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得并不太匆忙,徘徊于西边天的是片片残阳,挥之不去,也抹之不去。
太原城内,街上人迹已空。沿途屋舍,或是屋门紧闭,或是炊烟袅袅。也许,百姓都还知有战事。又或许,他们知道有战事,但都不愿意逃跑。因为,这里是唐庭的地带,是他们的家,谁都不愿流离失所,即便是横尸街头。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个让叛军闻风丧胆的将军,他能将前来的叛军赶走,给予他们安全。
李府简宅,李光弼游走于府院之内。看得出,他在思索,思索真正的战争来临之时是不是还应该这般的冷静。或许明日的凌晨,他便没有这等闲空在此思考。
突然,但闻一声厉喝,打破了府院的宁静。只见三名力汉连推带踹的押着两名男子进了府门。那两人便是刘卓与刘越,两人虽双手被缚,却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时不时的朝身后几人射去锐利的眼光,那是在不满他三人对他俩的举止。
“走,都被逮住了还凶个什么劲?”三名力汉中一人吼道。
随即,三人当众飞踹一脚,三脚其下,力道甚猛,那两人被踹得飞扑过去,直直的扑在了李光弼身前,叫苦不迭。
“呃,这是?”李光弼疑惑道。
三人怒眼齐齐瞟向两人,忽听一人悲愤道:“大人,这两人便是江湖闻名的‘金环双盗’。”
李光弼面色一沉,连忙审视着地上的两人。鼻青脸肿,已然难以分辨。况且“金环双盗”的名号他也只是略有所闻,未能亲眼目睹过。此番熟视,便是想瞧瞧与江湖传言的是否吻合。
“哦,你们是如何将他俩捉拿的?”
“回大人,捉拿这两大盗,全凭了齐公子。若非有他在,小的们定当性命不保,也难以完成采石的任务。”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禀告着。
李光弼一听,面色顿时转和。
“哦,原来是我那远弟的功劳。”
“正是!”三人齐声正道。
李光弼微微笑罢,当即问道:“那你们的任务可都完成?”
“回大人,齐公子已经按大人吩咐将石块运往城北和城东,只待大人前去检阅。”三人中一人接道。
“好,我这就过去,你们也忙碌半天了,都各自回家休息去吧。这两人我会命人先行带走,关押于府牢之内。”李光弼慈颜道。
“为大人办事,小的们不辞辛苦。”三人齐言。
李光弼听罢,呵呵笑出了声。三人赔笑,纷纷怒视了那地上两人一番才匆匆离去。
三人未去多时,但见李光弼又审视着两人,且听他叹声道:“你二人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两人听言,哈哈大笑。却见刘卓脸色乍变,他虽面上又青又肿,然也能看出那股怒气。
“世人都知我俩罪过,莫非大人犯傻了不成?”刘卓狠道。
李光弼闻言,却未动怒,慈颜相望,呵呵笑道:“并非老夫犯傻,只因老夫想知道你俩知不知。”
“好你个李光弼,你分明是存心想羞辱我们。”刘卓未言,却听刘越怒火朝天的骂道。
“何言羞辱二字?”李光弼顿时色变。
刘越面色突红,破口叫道:“我兄弟俩所作之事,世人皆知。而你却在此问我俩是否自知。我俩若回答不知,你便可说我俩不知悔改。我俩若说知,你便可将我俩不打自招。你说不是羞辱,又是作何?”
“哈哈,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不过老夫并无羞辱之意,老夫也只是想给二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李光弼笑道。
“哼!谁不知道你李光弼办事一向严厉。今日我俩栽在你的手里,也不打算苟活。要杀便杀,悉听尊便。”刘越怒道。
“唉……”
李光弼正欲再言,冷不防刘卓、刘越已然跳起,身后那缕麻绳早已被两人挣月兑。顿时,那两人面色张狂,双双已朝他出招。四拳齐袭,力道甚猛。李光弼有所察觉,连忙缩身退避。征战多年,久经沙场,早已养成了他敏锐的身法。他连连退身数步,那两人也紧紧逼进,且是带着凶悍的杀气。
“二位要取老夫性命?”李光弼且战且道。
双拳直逼,两人目光如虎。且不听他言语,只管手头进逼。一时之下,李光弼退无可退,身后竟是一堵院墙。
“二位执意如此,老夫可不再手软。”
但听他大喝一声,身子紧退,靠墙之时,骇然向上跃起。那两人攻势难回,双拳已然齐下,拳去之势却不及李光弼跳身之快。两人铁拳猛然击去,硬生生击在院墙之上,蓦然一声大响,院墙顿时现出两大窟窿。
“啊,好猛的铁拳!”
李光弼已然跃起,跳至两人身后。那两人见所击之物竟是一面院墙,当下怒喝一声,回拳再袭。霎时,但见梨花如雨,齐射而来。瞬时,便传来两人惨叫之声。那种哀号,似乎前所未有,并非一般的疼痛。
殊不知,原来是梨花花瓣射入了两人指甲缝中。常言道:“十指连心。”那甲缝的疼痛,就犹如穿心刺骨,痛得人刻骨铭心。
“大胆贼人,竟敢伤我义父!”惨声之后,传来一女子娇气的声音,那便是双月。
两人见势,暗暗惊讶。当下急忙跳身而去,跳去之时,仍带着几声痛苦的轻号。
“休得逃走!”双月怒喝一声,便要追去。
“双月,穷寇莫追!”李光弼疾呼。
双月不明其故,然父命不敢违。
“义父为何阻止我?”
李光弼微微一笑,叹声道:“他们是受人所指使的,此番行动失败,回去必然也是死路。”
“啊!义父怎知?是何人这么大胆,连您也敢行刺。”双月惊道。
“或许他们也并非要杀我,只是想在战前给我一个下马威。”
双月思绪甚快,急忙接道:“是史思明他们?”
“呵呵!只可惜老夫是从小就吓大的。”李光弼大声笑道。
双月一听,顿时发笑。“义父您真好笑,哪有人是从小就吓大的?”
李光弼望着双月,眼带慈爱。“双月,你有所不知。义父从小便在军中长大……”
他望了一眼天色,沉默了片刻。
“还是日后再给你讲吧,现在我们要去城外瞧瞧。”
“啊!天都黑了还要去吗?”双月有些不安,他怕再有刺客会刺杀他。
“当然要去。”李光弼说完,很干脆的向门口走去。
大街上,双月陪同李光弼而行。夜已经吞噬了城池,一切都已经看不太清。双月紧跟其后,她感觉,他的步伐很快,很急迫。他已俨然不像一个军人,而像是一个老者。然而,她跟在他的后面,竟是那般的吃力。
“双月,我有一事不明?”忽听李光弼笑问。
“啊!”双月惊颤一下,几乎忘记了脚下的步伐。
“什么事啊!”双月惊道。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夜里,见你想要出去感到奇怪!”李光弼说道,且不忘脚下步调。
“那个,齐大哥不是说了吗?我去西城那边接济一位老婆婆。”双月不假思索道。
“呵呵,可是我第二天没见你去城西。”
“啊!我去了啊,只是义父公务繁忙没有注意吧!”双月不由得面颊绷紧,心儿“砰砰”直跳。
“哦,那或许是义父疏忽了吧!听说‘建宁王’来了太原,但是却于路途失踪了,现在也不知他身落何方啊!”李光弼不免叹息。
“你说一个王爷好好的不呆在宫里,他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干什么呢?”双月故作不明其故。
“久闻王爷仁义有佳,或许他是受皇上之托,来探察民情吧!”李光弼满脸沉容,惆怅吐道。
双月越听越苦。好一个仁义有佳,当初他为何狠心的让我离开?就因为我曾刺杀过唐玄宗,就因此我俩形同陌路。我走的路,他走的路,永远没有了相遇的站点。我曾思念,而他呢?是否还一直把我放在心里,即便到死也都曾记得。或许,他已经尘封了一切吧?不然,他不会一直都不再找我。我对他所做的一切,为他的担心,又能如何?
双月思索着,不觉苦笑一声。漫漫长空,夜色鬼魅,带着看不透,猜不透的死亡气流。
未多时,火光通亮,犹如白昼。
双月猛然清醒。才知,浑然不觉之际,已经到了北城。仍然是一片繁忙,轮车成行,满载而去,空荡而归。如此的循环,似乎永远的不眠不休。
出得城门,骇然,一条长沟边缘营垒齐现。营垒高大浑圆,隔着丈许便有一座,然营垒与那长沟结合,看上去就好似蛟龙背脊,气势猛不可言。
霎时,但见齐香远疾步走来。双月朝他微微点头,两人好似兄妹一般。
“老哥,营垒已经建成,投石车也已经运往两地,一切准备就绪。”齐香远笑道。
“嗯!”李光弼含笑目视着眼前状景。忽又听他道:“远弟,今日那两盗贼是你捕获的?”
“老哥是在说‘金环双盗’?”齐香远笑问。
但见
李光弼略微颔首,脸上神情却有些难堪。
“他们险些伤到了义父!”双月气道。
“唉!双月,切莫言之过重,区区两个盗寇,又怎能耐我何?”李光弼摇手叹道。
“那两人果真要行刺老哥?”
“明为行刺倒是不假,然而我却觉得他们是受人指使,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李光弼满面沉肃。
齐香远却不惊讶,一反常人,他却呵呵笑道:“若两人真的向老哥出了手,那便不足为怪。”
“远弟此言为何?”
“对啊!为什么?”双月疑惑道。
“正如老哥所言,他们只是想给老哥一个下马威。之前我带人在城南采石,两人便出手阻拦。将两人制服后,后来才发现碎石少了很多。当时我便疑虑,城南是专为城内提供石料的地方,碎石怎会不够,莫不是有人事先便对碎石动了手脚?”
“有人将碎石给取走了?”李光弼惊问。
“不是取走,是有人用极强的内力将些许碎石给震碎了。”齐香远坦然道。
李光弼顿时惊讶,长叹道:“普天底下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那人是谁?”
“尚且不知,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便会见面的。”齐香远嘴角掠过一丝浅笑,随即又道:“后来我便故意令人将那两人交到老哥手里,想不到他们真的对你下手。所以,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想,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
“那这样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岂不是很迷茫。”双月急道。
“不,一点也不迷茫,因为天已经黑了……”齐香远言语深沉。
“嗯,天色已黑,他们不会再有所行动。看来敌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用意,或许明日的一战,生死悬殊。”李光弼惆怅的望向夜空。
天,黑漆漆的,谁也难以将它看透。可是,夜下的三人却还是凝望着这捉模不透的夜空。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暴雨,会不会突然作风,只知道它会突然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