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仍记得那摇曳吱哑的破旧小船,三姐妹挤在一张小床上,夏天时南柯热得直发脾气,小游园被蚊虫叮咬得直哭,大姐只好抱着她到船头纳凉。
然后在湖面送爽的微风中听到不远处的巨大画舫戏台上传来的乐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大姐抱着游园边晃边摇,声音柔柔的告诉她,“这出戏叫做《游园惊梦》,你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妈妈最拿手的戏就是这场啦。你看妈妈多喜欢你,所以不要哭啦……”
潦倒的生活,直到游园六岁那年终于迎来了曙光。
妈妈在戏班即将关门倒闭之际,重遇了丧偶的宋书玉。
宋先生年轻时曾迷恋过大红大紫的名旦苏岑。后来去香港公干,还多次接济过她。
苏岑犹如捉到一根救命稻草,拾回了逢场作戏的本能,佳人减了颜色却添了风韵,添了沧桑却也去了稚女敕,几番欲拒还迎,竟成功改嫁做了商人妇。
这在当时也是风靡一时的话题。
一个离过婚,带着三个孩子,没背景没身份的女人,居然成为本地富豪宋书玉的填房。
以至于时至今日,苏岑仍被看作是很有些手段的女人。
游园只记得被带到宋家的时候,那位严肃的继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后你就姓宋。”
当时她们三姐妹乖乖排排站着,看到母亲与他嚅嚅细语,略带逢迎的嘴角微微上翘着,带起眼周的鱼尾像波纹一般层层舒展开来,与她皱眉浆洗时皱起的纹路完全不一样。
于是姐妹三人更加小心翼翼地站直身体,生怕惹了任何人不高兴。更是不忍心打破母亲这看起来很高兴的笑容。
然后游园就看到回廊处伸出脸来的小男孩。他一张玉一般的小脸微微蹙着眉,正用忿忿的眼神瞪着她们,继父看到了他,连忙温柔的唤他:“令仪,快出来见见几个姐妹。”
游园低着头,手微微发抖,二姐长她两岁,悄悄拉住她的手在耳边悄悄说:“不过是个小孩子,有什么了不起。”
当那个男孩被保姆拉过来的时候,游园紧张得连空气都不敢多喝一口。当他走过身边,转过身来看她们,小游园尽量扯开僵硬的嘴角,因为妈妈再三叮嘱要有礼貌。
大姐那年十一岁,已经懂事,个子也高,已经有了女孩的样子。二姐,微微仰着下颚,没看他一眼。游园为二姐的无礼惊骇不已,连忙朝那小男孩露出讨好的微笑,以弥补二姐的无礼。小男孩果然没去注意二姐,站在游园面前与她对视,她的讨好着有成效,他收起了刚才愤怒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在游园为自己能够帮到家人忙而高兴时,他向游园的脸吐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