗里,仿佛一层层泥土将他掩盖。泥土结实的颗粒打得他身躯颤抖。猛然,他惊愕而醒。天色已然渐黑,而他睁眼之际,看到的却是一片悬崖。

公子楚雄还是那身褐色长衫,他却是背对着他。他的双手靠于背后,显然是目视着悬崖远方。

悬崖的对岸也是一个悬崖,两崖相隔,不出十丈。然对崖之壁,生长着一株青松,枝桠盘旋,叶青一片。只是那棵青松,倚崖壁而存,常年冒风淋雨,吸阴少阳,它的些许枝条已经开始褪叶,正渐渐的朽化。

他正看得入神,望着那棵独显葱绿的青松。他知道,它定活不了几年。那么,当它彻底朽化的时候,又会有谁看它?还不是任其朽断,坠入崖底,化作一团乱泥。

李炎方才为恶梦惊醒。那青松护法临死时的场景,仍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他低头,几滴泪水落下,不禁弄湿了青衫。曾几何时,原来他竟把青松护法当成了知己。过去的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发生一般。然而,这一切全都化作了尘封的记忆。只是,让人越忆越伤怀。青松死了,是在他的不经意下才让公子楚雄趁机而入。若非他截住青松树身,他又怎会桑丧命?李炎后悔自责,泪如露珠,一滴过后又浮现一滴。

“呵!男子汉大丈夫,泪水怎可如此浅薄?”但闻公子楚雄肃然道。

“你……”

李炎正欲开口,却见公子楚雄竟凌空纵向深崖。

他纵去之时,并非是自寻短见。他脚底踏着劲流,劲流似有活力一般,推动着他直朝前奔去。凌空纵奔,实属少见,李炎一时惊叹不绝。未出片刻,但见他已悄然落至对崖崖壁之上,且是手势攀附着凸起的岩石。猛然,崖壁上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一条“青龙”径直飞来,那“青龙”不是他物,便是那棵崖壁的青松。此刻,已被他连根拔起,猛然飞来。骤然,亦见他腾身而来。且是迅猛的追上那条“青龙”,轻巧的越身而上,“青龙“却不坠落,而是带着他仍迅猛的沿路返回。眨眼之间,便已至崖上。他一手扶住那棵青松,一手却情不自禁的抚模着。

“啊!青松……”李炎双眼模糊,惊道。

骇然,公子楚雄四下打量一番,随即一掌猛的朝崖上一块空地击去。顿时,土石爆开,如漫天烟火般炸得如此美妙,待土沫落尽之时,那空地上俨然呈现出一个大窟窿。他双手紧扶青松,闪身而去。乍一看时,那棵青松已被他连根植入窟窿之内。他退身几步,猛然双掌再度提劲。霎时,土石又起,尽落入窟窿之中,石土已然将青松粗大根茎掩盖得严严实实。

他微微点头。突然,却听他狠咳几声,自他口中竟有几缕鲜红吐出。原来,他也受了伤,只是伤在体内,那便是内伤。他抹去嘴角血渍,随即淡淡吐道:“把你种在这里,以后你便可以吸收日月之精华,但愿你不要再朽化。”

“呵!前辈真是让人好笑。刚刚才杀了一名为‘青松’的人,现在又到这里种起青松来。若那青松不朽又能如何?只是‘青松’已然死在了你的手里。”李炎苦笑道。

“对!纵然将它种活又有何用?它是青松,却不是那已逝的‘青松’。”公子楚雄双眼含痛的望向渐昏的长空。

“前辈后悔了?”李炎面无生气的问。

“何谓后悔?为何后悔?”他干笑两声。

听他言语,李炎不禁大笑。笑声中有苦、有痛、也有恨。

“你会为他报仇,来杀我?”他漫不经心的问。

“对,你早就该死掉的。十五年前,你就已经死了,练功走火入魔而死。江湖人都认为你已经不复存在,可为何你没死?还要来中原?还要留下这笔血债?”

他听罢,不禁狂笑,笑似满含凄凉与哀伤。

“呵!你认为我该死吗?”他怪问。

“该!”李炎怒目相赠。

“可是老天爷认为我不该!”

“那是老天爷根本就瞎了眼!”李炎狠狠道。

“你错了,那是因为老天爷开了眼!”他道完,一手猛然掀下他那张黑色面具,露出一张脸。容颜已毁,疙瘩满生。

“啊!你的脸……”李炎惊愕。

“是不是很丑?”

他哑笑一声,随即又道:“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完美的男子。可是,我这张脸全都是拜我那亲弟弟所赐。”他说完,不觉又苦笑一声。

“公子人雄?可是,你也不能凭你们兄弟相残之事便来推卸自己的罪行!”

“你可听闻十五年前的‘天山一战’?”他问道。

“听过又怎样?”

但见公子楚雄顿时一副哀愁的样子。他的脸上,脸皮早就结成了厚厚的疙瘩,看不出任何表情。

“就是那么恰巧,十五年前,我与‘东门’门主于天山比试。而就在那天的夜里,长安‘玉峰山庄’齐家全家被灭门。”

“那不是你派人做的?而且后来还送了喜帖说是祝贺他的身登门主之礼。”李炎反问道。

“呵!他都是跟你那么说的?”公子楚雄又苦笑一声。

“对,难不成门主还会蒙骗我?”

公子楚雄却是摇头惨笑,眼中流露着苦意。

“那或许是他也被蒙在鼓里!怪只怪我那亲弟弟做得太过逼真。”

“莫非,你是说一切的事情你都不知情?都是你弟弟公子人雄所为?”李炎急问道。

“不,我知情,只是知道得太晚。齐家的悲剧已然发生,我也于事无补。虽然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要不是我一心想与‘东门’修好,或许那齐家至少也不会被灭门。”

“哦,那么你是说你主张与‘东门’修好,而公子人雄却执意要与‘东门’势不两立?”李炎问。

“嗯!当年,我把持‘西门’大权,手下护法和各路坛主尽归我统辖。然而,我所见到的厮杀太多了。千百年来,两门之间,你死我活的较量,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脑海中油然生出一个想法,那是我千思万虑后做的决定。当时恰逢‘东门’门主新登,一年一度的天山之战即在眼前。我因此决定修书一封予‘东门’,言明我的用意。可是,就在出战的那天,意外却突然发生。我记得,当时他招招功我要害,似有取我性命之意。然我不知他是否看到了我的信件,就在我们苦战一天一夜之后,胜负已然分晓。我败了,败在我的心不在焉。可就在那时,他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我以为是东门弟子此刻才将我的信件传达,却不料,他看罢之后,竟悲号不已、痛不欲生……”公子楚雄叹息一声。

“我猜他是得知了齐家被灭门之事!”李炎接道。

公子楚雄却不做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之后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两天后,我于总坛‘蛇潭’静修。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是他亲口承认的?”李炎奇问。

“呵!若非亲眼见证,我也不会相信是我的亲弟弟在暗中与我作对!”他苦笑。

“那你的脸……”

“呵呵!我万万也没有想到,我派人送给‘东门’的信件,竟被他给拦截了。他拿出信件,向我质问。问我为何要那样做。我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是对他说‘和贵’二字。他便笑,笑得让我恐慌,所有的一切在他那笑声中我已全然明白。然而,他留给我的只是与‘东门’更深的仇恨!”

“所以,自那以后你便自毁容貌,从此在武林销声匿迹?”李炎揣测道。

公子楚雄一听,却发出一阵轻笑,随即连连摇头。

“怎么?你不是自毁容貌?”李炎怪问。

“当然不是,那是事隔一天的清晨。我仍在‘蛇潭’静思己过,暗中寻求良策。却不料,猛然窜出一人,那人一身武艺着实让人可怕。我因三日前才与东门门主交过手,再加上情绪低谷,气力一直虚弱。怎想会突然碰到此等高手,当下与他交手,边战边询问他身份,他却是默不作声,只管手上紧攻。我记得,我总共接了他七十九招,他的招式稀奇而邪猛。待第八十招交手之时,我俩都已打到‘蛇潭’边缘。若是,只要有另外一人猛然朝两人中任何一人发出一掌,那中掌之人势必会掉入‘蛇潭’之中,尸骨难寻。”

“哦,我知道了,是他将你打下了‘蛇潭’?”

“呵!可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我却并没有落入‘蛇潭’底端。‘蛇潭’边缘是丛生的毒草,那些也便是‘黑龙蛇’终年的食物。我只是被毒草给缚住了身体,脸上被毒草的刺划破了皮肤,剧毒渗入脸部,所以才弄得现在这般模样。而那剧毒还有一个后遗症,那便是让人痛不欲生。它会时不时的在人的体内发作,之前我发作时的样子你也见到过。”公子人雄道。

“嗯!所以,后来江湖传言你练功走火入魔而亡便是他们传出的消息!”李炎接道。

“呵呵!不是他们又会有谁?我逃出‘蛇潭’之后,最担心的便是我那女儿和儿子。但是,‘西门’已非我容身之地,况且与我交手那人身份也有待我查实。后来才知,他便是西域刚兴起的‘乐极教’教主。原来,他们早就有了合谋。我黯然离开‘西门’,那张丑陋的面孔、人见人惧,走在大街上,别人见我也如见鬼一般,逃之夭夭。不得已,我戴上这张丑陋的黑色面具,自此投身‘乐极教’。”他说完,手已将那张面具捏成了一团。

“原来这便是前辈的苦衷!前辈忍辱多年,那‘乐极教’……”

李炎还未说完,但听公子楚雄漠然道:“‘乐极教’的人都该死。所以,我用他们的武功将他们一个一个的赶尽杀绝!”

“前辈!冤冤相报何时了?您该不会还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吧?”李炎问。

“哼!他不是我的弟弟。自从十五年前他将我打下‘蛇潭’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他哥,而他也不再是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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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的儿子和女儿呢?他们该还是属于您的吧?”

“啊!无泪……异儿……”公子楚雄迟疑的望向远天。

天,已经在两人不知不觉的言语中变得黑暗。还剩下什么?或许是孤独一松,或许是心中仇恨,又或许是沉淀了多年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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