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泪涕横生,痛痛的审视着这片汪洋火海。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动,那似乎是在自责与内疚。
“李兄……李炎他……”那人脸色忽沉,开口问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将公子人雄给吓跑的齐香远。原来,之前齐香远带着两位姑娘纵马而去,奔行甚远,猛然回头一瞧,却不见身后有任何的追兵。齐香远甚感意外,忙勒紧缰绳,下了马将两位姑娘藏匿于路旁草丛之中,自己则打算返身寻找李炎、李豫二人。正欲腾身上马,可眼光一瞟,竟看见那道旁林子内好像有什么眼熟的东西。于是,走近一瞧,才发现是一身破衣衫和一张黑色的面具。当时,他心头一愣,不由得便想起了公子楚雄的装束。可是,却又纳闷,那公子楚雄的一身装束怎会在此林子内出现呢?他遥遥的望着悠长道路,虽不明其故,然也不敢多想。注视着这奇怪的装束,忽而灵机一动,一个妙计自他心中油然而生。所以,他才急忙策马奔回,戴上那张面具,着上那身衣衫,扮作公子楚雄。孰知,那公子人雄一瞧见他那身装束,还真以为是他大哥公子楚雄突然而至,直吓得飞奔而去,如同落荒之犬。
李豫痛眼缓缓移视着齐香远,那神色是无限的哀伤。忽而,他开口痛道:“炎弟……他已经葬身火海。”
那一语方出,犹如晴天里响彻一个霹雳,直震得齐香远心头发颤。“怎么……你说李炎他……”他心中惊愕,忙向前走了几步,可恨那火势熊旺,未及边缘,便已朝他狠狠示威。
他驻步,面上被火势蒸得汗水直流。他心中暗痛,却在埋怨着:“李炎,你……怎可就如此一走了之?你若走了,那双月该怎么办?你若走了,那大唐该怎么办?你心系的苍生呢?难道你就如此狠心的置之不理……”只是,他清楚的知道,再多的埋怨也只是徒然,李炎走了,在如此的大火中走得无声无息,却也没留下一丁点该留下的。或许,对齐香远来说,李炎只留给了他昔日的兄弟情义。可是,对双月而言呢?不应该只是回忆吧,更多的还是恨。
林内的火势还在继续着它的肆虐,两人在一旁静待着。外面道路上的百姓也是那般的安静,呆若木鸡。之前,叛军本将百姓擒获,只是后来公子人雄一逃,士兵们哪还敢在此凶悍,拼了命的直追公子人雄而去了。这会儿,又只剩下了那群任人鱼肉的百姓。
骇然,但闻得身后马蹄大作,那马奔得好急好猛。齐香远闻声,麻木的回头,望了望,霎时呆呆的一笑,又回头凝视着那片火势渐退的林子。
不多时,马蹄顿停,但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之声。那挺身在前之人正是李光弼,忽而听他恭敬道:“臣参见‘广平王’!”
李豫闻言,缓缓回头,有气无力的道:“李大人不必多礼。”然后,他又回过脸去,继续端注着那燃烧的林子。
李光弼顿感疑惑,据他那偏将回报,分明是说有两个王爷,可是这会儿怎的不见了“建宁王”李炎?他心中顿奇,当下问道:“不知广平王爷可否见到建宁王爷?”
此语一出,李豫听着更觉心中作痛。不觉痛眼回视李光弼,指着林子哀痛无语。李光弼一瞧李豫神情,再看他手势指向火林内,霎时心头一颤,惊道:“建宁王爷他……”
可是,李豫却更为伤痛。还没待李光弼道完,方才李炎将他推出的那一幕再次浮现,想着李炎临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忆着他那绝望的眼神。他的心,仿佛被上千把刀子割着一般,直通得他不欲而生。
见李豫不言,李光弼似乎知道了些许。然细瞧李豫面色,是那般的哀伤与痛苦,他更加肯定了李炎已经遭遇了不测。他不免哀叹一口气,碰了碰齐香远,将他叫到一旁,沉声问道:“建宁王爷是何时出的意外?”
齐香远悲笑一声,眼角忽的泪光闪烁,道:“事已至此,再问这些又有何用?”
“你……”李光弼横他一眼,然想到李炎尸骨未寻,忽而沉静下来,又道:“那你总该说个缘由吧!是谁如此胆大与狠心?”
“除了那公子人雄还会有谁?”齐香远冷笑一声应道。
李光弼听言一惊,道:“公子人雄……”他沉默一会,又问:“你说的那公子人雄是史思明的人吗?”
“那老贼处处与我们作对,不是史思明的人又会是谁的人呢?如今李炎也被他害死,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了那老贼狗命。”齐香远咬牙切齿道。
李光弼一听,心头亦是一阵怒火狂袭。蓦然,他双拳紧握,狠狠骂道:“好一个史思明,战场上吃了我的败仗,在这里却暗中设计陷害我大唐王爷,予以报复。老夫岂能绕你……”
言罢,竟是虎目扫去,及令部下去附近寻找水源,先浇熄这林内的大火。道路上的百姓见众兵都去寻找水去了,这会儿忽的一人发话,号召了群人拿起各自饮水的水袋,也去打水熄火。或许,众百姓也是为了感谢李炎的救命之恩,不忍看他尸身被烈火焚成灰烬。
未多时,群人慌忙至此,成百上千的人纷纷将各自的水袋取出,那水袋之内,早已装满了新取的水源。众人井然有序的围在一起,几乎是同时打开了水袋。水流出,细小而稀少,但是众多的人合在一起,水也便多了。不出几个来回,外围的火焰正渐渐的熄灭,火势的范围也是大大的减少。火苗终究是不成气候了,在又经过一番浇灭后,林内已只剩得缕缕青烟。青烟悠长悠远,好似飘得悲哀,消失的更悲哀。
李豫心中激动,身先在前的冲进黑漆漆的林内。他近似疯狂的寻着、找着。然而,他失落了,林内除了凝合着水而化作黑泥的灰烬,什么也没有。
“炎弟……炎弟……”李豫痛苦的呼喊,不知所措。他缓缓的跪下,抓起那黑色的灰泥,悲道:“炎弟,莫不是你已经化作了这污泥……”
李光弼也忙带人也进了林内,一番寻找,终是未果。李光弼摇头叹息,审视着跪在地上的李豫,关切道:“广平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言罢,忙差人将李豫扶起,带出了林内,可怜那李豫,到此刻双目还死死的盯着林内,口中默默念叨着“炎弟、炎弟”。
“老哥,你觉得李炎会被烈火焚成了灰烬吗?”齐香远忽而怪问。他也立于这颓废的林子之内,此刻正在审视着四周。
李光弼抬眼望他,老目中忽的两行热泪留下。但觉眼角微热,李光弼连忙抬起衣襟将热泪拭去,微微说道:“可怜那建宁王爷,他还只不过是个孩子……”
“老哥,你哭了……你竟然也哭了……”
李光弼听言,惨笑一声,道:“怎么?你以为一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舌忝血过活的人就没有眼泪吗?要是那样,那岂不成了无情之徒?跟那杀害建宁王爷的人又有何异同呢?”
齐香远听得心受温暖。此刻,他也正受李炎之死而感心痛,此番听他老哥一席话语,甚觉受益良多。忽而,又听他轻道:“我只是觉得李炎好像并没有死……”
“噢!那是为何?”
齐香远正欲开口,可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照理说,这么大的火,李炎又哪能死里逃生呢?别说现在只是凭他的感觉,那大火将这林子内一切能烧的都烧了,更何况是李炎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我……我只是感觉李炎并没有死,只是感觉……”齐香远轻道。
李光弼听言,不觉一愣,叹道:“也难怪啊!你与他感情颇深,好比兄弟,他才刚刚过世,你是难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是吗?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不是那样觉得?李炎,难道你就真的这样死掉了不成?”齐香远不由得心中暗忖。
李光弼见齐香远不言,继而又道:“其实你说的也不错,李炎或许并未死……”
“啊!老哥也感觉得到?”
李光弼悲笑一声,道:“我说的是他的精神并未死。方才我看到那么多的百姓都自愿救他,可见他的品质是很好的,不然百姓也不会愿意为他付出。我倒觉得他的那种品质和那种心系天下苍生的精神还并未死去,而且将还会永留大唐。”
齐香远一阵失落,方才还真以为他老哥也有和他一样的感觉,原来他说的只是李炎的人品。他默默的望着林子,仍然不相信李炎会死去,就好像他不相信自己不会和他心中的所爱相见一样。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耽搁太久,北城那边恐怕会遇上麻烦。”
李光弼一言打破了齐香远的沉思。“好!我们回去吧!还有那些百姓和史思明要用来攻城的器械,我们都得带走。”齐香远道。
说完,两人也默默的离开了林内。只留得些许的青烟袅袅升旋,哀怨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