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机场,候机楼。
沈昱翔望着掌上的手机,按了几个键,又不按了,翻来覆去,似乎犹豫不决。
萧昱飞看他的动作,笑说:「昱翔,大概再二十分钟登机,你要打电话,赶快打,不然十几个钟头后才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薇真她好象不太开心。」他直接说出。
「你有没有惹她不高兴?还是让她生气了?」
「没有。」沈昱翔懊恼地垂下头。「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她好象很担心飞机出事,我跟她说,我买了保险,受益人写她的名字,她说我神经病。」
「果然是妻管严。」萧昱飞好笑地摇头。「谁也不想用上这种保险。不过说真的,万一出事了,你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吗?」
「我要交代什么?」
「很多啊,像股票、存款、计算机、车子,我每次搭飞机,一定在抽屉放一个信封,里面就是我的遗嘱,免得我辛辛苦苦赚的钱被国税局A走了,老弟老妹也不会为了抢我的计算机打架,然后还要感谢爸爸妈妈养育之恩啦,感谢那个曾经让我爱过的女孩啦,感谢当掉我的老师,是他让我发愤图强,念到博士,呜呜,好感动,我都要哭了。」萧昱飞装腔作势地抹泪。
「我没有写遗嘱。」沈昱翔仍盯着手机屏幕。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未雨绸缪,可是,该说的话,一定要趁早说出来,免得造成遗憾。」
萧昱飞望向大窗,一架飞机正从跑道起飞,徐徐飞向蓝天白云。
直到飞机离开视线,再也捕捉不到踪影,他才闭上眼,轻叹一声。
「哥哥,你在想你爱过的女孩?」
「咦?好厉害,你真是料事如神。」萧昱飞恢复开朗的神情。「我知道了,你也想到你爱的那个女生?」
「嗯。」沈昱翔慢慢按了两个数字。「有些话,我忘了跟她说。」
「唉!是最重要的那三个字吧?难怪人家不高兴了。」
「我不要遗憾,不要她不开心。」
「那还等什么?快打电话啊!」
「好。」沈昱翔眼神专注,继续按下电话号码。
「大姐头,这是下午演示文稿的资料,请-过目。」一位助理送上厚厚的档案。
「给我吧。」
谷薇真有气无力地拿过来,这是赖保罗拟定的企画案,现在这家伙去度蜜月了,到了该见客户的时候,又得她亲自出马,帮他做业绩赚女乃粉钱了。
有钱大家赚,她也喜欢拜访客户联络感情,可是今天怎么了,头上好象罩上一片乌云,压得她心情沉闷,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就算咖啡摆在眼前,她也懒得拿起来喝。
唉!她一定神情憔悴,还是待会儿去涂个睫毛膏,让自己稍微亮眼些?
睫毛膏……又让她想起那个盘桓心头的男人啊……
手机响起,她右手撑住下巴,懒洋洋地按了通话键。
「喂。」
「薇真,我爱。」
「嗄?!」她坐直身子,脑海瞬间变得空白。
「薇真,我是昱翔,我爱。」他的声音沉静而诚恳。
她听懂他的话了,酸甜苦辣的滋味一拥而上,泪珠在眼里滚动。「你说……翔,你再说一遍。」
「我爱-,薇真,我一定要告诉-,我好爱。」
彷佛来自海洋深处的亘古之音,轻轻哼唱着,温柔地安慰她的心魂。
心好暖,好欢喜,喜悦的泪水滚滚而落。「你早不说、晚不说,现在才说,你,你……」她竟然埋怨起来了。
「我要搭飞机,如果摔下来,就来不及说了。」
「你这只大乌鸦!」
「薇真,我是认真的。我常常想,如果我发生车祸死了,我一定会很难过,因为我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所以现在能说,我就要说。」
她心头一跳,屏息问道:「那时候,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停顿下来,似乎在撷取刻意遗忘的记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那天晚上,我想告诉-,薇真,我好想-,我要-回到我身边。」
「你打了十九通电话?」她的手开始颤抖。
「我忘了几通,我一直拨电话找。」
「你跑淡金公路,就是要去那片海滩?」
「找不到-,我很烦,只想去我们去过的地方。」
「我问你很多次,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不要-有心理负担。」
谷薇真掩住嘴巴,泪流不止,几乎握不住小巧的手机。
暗夜里,他心急如焚地找她;她关了手机,跟另一个男人约会。
而他在重伤醒来时,却还记得不要让她承受这份沉重的人情压力。
「薇真,-在哭?」沈昱翔急了!「-别哭,我们不说这件事了!」
「天!老天!是我……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早接电话……」
「跟-无关,薇真,是我自己开快车。」
「可是、可是……你如果不出车祸,你还是拥有一切的沉特助,你现在什么都没了,都是我害的……」
「我现在拥有-,这就够了。」
「翔!」她失声痛哭,也不管周遭同事的目光了。
「薇真,-哭,我的心在痛,现在我不能到-身边,-拿面纸,把眼泪擦干,好不好?」他焦急地说。
她好象看到他捂着心口,一想到这个画面,她泪水又是掉个不停,但她很听话,抽抽噎噎地拿出面纸,用力擦掉眼泪鼻涕。
「我不哭了。」
「我感谢这场车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那些失去的,都不重要了。」
「可是,我如果接了你的电话……」她的泪水又弄湿了面纸。
「-会愿意再见我一面吗?」
她心头一惊,以那时的心情和现实情况,她大有可能直接挂他电话。
沈昱翔平静地说:「我后来慢慢想,我们的个性很像,都很骄傲,-完全不给我机会,说分手就分手;而我,以前个性孤僻,明明看到-伤心流泪,也明明早就爱上-,可我就是不愿意安慰。所以,分手是必然,思念是必然的,车祸也是必然的。」
「你以前……就爱我了?」她颤声地问。
「我爱-,以前爱,现在也爱。」
「你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她恼得猛槌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现在我说了。」
「啊!」她长叹一声,仰头吞下眼泪,又痴痴地笑了。
「翔,你如果动手术,恢复以前的个性和聪明,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动手术会让我忘记我爱-,我就不动手术。」
「呜呜……」
「薇真,-又哭了?」
「我没有哭,我很开心,好开心!我知道你爱我,我好快乐!」她面纸抽了一张又一张,拚命拭泪。
「大家都登机了,哥哥在叫我,我是最后一个,我不能再讲电话了。」
「嗯,到纽约再打给我。」
「好,薇真,我爱。」他恋恋不舍地说。
「翔,我也爱你!」她大声说出她的心意。
结束通话,她以双掌握紧手机,好象交握着他的指掌,再放到心窝上,深深地与他拥抱。
好一会儿,她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却发现桌前站了一堆同事,连老总也赫然在列,每个人都是带着关爱的眼神看她,还有人递给她一盒新面纸。
大家都听到她的绵绵情话了?!
「看什么啦!」她拿起档案夹,遮住自己火烫的脸蛋。
「大姐头脸红了!没事了!」同事们额手称庆。
办公室又变得忙碌,她也拿出化妆包,准备补回一个亮丽光采的谷薇真!
阳光在办公室窗外轻缓移动,像一支温柔的圆舞曲。
赖保罗叉着裤袋,游手好闲地来到谷薇真的桌边。
「大姐头,今天是-生日哦?」他笑嘻嘻地问。
「你怎么知道?」谷薇真瞪他一眼。「事情都做完了?晃?!」
「休息一下嘛,月初不是才办庆生会?-也是寿星之一。」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你最好记得你老婆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定情日、初吻日、相识日……对了,还有岳父岳母的生日。」
「早就记在本子上了。呃,不过,我可能会忘记翻本子。」赖保罗搔搔头,又很热心地说:「大姐头,去日本度蜜月不错喔,我拿旅行社的资料给。」
「我很忙,你不要在我前面蛇来蛇去。」
「奇怪了,以前大姐头一心四用,可以同时看案子、讲电话、吆喝我跑腿、顺便再喝口咖啡,怎么今天好象心神不宁,莫非是挂念着心上人?」
「你很闲哦?过来,我再分你两个案子。」
「不要!」赖保罗立刻弹开,飞快地跑回自己的位子,又笑嘻嘻地说:「大姐头,放轻松,待会儿吃蛋糕。」
其它同事也是笑咪咪地点头,一副准备太快朵颐的幸福表情。
大家的心情真好!谷薇真却没有过生日的喜悦心情。
两天前,沈昱翔告诉她,准备住院检查,然后就没消息了。
大概在医院不能打手机,又找不到公共电话吧?还是马上开刀了?或者要二十四小时做一些奇怪的科学实验?还是……
那该死的萧昱飞不会联络她吗?就任她在这里胡思乱想?!
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那里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扎了平型的蝴蝶结,那是前两天她趁着乍休去逛百货公司,精心为他挑选的生日礼物。
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可是他人在美国,这份心意是来不及送出去了。
「大姐头,蛋糕送来了!」坐在门口的同事兴奋大叫。
她关上抽屉,有气无力地说:「来了,就收下来呀。」
「不行哪,一定要-亲自签收!」
「谁订的?保罗吗?你去负责签收付钱。」
「嘻嘻!大姐头,人家指名要-签收,钱早就有人付了,别担心。」
「好啦!」真是受不了这群好吃懒做的小鬼,接下来难道还要她大姐头切蛋糕、分蛋糕,再一块块喂他们吃吗?
才站起身,望向前面的柜台,她忽然震愣得无法移动脚步。
怎么可能?那个站在门口拎着蛋糕的男人,有着她想念的英俊面容,也有她熟悉的挺拔身材,更有一双沉静凝望她的深邃眼眸。
可是,他从哪里蹦出来的?从纽约挖个地洞钻过来的?
「沈先生,让我来效劳吧。」
赖保罗很狗腿地接过沈昱翔手上的蛋糕,再跟他身后的萧昱飞挤挤眼,比个OK的手势。
谷薇真呆呆地看着沈昱翔朝她走来,她却是寸步难行,眼里泛上一层水雾。
沈昱翔站在她面前,逸出温煦的微笑,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薇真,祝-生日快乐!」
「翔!」他掌心的温热让她摊软,只能投入他的怀抱,激动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紧紧拥抱着她。「对不起,薇真,我们决定回来时,刚好马上有班机空位,很匆忙,我们又转机底特律、东京,过境一个晚上,飞了一天多才回到台湾。」
她抬头看他,长途飞行让他显得有些疲倦。
「你先回家休息呀,下了飞机就来这里?」她心疼地责怪他。
「薇真,我好想-,我想赶快看到。」他亲吻她的额头。「而且我哥哥说,应该给-一个惊喜。」
「呜……」她贴上他的胸膛,默默地流下欢喜的泪水。
他抚模她的头发,又吻上她的脸颊。「-高兴在哭,我就不会心痛了。」
「讲什么肉麻话!」她用手背抹抹脸,又问:「你才去一个星期,医生怎么说?」
「马歇尔教授说,我的脑袋很好,没有血块,也没有阻塞,以前开刀的地方愈合得很漂亮,只要常运动,注意饮食,保持身体健康,老了也不怕中风。」
「不做治疗?」
「部分大脑皮质和额叶坏掉了,他也无能为力,他只是很好奇,为什么我数理逻辑的功能会变强。」
「为什么?」她眨眨眼,她也很好奇。
「他打算在我头上贴电极,做脑波测试,我说,我要回家了。」
「哈!医生一定痛不欲生,这么难得的实验对象跑掉了。」
沈昱翔点点头,眼里也有笑意。「我不是实验品,既然脑袋很健康,没有病变,可以跟-长命百岁,我就放心了。」
「长命百岁?」谷薇真好象听到一个古老的字眼。
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很专注地说:「薇真,其实我很怕,一直怕还有什么后遗症,会产生脑血管病变,让我很短命就死掉,不能爱-很久,所以有机会找到高明的医生,我一定要治疗。」
「你……不是想变回聪明吗?」什么叫「爱-很久」?糟了,她的泪水又要被他挤出来了。
「我不想。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这个世界很美丽,我拥有天空、月亮、大海、青山,我也有-,我舍不得离开-,-一个人会很孤单,会哭,我不要早死,我们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认真的神情始终没有改变。
「呜呜……你小说、电视看太多了啦!」
「薇真,我说真的,我的心变得小小的,装不下太多东西,只能把-折起来,收在这里。」他模向自己的心口。「当-生命终了,心脏停止跳动时,我的心也会跟着萎缩了。」
诗情画意,甜言蜜语,她再也受不了了,泪水狂泻而出。
「薇真,不要哭,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为什么要把我折起来?你会把我折得满脸都是皱纹!」
面对她的「控诉」,沈昱翔也只能着急地解释:「-那么大个人,一定要折起来,我……」他忽然明白自己说了呆话,赶忙帮她拭泪,惊慌失措地说:「我讲错话了,我脑筋很直,我就是这么笨,不会讲话……」
「就是你这么笨、这么痴!我才会爱你爱得无法自拔。」
她的话和动作一起来,拥抱、贴紧、重重地印上一个吻。
熟悉的柔软唇瓣堵上来,他收紧双臂,辗转吸吮那两片软女敕的芳唇,再深入交缠,温柔舌忝舐,将自己最深的情意传递给她。
他何尝不也爱她爱到无法自拔?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她身边,最后,终于停驻下来,永远相守。
「薇真,我这辈子就这么笨了。」他轻轻咬着她的唇瓣。
「笨好啊,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当个惊某大丈夫。」她笑得好开心。
「好。」
他也绽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再度与她深深缠绵。
「哗!」
「呼!」
身边传来各式惊讶、欢呼、啧啧、拍手声响,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分开彼此的唇瓣,有些迷惘地望向四周。
每个同事都咧开笑脸,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哎呀,我们打扰到他们了!」有人大叫。
「这样吧,我放谷副总一个小时的假,不不,放大家一小时的假,我不吃到他们的蛋糕,实在愧对我的肚子。」出声的是老总。
「喔耶!」大家欢声雷动。
「来来来!三层的结婚蛋糕准备好了,大家赶快来会议室!」赖保罗摩拳擦掌地呼喝。
现在是上班时间啊!谷薇真满睑通红,推开了沈昱翔。
「我有生日礼物给你。」她从抽屉拿出礼盒。
「领带?」一看到盒子,他就知道内容,但仍很欢喜地打开,抚上那海洋色彩的丝质领带。「好漂亮,我天天打它上班。」
「脏了还是得送洗,先放着吧。」她帮他收好。
「薇真,我也有礼物给。」
她转回身,就看到他掌心里一枚亮晶晶的钻戒。
好亮,好美,好晶莹,好梦幻,切割完美的钻石闪耀出迷人的光辉。
「机场免税商店买的,喜欢吗?」
「喜欢……」她要哭了,他不能阻止她喜极而泣。
他执起她的左手,低垂眼眸,神色庄重,缓缓地将钻戒套进她的无名指-
那之间,她以为站在圣坛前,正向上帝许下最坚定的爱情誓言。
「这一定很贵,花你很多钱……」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她又痴迷了。
「这枚是店里最便宜的,人工的苏联钻。」他轻轻吻走她的泪。
「哈哈!」她大笑出声,珍惜地抚模这枚「便宜」的珍贵礼物。「翔,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有一回-拿驾照,我瞄到的,原来我们同一天生日。」
「大姐头,大姐夫,快来切蛋糕!」赖保罗热烈地招呼。
「你叫什么?」大姐夫?!听起来好象还不错,谷薇真又笑了。
同事们列队拍手,有志一同地哼起结婚进行曲。
「唱错歌了啦!我们是过生日!」她恼得垂下头。
沈昱翔交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地说:「薇真,-脸红红的,好漂亮。」
「不要再说甜言蜜语了。」她会笑得心花怒放啊。
「我只会说实话,不会说甜言蜜语。」沈昱翔有些困惑。「我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吗?」
「算了,去吃蛋糕!」
她永远会被他打败,永远受不了他的痴,永远会爱他爱到哭笑不得;而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带回家占为已有,好好管教一番喽!
欢乐气氛中,她握紧他的手,笑得更加灿烂美丽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