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数百年前兽潮荒族进犯最激烈的那段时期,战火也很少蔓延至玄木玄金两域之外,其余三域百姓已经许久没有经历动荡,日子过得千篇一律甚至平淡到有些乏味。
但是各处的平静最近都被打破,他们眼里突然多了一支挂着绘有刀形旗帜的机关商队。听说这支商队能从玄土东域的无边沙漠行至西部莽莽荒原,还可以驶过玄水域万里冰海直达炎热无比的玄火诸城。
随着这支商队源源而至的是以前只有豪门巨富才能享受到的稀罕物,让向来节俭的百姓们忍不住纷纷解囊,给自家娃儿套上一串珍珠,吃几个汁水四溅的鲜果,再买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回去尝尝。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支商队所到之处都主动将各色货物转让给当地店铺,并未影响各家商户的利益,而且交易过程中价钱公道,对那些小门小户的商家也一视同仁,很短时间内便赢得极佳口碑。
上至各派宗主,下至贩夫走卒,所有人都谈论这支正在改变大家生活的机关商队。就像几年前江如海在灵逍与小刀分别时所说那样,他们两人的名号终于响彻整个五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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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土玄水两域交接处的一条大道旁,几名神色威严的黑衣汉子端坐在一间简陋酒肆内,他们闷声不语喝着各自面前茶水,不时转头看向道路北侧像在等待什么。
阵阵咀嚼声从另一张桌上清晰传来,那位吃相粗俗的青袍中年人将整盘切成细末儿的鲜红辣子拌在一盆白米饭里,就着几条蒸鱼嘴里吧唧声响吃得津津有味儿。
一名黑衣汉子显然十分厌恶这种声音,可他几次转头瞪视,那名蓄着短须的中年人只顾大吃理也不理。正在几名黑衣汉子都觉心中渐渐烦躁时,大道上传来的隆隆声响让他们放下茶杯注目观望。
几十辆黑色大车飞快行近,七八名身材壮硕的披甲战士肩扛厚刀重斧紧跟在车队左右,除了这几名荒人战士之外,整支商队中并没有看到其余护卫。
望着机关符车上堆得满满的货物,几名黑衣汉子脸上都露出一丝决然。车队刚从酒肆前行过,他们对视一眼身形闪动,转瞬间桌前已是空空荡荡。
“哎?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儿,怎么还吃白食呢?”望着空无一人的桌子,一名伙计连忙快步追了出去,却连几名黑衣汉子的去向都没看清。
“嘿,真见鬼了,这个也跑了……?”这伙计转身回来,发现刚才还在大口吃饭的青袍中年人也不见了人影,他正要大声喝骂却转怒为喜,那只空饭盆内放着一锭小小黄金,算上另一桌的饭钱也绰绰有余。
几位黑衣汉子并肩在一片密林中疾行,他们早已看好周围地形,穿过树林后正好可以拦在绕过这条弯路的机关商队前面。
将头顶黑巾拉下遮住容貌,几名黑衣汉子手中幻起银光刃影,看样子他们的修为至少已是阴阳大成境界,其中一个头顶甚至有团朦胧虚像已近化生。
隆隆轮声渐行渐近,几名黑衣汉子缓缓伏低身体,就在他们准备如捕食猎物的黑豹一样扑出袭击车队之际,一阵轻笑在他们头顶上方突兀响起。
“嘿哈哈……,什么世道,说出去谁能信?堂堂青天卫居然做了剪径打劫的盗匪,真是笑死人……”
同时抬臂挥扬,几名黑衣汉子配合默契发出数十缕刃影封死上空数丈范围,接着分成几个方向将说话之人牢牢圈住。
他们发出的凌厉攻击被一道转动光弧轻松挡住,看清对方的容貌几名黑衣汉子都觉心头剧震,眼前这人青衣短须,正是他们离开酒肆时还在埋头狂吃的那名粗俗食客。
“好歹我还请你们吃了一顿饭,怎么出手如此无情?”青袍人笑嘻嘻看着如临大敌的几名黑袍汉子:“瞧你们这紧张样儿,应该是头一次劫道吧?”
“换衣服要换彻底,就在银甲外面随便套件黑衣,像我这样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青袍中年人根本没把这六名黑衣汉子结成的阵势放在眼里,指着他们被劲风拂起的衣襟下摆连连摇头。
“出手前一定要模清对方底细,六个人对上八名荒族战士,虽然表面上你们几个的修为高一些,但那些家伙发起狂来,连我都要小心应对,你们几个恐怕全得死在外面。”
林外机关商队渐渐远去,几名黑衣汉子还没模清这位满口教诲之语的青衣人究竟是友是敌。其中修为最高的那名护卫谨慎问道:“阁下是谁?拦住我等意欲何为?”
青衣人大大咧咧挥了挥手:“不用怕,要是想杀你们早动手了,我怕你们死在那些荒人手里坏了大计。对了,你们万副统领还好吧?”
“您认得万副……”一名黑衣汉子刚想回答却被身旁同伴及时打断:“不知阁下所言大计是何事?能否告之一二。”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城主听了那两个小家伙的主意,说是要用一种温和方式逼得你们天外青天无路可走,虽然我不太懂,但城主的话总要听,能不杀人就不杀人。”
“所以你们一出天外城就得跟上瞧瞧,这种迎来送往的活儿本来也是我一直干着的,城主说了,这能让我们几个收敛一下火气,对修行大有益处。”
回想近日天外城面临的窘境,几名黑衣汉子都变了脸色,这名青衣人虽然一直和和气气,从他言谈听来显然是天外青天的敌人。
口中高声厉喝,那名修为最高的青天卫凝出一团雾气护体率先出击,可他瞬间就已感应不到自己发出的数道光刃,接着被一个硕大拳影突破了护体云雾重重砸在面门上。
眼前金星乱闪,这名青天卫捂着淌血的鼻子重重跌落地面,等他勉强看清了模糊影像,才发觉几位同伴或捂胸月复或抚腰肋都已倒地不起。
“告诉吩咐你们来拦路的人,不要再搞什么花样儿,老老实实在天外城里等着,我们过几天就去。让那位万副统领多留点儿神,我林抱胜一定会在他脸上狠狠来上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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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蛋,都是一群没良心的浑蛋……”天外青天大殿上,脸色铁青的文无惘将身旁案几上茶杯重重拂落地面,质地坚硬的白玉杯盏叮当脆响着飞快翻滚出去。
“伸手要钱时,一个个贪得无厌,如今让他们吐出点仙晶支撑大局,居然敢跟我说没有,真当我不会杀人吗?”
躬身探出几根修长手指接住了滚近的玉杯,文登荣走上前去将那只价值不菲的杯子放回父亲身旁:“爹,难道咱们没有别的办法吗?”
文无惘闭目叹息缓缓摇头:“能想的办法我都试过了,鸿震尧此次来势汹汹,各处生意都被他们几家挤兑得入不敷出。那个张小刀也落井下石,只要是天外青天的买卖,连一粒米也不肯运来。”
“本来我想靠各处暗桩掌控的那些生意还能维持下去,但从最近传回的消息看来,他们大都已被拔除干净,幸存下来那几个也不肯听从我的号令。”
“派出去那些青天卫全让他们截了回来,四方供奉和那些老家伙阳奉阴违,没准儿早就收了鸿震尧的好处。天外青天已是内外交迫,为父实在无计可施。”
听到父亲充满挫败感的话语,文登荣再也掩不住面上愁苦,他本以为大权在手终于可以一抒胸中郁气,怎知不过数月就泥足深陷面临绝境。
“您没问问几位师叔……,他们能不能想出什么主意?”文无惘冷冷一哼:“他们?这时候不来找我要钱就烧了高香,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只知道修行,又不能让他们去杀人劫财。”
“鸿震尧这一手玩得实在漂亮,明明针对天外青天却又不发生正面冲突,那些废物居然没一个死在外面,让咱们连翻脸的借口都没有。”
两人相对无语沉默片刻,文无惘霍然站起:“事已至此,就厚着脸皮去求他一回。”见他转身出殿,文登荣连忙快步跟上,父子二人沿着殿后小径一直行至那处宁静山坡。
“文首座不在殿内执掌大事,来我这里干什么?”竹门无声开启,成无尚一袭白袍飘然现身:“说好各行各路,难道文首座又想反悔吗?”
“四师弟,为兄一时糊涂,眼前困局我也无法解开,只有师弟你能力挽狂澜……”文无惘讲了目前境况躬身施礼:“天外青天向来以你与屠一斩修为最高,为兄实在不是鸿震尧对手,盼师弟以大局为重……”
“二师兄,难道你想让我和屠兄出去大杀四方?”成无尚听到这里简直哭笑不得:“且不说我,这几十年里四方供奉的薪俸足足翻了千倍有余,可你每年还是只给屠兄几颗上品仙晶,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有数儿。”
“就算屠兄不计前嫌,我们两个再厉害还能敌得过整个五玄吗?”成无尚长叹一声坚定摇头:“明摆着是去送死,还给天外青天招惹无穷祸端,二师兄,以你的智谋怎会提出这等低劣之策?”
文无惘惨然叹息:“没办法,难道就这样看着天外青天被人生生逼散?师弟,当年你我同心协力渡过多少难关,只要帮了我这次,首座之位还是你的……”
成无尚垂首沉思片刻:“这些日子静心修行权位看得淡了,但无尚决不能坐视师门沦陷。适才所说必然行不通,我倒是想到另外一个法子,也许能助天外青天度过此次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