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浅,你答应我的,你不会忘了我。”
“不!不!”沉沉恐惧感压向池小浅的身体,她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却又不敢挣扎,害怕自己的动作误导警方,所以只能浑身剧烈战栗着重复发出单音节:“不!不……”
抵着她额头的那把枪似乎动了动,然后她的耳边响起一声细微而独特的响动,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枪身里的击锤打在撞针上的声音。与此同时,另一个枪声响起,划破寂静的山林。伴随着枪响,勒住她的那支手臂松开了,她背后一凉,紧靠着她后背的那个温热怀抱消失了,她惊恐地回身,看到那个穿着衬衫牛仔裤的少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额间一颗血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很快,血蔓延到地面,深入这山间的泥土里。
显然,江衔扣动指着池小浅那把手枪的扳机的同时,警方的狙击手果断开枪,一枪爆头,池小浅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在他的身边慢慢地蹲下,把脸埋进腿间,泪水无声无息地染湿膝盖,在那条蓝色牛仔裤上,开出两朵墨蓝。
“小浅!”陆少勋的臂膀从她的身后圈住她,想抱她起来,而她只站起来一点点,膝盖一软,整个人就昏倒在他的怀里禾。
等她再一次睁眼,是在陆少勋的怀抱里,眼前是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他不说一句话,只紧紧地将她箍在自己臂弯里,力道大得她觉得身上骨架都被挤得发疼。她知道,在这一次的事件里,恐怕不明就里的陆少勋,却比她本人受的惊吓还要多,也知道江衔扣动那把没有子弹的枪的同时,恐怕他是心肝俱裂,魂飞魄散。她无声地伸出手去,同样用尽全力抱着他……
案子的后续收尾工作还在继续。江衔在洞内留下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个很大的文件袋,里面是他名下黑资产的细账和他对自己罪行的供述,陆少勋和江城等人思及他那天的举动,自然明了,他早已萌生死志,只不过想贪几天时间和池小浅相处罢了,而最后对着警方喊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帮池小浅挽回名誉而已,好告诉世人,池小浅清清白白,并不曾被他侵犯过。这一点,在他的供述里也一再被强调妲。
但关于这些,池小浅做完笔录就不愿意再过问一句了,因为江衔在临死前做的那一切,就足够让她读懂,他用那样决绝惨烈地方式跟这个世界诀别,跟自己黑色的人生诀别,也和她诀别。她觉得他太残忍,太霸道,就这样在把一份沉重的爱留给她,就像用最锋利的刻刀雕琢在她心口上,让她这辈子都抹不去,忘不掉了。
池小浅回到她和陆少勋在部队的家里,继续研究她的手工蛋糕,每做出来一份,就端到阳台上慢慢吃着,感觉时间好像退回到李眉远给她打电话之前。又或者,就像要把某段时空切割下来丢掉,当做这些天这些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也会留下一块蛋糕来给陆少勋,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一口一口吃着。
陆少勋吃掉今天的这块可可蛋糕,尾调很苦。她每天只做这一种蛋糕,每一次都说可可粉放多了,味道太苦,每次都说要改进配方,可是每次在做出来,还是这样的味道。
“今天比昨天甜一点儿了,没那么苦。”陆少勋笑着对她说,伸手把她抱紧怀里。虽然之前池小浅也被劫持过一次,而且那一次还被武燕折腾得生死不能的,但那次被救回来以后,把身上的伤一样好就开开心心蹦蹦跳跳了。而这一次回来,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这么安静,这让陆少勋又心疼又害怕,但是他了解池小浅,她不是那种伤春悲秋不知自我纾解的女孩,她只是需要点儿时间。
他吻了吻着她的头发,“傻宝,明天我不上班,你想去哪儿玩,我带你去。”
“陆少勋。”她开口的话题和他的问话完全无关,“我妈死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恨我爸,但是,但其实,我更恨的是我妈,即使我爸一万个对不起她,她又怎么能愚蠢到自己选择死亡,我总觉得她是有机会选择另外一种活法的。可是江衔不一样,他是无从选择,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注定他的人生是黑色的,我知道他是罪有应得,但我就是心里很难受……”
这是池小浅这些天来第一次开口谈江衔,陆少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抚,只是搂着她轻轻拍着,许久才说:“宝,你乖,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嗯。”池小浅乖顺地点头。
池小浅没想到,陆少勋会带她来这么个地方。这是国道旁的一个小村子,看地势倒是依山傍水的,可惜村口建了个水泥厂,加上国道的扬尘,整个村子就显得灰扑扑的,连树木的叶子上都是薄薄一层灰土。村头是一大排猪舍,猪舍后一口粪池散发出阵阵臭气,他们一经过,停在上面的成片的绿头苍蝇哄一声飞散开。池小浅看到,一个小男孩正背着一个竹箩筐,手上拿着个竹片自制的架子,正在猪圈附近的地面上夹着什么东西。
“他在干嘛?”池小浅站定了好奇的问,她虽然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但从小没怎么去过真正的农村,自然搞不懂这半大男孩子在干嘛。
“捡猪粪
,多捡点儿存着,可以省点儿肥料钱。”他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懂这些吧?”
“我才不是大小姐,你才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陆少?”
“切,我下连队的时候还要干农活呢。这么长这么粗的毛毛虫你见过吗?田里一挖就一窝。”他伸出大拇指比给她看。
“额……”
池小浅被陆少勋的大手牵着,走进村子。
“大叔,请问陈清源的家怎么走?”陆少勋问坐在屋前正在抽着叶子烟一边晒太阳的老头,老头闻言,指了指拐角一个红砖平房,“那户就是。”
“哦,好,谢谢你啊大叔。”
“又有人来,哎……人都死了,送那些奖状有什么用啊……”老头低头喃喃自语,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收起小板凳步履蹒跚地回家去了。
池小浅拽了拽陆少勋的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跟我走就知道了。”他牵着她走进那个平房小院。院子里空无一人,他正想喊喊屋里有没有人,刚才那个捡猪粪的小男孩就走了进来。
“你们找谁?”小男孩一口普通话倒是标准。
“小弟弟,这是陈清源的家吗?”陆少勋从衣兜里取出证件,躬子拿给他看,然后说:“我们想来看看他。”
“你……你跟我来吧。”小男孩放下竹箩筐,转身领他们进屋里。一踏进屋里,池小浅就愣了一下,这屋子光线很差,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到摆着的灵位和黑白相框,遗像里的男人浓眉大眼,穿着警服带着警帽。墙上还挂着几面锦旗,写着“烈士”、“英雄”之类的字眼。再转头看一旁,有位满头银霜的老妇人岣嵝在一旁的地炕上,老妇人看到她们,眼珠子才稍微转动了一下。陆少勋深深叹了一口气,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香烛点上,递给池小浅三支,然后对着遗像郑重地三鞠躬。池小浅也学着他的样子,拜完把香插上。
陆少勋又将一叠钱塞到老妇人的手里,然后把整个背包给了那个小男孩,那里面是他之前叫池小浅准备的一些文具和冬衣。
“我这儿还有点儿东西。”池小浅见状赶紧把自己的背包也打开,把她准备路上吃的那些零食全部倒了出来。
离开陈家的时候,池小浅一步三回头,她看到那个脸蛋黑黑的小男孩,正扒着自己破落的院门眼巴巴地目送她们离开。她忍不住停下了脚,转身朝他走去,她从背包里找出纸笔,写了个地址递给小男孩,“你会写信吗?以后,能经常给我写信吗?”
小男孩接过纸条,咧嘴一笑:“我会写,哥哥教我写过。”
“嗯……那以后每个月给姐姐写信,好不好,姐姐有空就来看你。”
“姐姐,你不用来看我,我有你的地址了,等我长大了,像哥哥一样有本事了,我去找你!”小男孩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亮,池小浅拍拍他的头,笑着说:“好。”
“陈清源是怎么死的。”踩着村子里的土路,池小浅问陆少勋,她知道他肯定不是异想天开带她来这里忆苦思甜关心群众那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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