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冷,尤其是在永巷里。
华凤妤紧缩着身躯独坐在床的一角,今夜较以往更冷,看着微亮的烛光,她一脸的木然。
她想起了老迈的父亲受她所累发派边疆,一思及此,她的一颗心不由得揪起。
她的泪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是心境的苍老与无奈。
若她能够选择,她情愿当年没在清湖畔遇到太后,没有进宫,更没有遇过单御天。她爱上了世上最多情也最无情的男人。
她下了床,虚弱的双腿差点撑不起她的身体,她已经两天两夜未进食,从小翠带来她父亲的消息之后,她便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饥饿,她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觉的人。
她走出屋外,仔细聆听,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啜泣声,这里每到夜晚,就会传来哀泣的声音,失去皇上宠爱的女人,就代表失去了一切。
那她呢?
如同一缕游魂似的,她走到永巷后的井边站了上去,眼一闭,准备投身跳入井里。
「妤儿」
一声原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呼唤竟在此刻响起。
好恨呐!为何自个儿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受他牵系、束缚?睁开双眸,她看向那令她伤心欲绝的身子。
断了吧,她已经好累,再也堪受不起他带给她再次的打击了。呵!待她到了另个世界,即使他是皇上也奈何不了她了……
手中握着单御天还给她的凤玦,她悲痛的想,她遇上的终究是个江湖术士啊!
没错,她爱上了一个男子,他身上有着龙玦,与她的凤玦是一对,但他与她却不是一对——怪只怪她爱上了不该爱,也爱不起的男人。
反正另外一块龙玦已毁,她已经是个无所依靠的人了。
毫不犹豫的,她纵身往井里一跳。世间的情爱仇恨、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已不再重要了——
☆☆☆
「皇上因何闷闷不乐?」单佐靖看着单御天时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得开口问。
「没事。」手一挥,单御天说道。
「是为了皇后的事吗?」单佐靖一针见血的问。
单御天瞄了单佐靖一眼,「朕不想提及此人。」
「但皇上需要有个人谈谈。」他淡淡的回答。
单御天看着他,然后一个摇头,「你的态度令朕感到不悦,因为你猜中了朕的心事。」
「皇上难得心仪一名女子……」
「却是个不值得的女子。」
「值得与否,臣无法置喙,只是臣以为,后宫嫔妃为了皇后之位明争暗斗时有所闻,皇上此次似乎小题大做了些。」
「你为何会以为朕小题大做?」单御天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她用计使刘贵妃小产,这事难道还不严重?她还遣人动手打刘贵妃,你可知道?论罪朕该将她赐死,但是却下不了手。」
「皇后做出此事确实不智,但皇上似乎也有不对之处。」
单御天直视着他,等着他开口。
「皇上似乎还未查明真相,便听信了刘贵妃的片面之词,将皇后定罪,打她进永巷,而华丞相发派边疆,家产充公,此事——恕臣直言,皇上实在太过草率唐突。」
「别忘了,曹太医替刘贵妃做了证。」
单佐靖叹了口气,「皇上,正如臣方才所言,后宫嫔妃为争皇后之位,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单御天开始仔细的思索。
「鲁太医一直求见,想与皇上谈皇后的事,皇上为何不宣?」
「你比朕更明白鲁行与华家的交情,朕不想听到有人替她求情,朕是天子,不能感情用事啊!」
「这点佐靖明白,但是……」单佐靖又叹了口气,「鲁太医来求见于我,要臣转达一事。」
「什么?」
「皇后小产。」
单御天震惊的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打她入永巷那日。」
他木然的坐在龙椅上。那日妤儿的苍白与孱弱……他早该察觉不对劲,但却没有留意,他的神色有着懊悔。
他和她的孩子碍…他还来不及为他的来临而开心,却已先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当初得知刘贵妃小产时,他只感到惋惜罢了,然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妤儿身上时,他却觉得心痛不已,想必妤儿一定也很难过吧!
在双重的打击下,看似坚强的她承受得住吗?
「她此刻……」
「臣只希望皇上能重新审理此事,若皇后真有罪,便该责罚,若无罪,就该还她一个清白,皇后毕竟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夜已深了,若皇上没别的事,臣先告退了。明日臣将前往南方,这一阵子不在城里,皇上自己保重。」
「朕明白。你下去吧,」
单佐靖一走,他随即起身,看着窗外一轮明月照得大地分外明亮。
天凉了,不知她在永巷人可安好?单御天将双手摊开,低头看着手中碎成两块的龙玦,他后悔了自己的冲动行事,但这龙玦却不可能再恢复原样。
今夜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明知他不该再想念她,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张福!」他唤道。
「小的在!」
「皇后如何?」这几乎是他日日必问的话。
「听永巷的太监说,皇后这几日都闷闷不乐,也不吃东西。」
「是吗?」他的眼神微微一黯。「朕……想去看看她。」
「皇上,这不行的。」
「只有我愿意与否,没有行不行!」单御天的口气有着坚持,「别惊动太多人,你随朕来。」
「遵旨。」张福无言的跟在他的身后。
☆☆☆
她的房里没人,只有微弱的烛光闪烁着。
「皇后呢?」单御天问身后的张福。
张福转头看着跟在后面管理永巷的太监。
「小的不知道。」这太监吓得发抖,怎么也想不到皇上有一日会光临这个冷清的地方。
「不知道?」单御天严厉的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太监,「还不快去找人!」
太监唯唯诺诺的应声,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寻人。
不知为何,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他也出房,四处找寻。
然后,他看到了她,一抹白色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井上。「妤儿——」
她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决裂、怨怼,与誓死如归的神情,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投入井中。
「不!」他吼了一声,冲向前伸手一捉!却扑了个空,他不假思索的跟着跳了下去。
他的举动使身后的侍卫、太监们慌成一团。
单御天贵为天子,怎样也不能有个万一啊!
在漆黑的井水中,他的手抓住了她,但她却甩开他的手直往下沉,他放手一搏也要死命的抱紧她,他不会让她死的。终于他抓住她,浮出了水面。
井口灯火通明,单御天抓住由上头丢下来的绳索,与华凤妤两人一起被拉了上去。
「宣太医。」一回到地面,单御天一身湿渌渌的抱着华凤妤跑出永巷。「为何要寻死?」
华凤妤奄奄一息的被他抱在怀中,她的手紧握着她的凤玦,上头清楚的浮现出两个字飞龙。
他摇晃着她,「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能死!」他颤抖的拿出被他摔成两半的龙玦,「你看到没有?这上头有字——在天,我们果真是上天注定的。朕错了!就算你做尽天下恶事,朕也不会怪罪于你。」
然而,她紧闭的眼却丝毫没有动静。
「太医怎么还没来——」他倏地大吼,声音透露出深刻的哀痛。
☆☆☆
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华凤妤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不过从她醒来之后,她便开始不理会单御天。
她的态度使单御天急疯了。
「明后日,你父亲便会回皇城了。」
「是吗?」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她不能这样对他,她是属于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便不能轻易的借着死亡逃离他。
直到现在,他才深深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已浓得深不可测,一想到会失去她,他便觉得人生已了无生趣,这是其它女人无法做到的除了她,所以纵有再多的美女出现,他亦丝毫不动心,只因他要的只有她,他要他们俩不仅纠缠一辈子,而且永世相随。
一直到单御天捉来曹太医和刘君儿的兄长问明一切之后,还了华凤妤清白,她才有了喜乐的神情。
但一转头面对他,她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将刘君儿交给她定罪,但她只是将她打入永巷罢了!然后,还是不搭理他。她对待他的态度,使他心烦意乱。
「妤儿,你要打朕、骂朕都随你,只要你对朕笑一笑。」单御天只差没跪下来,「不然说句话也好。」
瞄了他一眼,她果然开口,「臣妾累了……」
「别想打发朕!」单御天拉下了脸,「我可以给你天下任何事物,只求你对我一笑。」
「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他兴奋的问。
「我想出宫!」
「想去哪游玩吗?」他因为她的话而松了口气,「朕知道华家的故居在楚州,朕陪你下趟楚州。」
「我不想去楚州!」
「那你……」
「我只想回华府。」
[你是什么意思?」单御天的笑容隐去。
「臣妾求皇上废了臣妾的后位,让臣妾回华府终老一生。」
「该死的!」她激怒了他,「朕到底还要如何做,你才可以原谅朕?」
[说话。」他捏着她的下巴,「朕到底要怎么做?」
「我们就如同龙凤玉玦一般毁了!」她的眼神一黯,拿出自己的凤玦把玩着,「你的龙玦碎了,若你真有能耐,就将这两块玉玦回复原状。」
「这……」单御天原本就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将龙玦给毁坏,如今听她这么说,他更加难过。「你这不是在为难朕吗?」
「是为难也好,不是也罢,若皇上做不到,就放了臣妾吧!」
「我不准!」
他狂乱的吻着她,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为什么?」单御天放开了她,「难道非得如此冷淡的对朕?」
她闭上双眼,不愿看他的表情,那会令她心软,而她不想再相信他。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曾经她相信了他许下的承诺,不知不觉的放下她本来不愿交出的真心,然而,当他绝情的只相信刘贵妃的片面之词时,她情何以堪?
现在真相虽已大白,然而他带给她的伤害岂能以三言两语抹去?
况且,她还记得他将龙玦摔在地上的情景,那断裂的,不只是那块龙玦,还有她那颗深爱他的心。
圆,象征着圆满,可是他们之间,似乎已像这龙凤玉玦般难圆了。
「除非你真能将龙玦给复原,不然再谈也是多馀。」她的手握着断成两块的龙玦,对他说道。
单御天无奈之馀,只能抚袖而去。或许他该去求助于他的老丈人,或许老丈人可以劝劝她。
☆☆☆
不管任何人对她说什么,华凤妤等于是吃了秤陀铁了心,永远重复着同一句话,除非单御天能将龙玦给复原,不然什么都免谈。
单御天天天来找她,只求她能改变主意,不过,她依然吝于给他任何一句话,就连看都不愿看他。
最后,他竟然还下流的去跟单佐靖借他的龙玦给她,可这根本就不能造假,她与他的龙凤玉玦遇水会现出「飞龙在天」四字,可单佐靖的龙玦就算泡在水里一天一夜,一个字也浮不出来,所以他的谎言一下子就被她给拆穿了,她因此更加气他,更不给他好脸色。
华凤妤独自一人走在御花园里,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单御天都会上朝阳宫找她,而他的出现每每令她心烦意乱,所以她索性躲着他。
走着走着,她有些惊讶的看着突然挡住她去路的人影,猛一抬头,认出了来者正是她出嫁前出现的那位道人,「师父,你怎么会在此?」
「我算出皇后有心烦事,所以特来解忧。」这位长得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慈爱的说。
华凤妤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着凄凉。
「皇后为何事心烦?」
「师父难道不知道吗?龙玦己毁,龙凤玉玦是不会相合了。」她幽幽的表示,「我与皇上也如同此般有缘无分。」
「皇后此言似乎言之过早。」
「是吗?」她拿出自己的凤玦,「只剩这只凤玦!」
道人接过手,抚着玉玦上的凤刻图案,「你要成为一个好皇后,辅佐当今天子,天龙王朝将因有你与皇上而创太平盛世。」唯有如此,中天女和黄龙的因缘方得善果。
「可……」
「我知道!」道人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龙玦已毁,是吗?」
她闷闷不乐的点着头。
「其实龙玦对于你真是那么重要吗?」道人问道。
华凤妤不禁愣祝也不能说是重要或不重要,只能说,她希望能与单御天如同这龙凤玉玦般,成为一个完整的圆,但随着他的冲动,一切都毁了。
「妤儿——」就在这个时候,单御天的声音由远而近。
她转过身,就见单御天独自一人朝她飞奔而来。
「皇上」华凤妤好奇的看着他兴奋的样子。
「给你看样东西」单御天兴奋的拿出手中的玉玦。
她惊讶的看着他手中的玉玦,她认出上头的龙刻图案,这是明明已断成两块的龙玦。
「怎么会……」
「方才在御书房内,只见龙玦莫名其妙的便愎原了,这就代表着,我们注定得在一起。」
「一定是他。」华凤妤一个转身,指着身后的道人。「一定是他施的法。」
「我见过你……」单御天一看到他,有些意外,正在思索的当口,道人就如同一阵烟似的消失。
「咦,人呢?」她有些惊讶的问。
「他是当年赠与我祖父正德皇帝五块龙刻王决的老者。」单御天说道,「在藏书阁中有他的画像。」
「你的意思是说……那他几岁了?」
单御天微愣,他祖父驾崩至今也已经五、六十年了。「他是个仙人,朕想,他的出现,是想佑我天龙王朝。」
她看着他,然后又看看已经回复原样的龙玦,这是一对的,不是他又去跟别人拿来谁骗她的。
「还有另外四块龙玦呢?」突然之间,她对其它的龙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知道佐靖有,然后呢?」
「朕有一位伯父,三位叔父,他们各有一块,然后传给了他们的长子。」
「所以……」
「单知过是伯父之子,而佐靖你是知道的,他是三叔父的独子,然后驭玄他在哪里,老实说,朕也不是很清楚,当年伯父叛变之后,我叔父便带着一家人离开了皇城,不知去向,至于破邪则是护国大将军,目前正戍守边疆。」
[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遇到凤玦女子?」
他的表情有些为难,「这种事情很难说。」他的手握住她的,老实的回答。
「我相信可以」她对他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带回他们命中的凤玦女子,你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当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单御天摇头。他不愿让她忧心国事,毕竟这并非一个女人家的事。
知过可能引起叛变,边疆也不甚安定,所以说不定哪天,他会下令杀了知过也难说。
「这么说来,你原谅朕了?」
华凤妤将两块玉快小心翼翼的戴在身上,点点头,「既然上天都如此注定,我们当然就得在一起了。」
他为此而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她真会怨他一生一世。
「听说你秋天要大选秀女?」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单御天一愣,看出了她笑脸后头的严肃。
「不选了!」他的大手一挥,将她给揽入怀中。
「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开心、快乐。」他疼惜的说,「为了你,我以后都不选了,就连后宫那些女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包括送她们出宫?」
单御天点点头,「如果她们愿意走的话,就由你安排。」
她激动的反抱住他。其实她也不是很贪心,她不过是希望自己所爱的男人只爱她一个人罢了。
「你愿意去寻找其它的凤玦女子吗?」
「什么?」
「你去帮你的堂兄弟寻找他们的另一半,这样他们也会跟我们一样快乐。」
「这……」他摇着头,故作苦恼的说:「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烦吧!那不在咱们所该管辖的范围之内。」
「我不管!」
单御天有些意外的看着华凤妤甩开了他的手,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有当月老的念头,和他不谋而合。
嘿!如果他真替佐靖找到那个女人,佐靖会不会感激他呢?他更想看看佐靖为情所苦的模样。
「我要将龙玦传给我的儿子。」她转过身,看着单御天,扬着身上的两块玉玦,「为了预防你在冲动之馀又做了什么事,所以我暂时替你保管,至于凤玦嘛,等我儿子出生之后,我会将之送给我喜欢的小女娃。」
单御天有点头痛的看着她,果然女人不管是年轻或年老,总是那么的自以为是,还未成形的孩子就已经被自己的娘决定将来要娶怎样的姑娘。
不过,现在他不想跟她争辩什么,好不容易雨过天青,他只想要陪着她,一同迎向未来。
至于另外四位凤玦女子何时会出现?他的堂兄弟们也会如他这般幸运的遇见吗?单御天很是欣喜的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