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望着楚天凛驾马的背影,周紫芯窝在马车内、双手环着身子,轻叹一口气。
“唉!”她又惹他生气了。
那日他虽没再对她大吼大叫,却不准她再独自外出、不准她再提那生财大计、不准她——再插手管他的事。
然后,他一连数天不和她说话,彻底漠视她的存在。
她不懂,楚天凛为何这么讨厌她?
咬着粉唇,周紫芯很难过,心口的闷痛由那日起便一直持续着,不论她怎么压抑,那股痛就像无孔不入,霸占着她所有的思绪。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才能让他恢复成之前那个笑容常在、温和体贴的楚天凛?
还是说——只要她离开,他才会快乐?
心头因这猜测而更加闷痛,尤其他连日来的疏离,她几乎能笃定这个决定就是他想要的。
离开——吗?
马车停下,周紫芯也拉回思绪,随着他下马车,进到他们今夜打尖的客栈。
抬首看了看外头的昏黄天色,现在时辰尚早,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拉回目光,她望着由柜台走回身边的楚天凛,轻声问:“有房吗?”
淡瞥她一眼,点头。
他还是不愿和她说话。垂下螓首,她压下心头的难受,要拿起桌上包袱时,却不小心和他伸来的手碰个正着。
楚天凛的反应先是一僵,而后避开她的手,直接拿起两人的包袱,越过她走上楼。
他的反应让周紫芯心里更加难过,但她仍是一脸淡然,默默跟在他身后。
在他要进房前,她连忙说:“后面有座湖,我能不能去走走?”
这些日子闷坏她了,他的漠视让她快喘不过气,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回头看她,楚天凛正要开口拒绝,却看她一脸黯然神伤,顿时软了心。
“——只在湖旁?”他冷声问。
她用力颔首,“嗯,只在湖旁,我不会走远。”
回头看了眼房里正对湖畔的窗户,确定能掌握她的行踪后,才点头答应,“半个时辰,别超过。”
“谢谢。”她敛下眼睫,轻声道谢。
楚天凛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进房,当着她的面关上房门。
他果然很讨厌她——
看着紧闭的房门,周紫芯难掩神伤的下楼,往客栈后方的湖泊走去。
听着门外走远的脚步声,楚天凛冷凝的脸色这才卸下,露出十分懊恼的神情。
“可恶的丫头,做啥露出那种表情——”脑海浮出她那泫然欲泣的神情,他心口一揪,挫败的立于窗口前,眺望着那抹紫影缓缓走到湖边垂柳下。
她以为自己将情绪藏得很好,的确,她是藏得很好,但他就是能由她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瞳眸里瞧出她的难过。
该死!她在难过什么劲?该难过的人是他,是他!
他好不容易厘清自己对她的感觉,她却始终将他当恩人看待,她的关怀、她的顺从、她的一切举动——全都是为了报恩!
就像被她泼了盆冷水,他整个人都僵了。他是故意不理会她,一方面是气她不懂得保护自己,给她的惩罚,另一方面则是要斩断这才萌芽的情愫,他相信只要一段日子的疏远,他就能放下,只是——
他没想到会这么难!
她的情绪牵引着他,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飘去,她这阵子的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他全都看见了,不仅看见,连他的心情也随之低落、烦闷,他完全被那丫头牵着鼻子走。
可恶!
俊眸恼火的瞥向湖旁的人儿,这才发现,周紫芯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衣着华贵的男子!
“那人是谁?”他拧起眉,瞪着那和她太过接近的男人。
看着他们俩有说有笑,楚天凛胸口顿时燃起一把火,猛地把脸贴近窗棂,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似乎是旧识——这是他观察片刻后的结论。然而下一刻,他火大的发现,他们似乎不是普通的“旧识”。
他在干么?他干么模她?
瞪着男人抬手为周紫芯将飞乱的发丝勾到耳后的亲昵动作,楚天凛简直快抓狂。
黑瞳闪着两簇熊熊烈火,瞪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
“笨女人!不是说了不准离开湖旁?该死!竟然敢将我的话当耳边风!”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忍不住低咒。
蓦地,他瞠大眼,瞪着那相拥在一块的两人。
喀的一声,楚天凛没发现自己硬生生的扳下窗棂上的木头,甚至冲出房门的速度比风还快。
夕阳余晖下,周紫芯盈盈立在一株柳树旁,看着湖上鸳鸯恣意的优游。
橘红色的夕照将湖上鸳鸯的影子拉得好长,远看着,它们的影子交叠在一块,像是交着颈子、相互厮磨,一副恩爱缠绵的模样。
她幽然的叹了口气,着迷的看着眼前景致。
只羡鸳鸯不羡仙——过去她一直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兴许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无法体会,现在,她依然无法体会,不过她羡慕这些鸟儿的无忧无虑,如果她也能抛开一切、展翅高飞,那该有多好——
“芯儿?你是芯儿对不对?”
一道惊喜的嗓音由她身后传来,周紫芯还未旋身,那人已迈步来到她跟前,脸上满是喜悦和惊艳。
看着眼前男子熟悉的轮廓,她轻呀一声,旋即漾起一抹笑,欣喜的低喊,“孟大哥!”
“果然是你!”孟修激动不已,“天!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寻到你!芯儿,你这段时日跑哪去了?我一得知周伯父过世便连夜赶到繁城,谁知还是慢了一步,我到时,你已不知去向——为何没联络我?你晓不晓得我有多担心?”
遇上故人,周紫芯欣喜大过于讶异,尤其是她正处于低落的情绪时。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当时发生太多事,我又病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要联络你,害你白跑一趟,真是对不起——”
两人绕着湖走着,她大约提了下这阵子发生的事,却没说得很清楚。
听完她的话,孟修感慨的叹气。
“周伯父突然病逝,你一个弱女子怎担得起重担?将周府交给叶总管代为打理也好,他打小就跟在周伯父身边,是值得信赖的人,只是——”他突然皱起眉,不赞同的说:“你为何一个人出现在这?你要上哪去?外头世道险恶,你一个姑娘家的,这路上有没有受到委屈?”
“孟大哥,我不是一个人。”她柔笑,又说:“之前我生病时有人救了我,我现在就跟在他身旁,当他的奴婢,报答恩情。”
她简略的带过,孟修却反应极大。
“奴婢”他惊讶的停下脚步,瞠大眼看着她,“这怎么可以!你一个千金小姐岂能做人奴婢!是那人要求的?太荒谬了!我找他理论去,怎能让你受委屈去伺候别人!”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他从小呵护、疼爱的姑娘,竟然沦落为奴婢?这怎么成!包何况她还是他的——
听了,周紫芯连忙摇头,“不是他要求的,是我心甘情愿。”
“芯儿”他不敢相信。
“孟大哥,你别担心,我——”语气顿了顿,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我已经打算返回繁城。”
这是她想了好些天才下的决定。
深吸了口气,她又说:“我的恩人——不需要人家服侍,因此,我准备要离开了。”
“真的”听她这么说,孟修才松口气的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微风吹过,他眼尖的看见一缕青丝滑过她的粉颊,一时心动,忘情的为她将发丝勾至她白玉般的小耳后。
这动作很自然,周紫芯也不觉得怪。
她打六岁便和孟修认识,两家往来热络频繁,他对她就像对待妹妹一般,这样的动作对他们而言已成习惯,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芯儿,周伯父过世前,是否有和你提起我?”他神色温柔,爱恋的凝着她。
比起上一回见面,芯儿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举手投足皆散发出女人的韵味,她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小泵娘,他的芯儿十九了,变得亭亭玉立、绝美月兑俗,即便眉间揽着淡淡的轻愁,她仍是美得令人沉醉。
周紫芯一怔,抬起眸看着他,他眼底炽热的情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但孟修却紧握着她的手,阻止她退后的动作。
“芯儿——”她的默然抑止不住他满腔爱恋的倾诉,蓦地,他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拥着。
“孟大哥”周紫芯吓了一跳,连忙推阻,“你这是做什么?先放开我。”
“不放!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晓不晓得这半年来,我有多焦急?找不着你,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心心念念的全是你的安危!好不容易找着你,我说什么都不放。”
“孟大哥——”这番话让她愧疚的停下挣扎,即便感到不自在,但也没再推开他,而是歉然的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担心。”
“我晓得!只要你平安就好。”他将她抱得好紧,哑声又说:“芯儿,和我回去好吗?回繁城,你的弟妹也不在身边,家里只剩你一人,倒不如和我回去孟府,也好有个照应。”
周紫芯沉默了。是啊!她——只剩一个人了。
想起楚天凛冷漠嫌恶的态度,她心更痛的闭上眼。
长长的羽睫轻颤着,她咬着唇,像是下定决心的轻点头。
“真的”孟修欣喜的大喊。
随后她睁开眼,美眸含着淡淡的哀愁回应,“嗯!反正——我只有一个人,去哪儿都不要紧,就当是去看看孟伯—”
“谁说你是一个人!”
突来的大喝让相拥的两人同时一震,周紫芯回首,就见楚天凛立在一旁,风拂乱他一头黑发,他面色阴沉,薄唇抿得死紧,双拳也是,像是发着极大的火,狠狠的瞪着他们。
“你要跟就跟,要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可恶的女人,你休想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他想扁人!特别是眼前这个还搂着周紫芯不放的男人。
他身形移动极快,眨眼间,已将她从别的男人怀中给拉到身旁。
“他是谁?”楚天凛努力缓下臭脸不想吓着她,声音却仍然冷硬。
看着眼前俊美又邪气的男人,孟修拧起眉头,“芯儿,这位是——”
心里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他直觉这俊美无俦的男子就是芯儿口中的恩人。
芯儿?楚天凛眯起双眸。这下他不只想扁人,还升起一种想将对方毒得千疮百孔的!
这情形很尴尬,周紫芯来回看着对峙的两人,半晌才呐呐的开口,“孟大哥,这位是楚天凛,就是我方才向你提起的恩人。”
果然!孟修脸一沉。
楚天凛脸色也跟着拉下。笨女人!居然开口闭口就说他是她恩人,天知道他压根不想当她的恩人!
“嗯——”她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楚天凛,叫主子他生气、直呼名讳她又觉得不礼貌,且这一路上他们一直是两个人,她从不曾为了称呼烦恼,因此一时间,她也不知该怎么唤他。
想了想,她才道:“楚大哥,这位是孟修,孟伯伯是我爹爹生前好友,周、孟两府算是世交,孟大哥待我就像『妹妹』一般,很照顾我。”
特地加重“妹妹”二字,虽知楚天凛根本不在意,但她仍不希望他有所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