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与花 2、旧友相遇

作者 : 玉岚芩

电梯降到地面,钱卫萍迈出大楼,轻轻舒一口气,欣然漫步在草坪上。草sè青青,一块块矩形花圃里盛开各种鲜花。微风送爽,花气袭人。她边走边想:“明天就是‘五四’了,是去参加郊游呢,还是……不,应该由他来定。”卫萍想到吴峰,心里顿觉甜丝丝。她仰头凝视苍穹,信手将一绺散发抹到耳后,才记及晚上还有约会。

“萍!”

后面有人喊。她回头,是上海姑娘江屏。当屏两步撵上,二人并肩前行。江屏略显颀瘦,一件尺寸稍肥、有如蝉翼般天蓝sè的衬衣适中地罩在她上身,隐隐约约露出她白里透红的肤肌。雪白、粉女敕的颈上,佩有一串jīng致的珍珠项饰,灯光下珠子闪耀出美丽的光泽。她是一条裁剪入时的百褶裙,花sè略淡。风吹来,扇般向后撑开。

“这夜是够朦胧啦,最好幽会。”江屏叹咏,“告诉阿拉,今晚你打算怎么过?”

卫萍不答,只用肩坎推搡女友,嘴角泛动一丝微笑。江屏捏了她一下。她这才轻声道:“八点,南方大戏院……”

“阿拉预祝你们将来幸福。”

“还早呐,”卫萍若有所思。“我总觉得现在就说将来的事,稍许早了点。”

“罗曼·罗兰说,‘怀疑与信仰,两者都是必须的。怀疑能把昨天的信仰摧毁,蘀明天的信仰开路’。为什么说早了点,能否告诉阿拉?”

卫萍没有回答,只在江屏的臂上拍了一下。工厂大门左去不远就是建国二路,那里有公共汽车上落站。卫萍家住凤凰岗高能所,从这里往北,中途还换两次车才能到。江屏住市人委,跟姑姑在一块,她的那位远在sh。二人在街头分手,各自踏上归去的车。

卫萍家是一幢dúlì的双层平顶小楼。家里静谧无人。进入客厅,她喊了声“吴妈!”未见有人,可能去对门“快嘴巴”家了。掀开锅盖,只见菜汤齐全。家里到处都拾掇得干净利索,家什摆得整整有序。她回到客厅,碰巧吴妈回来了。

“吃过啦?”吴妈问。

“我妈妈今晚也不回?”她不答,只管问。

“来电话说还有手术,不回了。”吴妈走进餐厅,卫萍也跟着进去,吴妈指餐桌上的两张戏票说,“给你的,今晚八点,时间还早呢。”

“谁送的?”

“小袁,中午送来的。”

“袁忠华?”卫萍微微惊讶。三天前他就跟爸爸飞罗布泊a基地啦,他既回了,怎么爸爸还不回?她坐了下来。票也是南方大戏院的。吴妈摆好饭菜,卫萍随便吃了小半碗,取出更换衣物就进了浴室。

客厅里,电话“呜——”一声叫,吴妈接了。跟着就到浴室门外说:“电话,吴处长来的。”

卫萍裹了张浴巾出来。一手抹湿发,一手提话筒。里面传来吴峰略为急切的声音:“今晚我有急事,实在抱歉,你自己安排吧!”卫萍还来不及答,吴峰已经搁了电话。卫萍提着话筒还有些发怔,而后摇头笑笑。洗罢凉,她来到客厅,感到无聊。吴妈是文盲,乡巴佬,文艺与她无缘。爸妈都不在家,她决定一个人去戏院。

七点四十分,电车把她带到了喧哗的中山五路。天上无月,苍穹中仅有几粒星辰,城市已万灯齐发。路口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教育路南去不远便是南方大戏院。戏院大门两侧停有许多小车,门前已经没有多少人。当卫萍踏着轻盈的脚步越过一对共步蹀踱的伴侣之后,才略放慢速度。因为前面不远有一对伉俪,男的是个军官,女的衣裳华丽,二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卫萍本不想越过他们的,眼见就到八点了,她怕灯光暗了难找座位,才又重新迈开步履。当走近时,卫萍不由朝女的投去一瞥,只见她曲线优美,婷婷袅袅,雍容华贵。可巧这时那男的偶尔回头,恰恰跟卫萍的目光相遇——她呆住了,竟是吴峰!卫萍急捂住口,总算没有喊出声。吴峰在一刹那也愣了,不由顿了一下。彦玲jǐng觉,回头一看,跟卫萍打了个照面。两位女xìng同时一愣,又都异口同声地“呵”了一声。彦玲先撇开吴峰,回头朝卫萍奔来,卫萍亦舒展玉臂迎上前去。两位女子抱在一块,亲昵十分,把吴峰也看呆了。

“萍萍!”

“阿玲!”

清华时代的同学不期而遇。吴峰起初让她们的举动弄懵了,但很快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朝她俩走来,很为她们的邂逅高兴,不料碰到卫萍冷漠的目光,只好收敛了笑容。他谙知一旦让女人产生误会,那就很难消释她的疑窦。

“哎,咂咂!三年不见,你更漂亮了。”丁彦玲上上下下打量卫萍一番,嘴里不住称赞。她的嗓音甜脆,吐字清晰,非常好听。

“说别人!你呐,比谁都美!”卫萍声音轻柔平和,“我实在没有想到是你,阿玲,真的。”

“天意,萍萍,这是天意。”

“看来也只有天意了。”卫萍戏谑地点头,突然一声叹息,惆怅地说,“世界属于每个人,可造物的安排实在不公。有些人梦寐以求,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却让另一些人坐享其成。‘神’在成全一个人同时,也在捉弄另外的一个呢。”

“呵,我的天,此言何其太雅!”彦玲频频首肯,“跟你的微观世界一样深不可测。只是这话该由我来讲才合适——你这是指我呢还是指你自己?”

“岂敢,我从来都只指我自己。”

吴峰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模出一支烟,点燃火抽起来,借以压抑心头的不安。两个姑娘未留意吴峰的神sè,回忆了一阵过去大学时的生活后,卫萍才问彦玲如何又调回a市来。

“月是故乡明嘛,”彦玲欣然一笑,“不回家乡难道要埋骨东北?”

“你不是——”卫萍话到嘴边,瞥了旁边的吴峰一眼,把待说的话咽了回去。

彦玲轻轻一笑:“俱往矣!过去的都让风给吹了。你呐,怎不在bj了?”她见卫萍待答不答,才悟到不该问,马上把话岔过一边,真挚地说,“你爸爸荣获殊奖,我向你祝贺!”

“那是爸爸的事——明天上我家玩,好吗?”

“你家门槛太高,到我家吧,萍萍。”

“你呀!还是这副脾xìng!”

二人格格笑起来。彦玲拉了卫萍的手到吴峰跟前,可卫萍不待她开口便抽回手,用不自然的声音抢先说:“知道了,我衷心祝贺。”她装模作样地看一下表,“哎哟”一声说,“还不快去,戏开演了。”说着把彦玲一推,猝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大街跑去,任丁彦玲在后面怎么喊她也没有听到。

卫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吴妈准定又去“快嘴巴”家闲嗑了,卫萍一头扎进房间,也不亮灯,懒洋洋和衣躺在床上。三年前和彦玲在圆明园废墟散步时的一次对话,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阿玲,我俩这么好,万一将来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时,你说怎么办?”

“还不容易?到那时我让你。”

“不,我让你!”卫萍咯吱她。二人嬉笑追逐,从狮子林闹到大水法残址。卫萍才捏定她的桃腮笑。“此种概率能有多少呢?倘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让你,阿玲。”

今天,这个概率真发生了。生活实在难以捉模,难以意料,可见有些话是乱说不得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阖上双眸。她做了些梦,模模糊糊醒来,又见房间略亮,是透过纱窗照shè进来院里路灯的光。她拉亮台灯,起身倒一杯冷开水喝了。掀开窗帘,一股热风扑面吹来。她想:“现在该是为诺言做付出的时候了。”生活里,她从未受挫,这是第一次尝到失去了的痛苦。她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吴峰就会来道歉和解释。

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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