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见小刀开口便要答应,聂世摩伸手制止了他:“这件事非同一般还是想清楚再说,九幽是什么情形你已有些了解,你真能舍下你的父母门派一生在此?那时候你在五玄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小刀与聂婉青紧握的两手都是渐渐冰冷,想起灵逍养闲堂诸老和小镇上的老屠户,小刀嘴巴翕动几下没有发出声响,可是转头看着聂婉青带些凄绝的神情,他终于打定了主意。
“不行,他不能留在九幽。既然五玄不能容我,这件事就此作罢。”不等小刀说话,聂婉青空荡荡的声音抢先响起,她脸上惨白轻轻放开了小刀手掌:“让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到底还是有缘无份。”
小刀上前想再拉住聂婉青的手却被她躲开:“婉青,我当然可以来九幽,如果我想见他们,就去上面看看……”聂婉青摇了摇头:“如果你那些同门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你会不会怪我?”
她自顾自的答了下去:“凭你在生死界的表现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怪我。”看着小刀脸上笑容凄楚:“因为我也是一样,不会任我爹他们冒险随你到五玄。爹说的没错,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你还是回去吧。”
小刀心中已是乱成一团:“婉青,总会有办法的。”聂婉青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如果真有办法,我爹又怎么会让我们来选?”
两人相对而立都是沉默无语,聂世摩也是一语不发静坐不动。直到许久之后,聂婉青声音才恢复了一些正常:“走吧,我送你出去,别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了。”
她率先转身出厅,小刀木然跟在后面。刚开了门叶青河等人就欢笑着拥过来,看到两人神情才发觉不对:“这是怎么了?难道聂鬼王不同意?”
阎无喜一咬牙:“小叶,咱们两个进去和聂鬼王说说,小刀这样的女婿他还看不上,这眼光也太高了吧。”叶青河答应一声,魏铁生几个也跟在后面:“我们也去,大伙给小刀兄弟说说情。”
“你们站住。”聂婉青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异样,脸上反而带了轻松笑意:“这事跟我爹没关系,是本姑娘不嫁了。五玄门派也容不下咱们,难道真让他月兑离师门住到九幽来吗?”
听见这话叶青河等人脸上变幻都沉默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让小刀留在九幽。他们看向小刀的眼神复杂,对聂婉青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都已了然于胸。
聂婉青嘟着嘴看了看小刀:“你答应过要为我做一件事,现在就算你做完了,咱们两个好聚好散。”她凤眼圆睁对着其余人:“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呆着了,这就送他回去吧。”
见小刀还直直看她,聂婉青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说完她转头瞪视阎无喜等人,他们会了意连忙上前拉着木然不动的小刀向外行去。
小刀脑中一片空白,被他们推着向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后面叫道:“等一等。”叶青河等人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站住,聂婉青走到小刀面前轻轻一笑:“我去取了那颗珠子还你,以后找到好姑娘你再送她。”
她刚要从小刀身旁走过,手腕却被一把拉住。聂婉青脸上强装的镇定在这一瞬间终于崩溃,她纵身投入小刀怀中,两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项。叶青河等人佯装不见连忙互相招呼着转身先走。
感受着聂婉青柔软的身体在自己怀中轻轻颤抖,小刀刚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一股热流顺着领口汩汩淌下。压仰许久的聂婉青将面颊轻轻贴在他脸上,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求求你……走吧,求求你……走吧。”聂婉青着了魔一样在小刀耳边呜咽着反复低语:“求求你……走吧,求求你……走吧。”
聂婉青哭了几声猛然醒觉从他怀里挣月兑出来,转身背对小刀不让他看到自己尽是泪水的模样,小刀心中乱痛混杂一片,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刚走上一步,聂婉青提高了些声音凄然叫道:“就算我求你最后一件事,走吧。”说罢头也不回的直入后堂。
小刀在院中呆立片刻,木然挪动脚步向着门口走去。他觉得脸颊上那种温软细腻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却分不清到底是沾了谁的眼泪。
心中憋闷的小刀加快脚步,从鬼王府冲出后便向着城门疾行,对叶青河等人的叫声充耳不闻。见小刀状似疯癫绝尘而去,叶青河几人连忙快步追上,却被他远远甩开。
小刀掠出光就城门后不辨方向直直冲了下去。叶青河几人追了一会儿就看不见他人影,阎无喜站住回身叫道:“先别追了,咱们去找人帮忙,可不能让他走丢了。”
失魂落魄的小刀一口气跑了也不知道多远,遇到树丛山沟就纵身跃过,根本不管前面是个什么情况。这时一股扑面而来的惊悚袭入他的识海,力量之大连悲痛也被暂时冲到一边。
魂识探查之下,小刀身前出现一条深不可测的湍急大河。虽然他能感觉黑色的河水正在飞快流动,周围却没有一丝水声发出,眼前更是黑乎乎望不到对岸。
这条死气沉沉却暗流汹涌的大河散发着一股惊人的气息,小刀体会着这股气息中浓浓的危险感觉却有种纵身跃入的冲动。他内心深处知道这样做是大错特错,脑中金光也游走起来,努力将河水中附着的死亡意味驱离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刀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想不到一条河竟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压力,如果不是有魂法在身,刚才没准儿真在神智混乱中跳了下去。
“这是我们九幽的冥河。”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束起满头乱发的项秋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追了上来,见到小刀无恙脸上才放松下来:“你可别小看这冥河,许多人就连靠近它都不敢。”
项秋风走上几步与小刀并肩而立:“九幽中本就活得艰苦,对着这条河难免生出解月兑之心。虽然纵身一跃便能一了百了,可是在这世上,又有哪个人只为了自己活着?”
小刀转头看了看他:“项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项秋风叹了一声:“他们说你朝着这个方向过来,我估计附近也只有这条河能挡住你的路,说句实话,我真怕到了这里见不到你。”
“项兄担心我寻了短见?”小刀对着眼前的冥河摇了摇头:“初见时确有一刻失神,但是如果我真能放下一切,又怎么会跑到了这里?”
项秋风点了点头:“说得不错,其实能找到你还有一个原因,我也经常到这里来。”他向着河水走了几步:“每逢修行上遇到了难题,或是有什么想不通之事,我就会到这里来坐坐。”
“这条河能提醒我,如果我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挡我?”项秋风伸出双手对着河水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就凭了它,我相信自己三十岁前绝对可以突破到阴阳境界。”
“对别人来说,这条河代表着死亡,可是在我看来它却是希望。”项秋风声音中带着自豪对小刀招了招手:“想不想和我去这冥河上看看?”
小刀走近几步向着黑黑河水中看了几眼问道:“不是说这条河里不能游?”项秋风哈哈一笑:“游是不能游,不过我有办法,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河边走出十数里,项秋风弯腰从一处树丛中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事。小刀看了觉得似是一个木筏,但是筏子下面却鼓鼓囊囊绑着不少圆东西。
项秋风将那东西丢在冥河中纵身跃上,小刀毫不犹豫随后跳上。这古怪筏子和小刀在静心湖那个差不多大小,站了两个人也不显拥挤,顺着河水飞快漂流而下。
“冥河虽不能浮起竹木之物,我却从你们玄水域的渡船上学了这个东西。”项秋风指着木筏上绑着那些东西:“将兽皮自颈处割开,浸入油内月余,掏空之后吹满了气,扎好之后就可以浮起来。”
“传闻九幽之内杀戮过重,那些死去的野兽魂魄难以散尽,都融入这冥河之内。”项秋风与小刀稳稳站在木筏上,任由冥河激流推动挂满气囊的筏子飞速向前:“所以河水内蕴亡灵之力,寻常人走近便会觉得了无生趣心萌死志。”
“我在这河中漂流,却只感觉到天地之威。生出要掌控这种力量的冲动。”小刀听了项秋风的话站在筏子上散开神识,果然觉得无穷无尽的陌生灵力围绕四周,自全身毛孔飞快涌入。
两人顺着冥河激流飘出足有数百里,项秋风招呼小刀一声两人飞身跃回岸边。项秋风手挽皮索用力拉回筏子随手丢在树丛,回身端详着小刀的神情:“果然胆子不小,我邀了铁生几次,他也不敢上来,你是第一个与我同游这冥河的……朋友。”
“咱们由此向前数十里就可到了九幽骨路,然后我陪你到光就城取马车……”项秋风说到这里小刀摇了摇头:“马车就留给你们运些东西,我不去光就城了。”
小刀冲着项秋风拱了拱手:“多谢项兄一路相陪开解,小刀这就告辞了。”项秋风挥手作别,小刀走了好远又转身回返,一直到项秋风身前将一个丝囊递了过去:“这个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项秋风随手接过打开立时被闪烁晶光惊呆:“小刀兄弟,你这是……,”小刀看着项秋风语声诚恳:“同生为人,五玄九幽却有天渊之别,小刀见后实难心安。烦请项兄代劳,让我尽些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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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难城鬼王府地洞那一片漆黑中突然再次亮起光芒,石门一开一合间,一名颌下蓄着三绺长须的黑袍人闪身进入那间石室,对着正中放出光晕那座石台良久不动。
“你与卓虚涵订亲之前,爹来问过我的看法。”黑袍人垂首轻轻抚着石台沉默片刻:“哥哥自小就盼着你能开心,所以……我劝爹答应了。”
“这二十年我从没有来过这里,不是因为恨你,我也不恨卓虚涵。”他凄苦的声音在石室中久久回荡:“我在恨自己,是我害得你变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