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侯府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夜,所有人,包括最下等的仆妇都是睁着眼睛一点点的等着天亮的。
贞娘抱着炻哥儿,靠在迎枕上,怔怔的看着窗外,月华初上,皓洁金黄的月挂在墨蓝的天空上,有烟波浩渺的银辉一层层的撒了下来,房檐、屋舍、花木都似上了一层银霜,深绿sè叶子笼了银辉,成了更深的黛绿sè,透着几分怆然的凉意。空气中有浅淡清雅的香气,那是荼蘼的味道,后半夜的风急了些,绞着一些碎落的花瓣飘了起来,似一腔苍白湍急的泪,滴入心底。
所有的仆妇们都在门外候着,屋内只留下几个贴身的大丫鬟,经历了刚刚那一幕,仆妇们头一遭领会到贞娘看似温柔随和的外表下的狠辣,看贞娘的眼神都透着恐惧和畏缩,行动间恨不能提着脚走,生怕惊了少nǎinǎi。
忍冬给贞娘套上厚厚的袜子,侧身坐在炕沿上,小心的将灯挪的更远一些。
蔷薇端了一碗温热的百合莲子汤进来,递给绣chūn,小声道:“夫人着人送来的,说少nǎinǎi一天没吃东西了,怕熬不住,让给少nǎinǎi送来”
绣chūn看了看莲子汤,又看了看贞娘凌冽的脸sè,摇了摇头:““这会子怕是什么也吃不进去的,这当娘的心啊”她叹了口气,满屋子只有她是当娘的,只有她知道,儿子略咳嗽几声做娘的都要心疼的,何况此刻命在旦夕?
蔷薇不敢强求,转身将碗端了出。
画眉神情肃穆的进来禀报:“已经将西苑围起来了,常夫人屋里所有人都被扣住了。”
“可搜出解药了?”
“夫人在那边看着,常夫人只说没有!”
贞娘闭上了眼,好半晌,才睁开,常夫人既然敢下毒就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就算有解药只怕她都会毁掉,不给黎氏留下一点机会的!
她低头看看儿子,烧虽然退下来,可依然在昏睡当中,粉白的小脸似乎立刻就清瘦了些,看的她心如刀割般。
进侯府时就知道自己将会面临这些事情,尤其儿子出生后,她也知道这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因此格外小心,儿子房里的人屋外的人,甚至是扫院落的三等丫头都是她亲自从外面挑来的,平时饮食起居都是小心又小心的,可就是这样,依然被人钻了空子。
她真懊悔啊!
贞娘目光冰冷,神情凛然:“常夫人存了心思,自然是打死都不会说,她身份贵重,是有诰命的朝廷命妇,她笃定母亲定然不敢擅自将她杀了,必然要等侯爷回来才能处置,可炻哥儿中的毒却等不得,你去告诉母亲,她无所顾忌,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和嬷嬷不一定全都无所顾忌,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在乎的人,我就不信,西苑就是铜墙铁壁了,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了!”
画眉目光微闪,领命而去。
西苑,温非池沉默的坐在黑暗中,身前等候命令的小厮跪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冷肃的气氛,可小厮仍然一动不敢动你,不知过了多久,温非池终于开口了:“师傅前rì来风临阁了是吧?”
“是,教主来京城查看风临阁的事物,这几rì都在京城,少爷要求拜见,可教主说不必了,明rì就回去了,让您安心养着就是了”
“传信给师傅,就说有人知道苏轻眉的消息!”
小厮浑身一颤,蓦然抬起头来,月光下,是一张甚为清秀的面孔,只是清秀的太过普通,扔到人堆里就认不出来了!
“有,有苏姑娘的消息?”多少年来,教中一直有一批专门的人负责寻找苏姑娘的下落,人人都知道,如果能找到她,或者有她的消息,都会得到教主的厚赏,当然,如果是假消息,一经查证,下场也会很惨。
“去传信吧!”温非池淡淡的声音似乎听不出其中的情绪,只有一双绝美的眸子有着清冷决然的冰寒。
天终于还是亮了,画眉进来回话说:“西苑夫人处置了三个丫鬟,两个婆子,终于有常夫人身边的丫头挺不住,招认说这药是常夫人在二少爷那里偷来的,只知道是剧毒,没有解药,二少爷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上亲生儿子那里去偷毒药,用来害死另外一个嫡孙?这常夫人是不是真的疯了?难道她不怕此事牵累了温非池?
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舅老爷和龙姨娘来了”所有人都跟着jīng神一振。
贞娘的心一松,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在炕上。
龙姨娘和杜大壮几乎是一路冲了进来,院内无论是丫鬟还是婆子都没想起来外男不许进内宅一说。
杜大壮一进门就嚷起来:“怎么回事?好好的,咱们炻哥儿怎么中毒了,谁干的,老子去撕了他”
贞娘一见杜大壮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舅舅”她哽咽着,嘴唇哆嗦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龙姨娘急忙接过孩子,将外面的包被打开,仔细的检查。
杜大壮拍着外甥女,气的直哼哼,可毕竟炻哥儿的病要紧,只好忍住火,看着龙姨娘诊治。
“天罗香?”龙姨娘眉头紧锁,“谁这么缺德,给个半岁的孩子用这样的药?他又没定下练武,又不是要闯荡江湖去,用这个做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这毒药还得江湖中人才用得?
龙姨娘解释道:“这天罗香是西域古教隐魂教的宝物,相传是几百年前,隐魂教创教祖师魏同所制,药丸分白红两颗,先用红sè的,吃过之后就是这样的症状,还要用白sè的,这白sè的是用虎兰根和珈蓝香木所制,服用之后不仅可以解了天罗香的毒,还能百毒不侵。隐魂教以此来控制教众,分派重要任务之前服下红丸,出sè完成了,可以吃白丸,如果完不成就会中毒而死。”
贞娘听得心都凉了半截,直勾勾的望着龙姨娘:“姨娘可能解开这毒?”
龙姨娘摇了摇头:“我能够配出解药,可配出这解药至少要三个月的时间,炻哥儿怕是等不了这么久啊”
贞娘身子一晃,直接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她看见温栎恒一身戎装站在床头看着她,目光温和,她挣扎着坐起来抱住他哇的哭了出来:“你怎么才回来啊,儿子,我们的儿子出事了呀”
温栎恒不动,也不吭声,她声嘶力竭的哭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推开他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温栎恒张张嘴,她看见他嘴里流出了鲜血,眼角和鼻子也都开始出血,她吓坏了,拼命的喊人,一个激灵,一下子就醒了。
周围全是人,杜大壮模模她的头发,道:“贞儿,好孩子,你可醒了”
贞娘霍然翻身坐起,左右看看慌乱的找:“炻哥儿呢?我的炻哥儿呢?”
绣chūn忙抱着孩子递过来,贞娘将儿子抱在怀里,模着他还有气息,才松了口气。
她忽然想起刚才龙姨娘的话,心里升起了大片的绝望,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这一刻,她恨不能跟着儿子一起死了。
她重生了一次,以为自己能够圆满平静的生活,谁知却是为了体会如此生离死别的滋味,那为什么要重来一次?
一个怯怯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少nǎinǎi,二少爷打发人过来,说让您去一趟,他那里有解药”
贞娘霍然抬头,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十一二的小丫头,是巧儿。
绣chūn蹙着眉,没好气的道:“娘下毒,儿子倒来送解药,听着就邪门,少nǎinǎi,可别信他!”
忍冬也说:“二少爷那人,奴婢瞧着很诡异,小姐还是小心些好!”
贞娘漠然的摇摇头,脸上一片平静,如果温栎恒和炻哥都没了,她还活着干什么?两世为人,都躲不过相同的命运,不外乎死而已,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将孩子放进绣chūn的怀里,吩咐蔷薇和忍冬:“给我梳妆,不管他存了什么心,只要能救炻哥儿,他要我的命我即刻就给,要吃我心,我也剜出来给他!”
贞娘换了平时家常穿的淡绿sè折枝莲花湖绸对襟夹袄,石青sè马面群,挽了个堕马髻,不施脂粉,带着炻哥儿和六个贴身婢女和杜大壮龙姨娘就去了西苑。
温非池住在西苑最僻静的晚芳坞,一溜十来间屋子,小巧别致,中间是一湖碧水,夏季固然是消夏避暑的好去处,可上了秋,枯黄的树叶子落在水面上,就有了几分说不出的萧瑟冷清。
温非池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呜呜咽咽的吹着埙,贞娘听出那正是她上次听到的《青衫隐》。
温非池的身侧站着一个白衫男子,面朝着湖水,只能看见背影,高瘦挺拔,衣袂飘飘,透着几分仙人风姿。
温非池见到贞娘,停下了埙,抬头含笑道:“大嫂来了!”
贞娘点点头,大概哭的太多了,她的喉咙有些沙哑:“二弟托人捎话给我,说你有解药,想要什么,你说吧!”
温非池眉毛一挑,笑了起来:“大嫂真是聪明人啊!”
“聪明人不说废话,你母亲给我儿子下毒,不外乎是为了爵位,为了这侯府女主人之位,只要你能给解药,我即刻带着我儿子回江南,等我相公回来,我会让他离开侯府,如果你需要,我们两口子出族也行!”贞娘神sè凛然而平静,唇边带着几分冰冷的嘲弄。
见惯了她循规蹈矩的温和礼让,第一次看见贞娘尖刻嘲弄的样子,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很高兴,笑呵呵的跟贞娘说:“嫂子误会了,我对侯府的爵位没什么兴趣,解药也不在我手中,在我师傅那里。”他一指身侧的男子:“这是我师傅,他姓童。我师傅有话问你,你若答的他满意,他就会给你解药。”
“问题?”贞娘蹙眉看看温非池,又看看他的那位神秘的装酷的师傅,一直背对着大家,这会终于慢腾腾的转过身来。
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转身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那男子眉若远山,秋水为瞳,鼻梁高挺,唇sè极淡,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彷如雪山之上盛开的冰晶雪莲,高洁、晶莹、不食烟火。
看到他的那一刻,每个人心中都会涌现出一个词——“仙人之姿”。
古来人们形容人的风姿极美,都会用这样的词,可谁也没见过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不知道,所以那样的风姿才是人们心中最圣洁最神圣最不可捉模的。
这男子站在那里,衣袂飘飘,青丝飞舞,眼波微微一转,便是一首jīng致清远的词,让人心生隽永绵长,沧桑翻覆的惘然。
“你怎么会青衫隐的?”那男子开口了,声音也是极干净的,只是口音很怪,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贞娘恍然,这男子应该是为了月娘,不,是为了苏轻眉而来的。
她退了一步,极干脆的跪在地上:“前辈,青衫隐是我师傅经常唱的!”
“你师傅?”男子一愣,冰雕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你师傅是谁?”
“苏轻眉!”贞娘的话终于震开了冰雕的脸,男子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求前辈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救救犬子!”
不过很快,男子的脸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也许你是从别处听来的,你拿什么来证明你是她的徒弟?”
贞娘将怀中的孩子递给绣chūn,起身道:“晚辈给您做道汤,证明晚辈的身份,可以吗?”
男子的眼神微闪,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贞娘托着一大碗“月娘汤”送到了男子的面前,并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男子坐在石凳上,动作优雅的拿起勺子尝了尝,“嗯,是这个味道!”他看着那碗汤,眼睛中流露难得一见的柔软、迷惘、温暖和怀恋,仿佛透过那碗汤,看见了多年前,那个飞扬明亮的女孩,无赖的对他笑道:“告诉你,别废话,老娘难得好心做顿饭给你吃,你要是敢不吃,我就直接给你倒嘴里去”
“你师傅在哪里?”
“求前辈先给晚辈解药!”
男子转过头,似笑非笑:“你威胁我?”
“不敢”贞娘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晚辈的儿子命在旦夕,做娘的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前辈既然跟我师傅是故人,能否看在我师傅的份上赐给晚辈解药,救我儿子一命?”
“哦,我给你解药,你告诉我你师傅的下落,难道你不担心,我是你师傅的仇人?”
贞娘摇摇头,目光明亮,神情笃定:“不,前辈说到我师傅的时候,眼神温柔缱绻,前辈自己也许不知道,但是晚辈看得出来,前辈的神情,是提到心*女子时才会有的,所以,晚辈知道,您打听我师傅的下落,是因为您心里想念她,惦记她!”
男子的脸sè微微见红,半晌,才慢腾腾的从怀中模出一枚雪白的拇指大小的药丸来:“化成水,分三次喂下,以后这孩子会百毒不侵!”
贞娘大喜,手颤抖着接过药丸,飞快的跑出去给龙姨娘看:“是这个吗?”
龙姨娘闻了闻,顿时眉开眼笑:“就是这个!”
“太好了,那位前辈告诉说,让分成三次化成水给炻哥吃”
龙姨娘点点头,道:“我去吧,那个男的,八成就是隐魂教的教主童息墨,江湖传言,童息墨天人之姿,果然不假”一面叨咕着,一面带着绣chūn等走了。
贞娘长出了一口气,回身去见童息墨:“前辈,我师傅三年前就走了,跟师公一起走的!”
“师公?她成亲了?”童息墨微微一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痛吧,已经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想过,她也许真的嫁人生子了,可是,听到这声师公,为什么心理却那么不舒服呢?
贞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师公自己说他是师傅的相公,我师傅之前中了一种蛊毒,叫什么离魂蛊,师傅的眼睛看不见了,好像还被人到处追杀过,我遇到她的时候,师傅病的很厉害,在我家里养了一个多月呢”她两世为人,比普通女子更明白男人的心思,他心中*慕的女子,即使分开,也依然希望那女子永远记得自己,或者生活的并不容易,这样他才会心疼,心疼才会后悔,才会更加记得那女子的美好,因此,她故意将苏轻眉的境遇说的很惨(笔者按:千万别相信那些分开也希望你过的很好很幸福之类的屁话,你如果真的生活的如同贵妇,幸福的灿烂着,他只会非常遗憾,甚至郁闷。):‘“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很多大户人家做厨娘养活自己,病了,也一个人扛着,后来那个叫孟留衣的大侠说是她的丈夫,让我叫他师公,我师傅跟我说,她要去找给她下毒的人,拆了他的骨头,踩平他的老窝,再回来找我玩,跟我将贞味楼开遍大江南北,我点银子她数银子,还要一起看尽天下美男”她详细的讲了苏轻眉和自己的生活在一起的那段rì子,其实不外乎是一些女子们的琐事,可童息墨似乎听的很认真,很敢兴趣,直到听到“离魂蛊”,童息墨远山般淡远好看的眉扬了起来,周身的气息渐渐冷了下来,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可温非池依然听出了其中的杀气:“离魂蛊?”
贞娘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前辈,如果你见到她,告诉她我很想念她!”这话倒不假,她心里一直很想念苏轻眉,那个女子,有着特殊的魅力,洒月兑、坚韧、锋芒、聪颖,不遵循世间的规则,在逆境困顿中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乐观潇洒,看着她就会让你觉得生命是阳光的,生活是可以生动而有趣的。
童息墨沉思了一会,忽然从怀中模出一个墨玉手环,上面浮雕着八部天龙,手环很粗,有一寸宽,墨玉中有隐隐的暗绿sè花纹,拿在手上十分重。
“这个给你做见面礼吧,轻眉是我的故人,当年救过我xìng命,你是她的弟子,就是我的晚辈,这个就当是一个念想吧!你去吧!”童息墨的语气很淡然,贞娘道谢躬身接过手环,心里暗道,八成是孟师公给的手串刺激到这位了,唉,师傅啊,*慕你的男子都是人中龙凤,长的好,出手也大方,就是多几个,徒弟也不反对
见贞娘退出去了,童息墨转头问温非池:“你师姑那个女儿怎么样了?”
温非池垂首道:“她雇人杀了我妹妹,徒儿将她双腿打断,现在正在将养!”
童息墨皱了皱眉:“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她毕竟是你师姑唯一的女儿,你师姑是本教圣女,为我教舍身成仁,为师答应过她,让她女儿活着,”他顿了顿:“不过,只要她活着就行了,至于是双腿断了还是双手没了,都不要紧!”刚刚的温和缱绻一扫而空,他又是那个冷酷无情、淡漠深沉的教主大人了。
温非池恭敬的含笑道:“是,师傅,徒儿明白!”
“风临阁你经营的不错,我很满意”童息墨安静从容的喝着汤,慢慢的道:“你的腿残,是我给你的惩罚,现在惩罚的时限到了,把这个药吃了,你的腿会慢慢好起来的”他递过去一颗红sè的药丸,然后优雅的用白sè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的道:“不过,以后你的下盘功夫就全废了。”
温非池看也没看,一把抓过药丸吃了进去,恭敬的道:“谢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