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严喜乐怯怯地看着面色益发难看的姑爷,嗫嚅道。
梨花木圆桌硬生生被展少钧给扳下一角,他眸中泛着寒光,嗓音冷如冰刃。“我要去一趟沈府,这段期间你好好照顾飞雪,若她问起我的去向,一个字也不许提,知道吗?”
“知、知道。”她点头如捣蒜。
一直到展少钧彷佛被冰霜笼罩的高大身躯离去后,她才瘫坐在地,抚着胸口,吐出从方才便屏住的气息,心有余悸的嚷着,“吓、吓死我了!泵爷做啥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说错什么了吗……”
“夫人,你不能出去!”张开双手,严喜乐圆滚滚的身躯就这么横在房门外,不让大病初愈的小姐踏出房门一步。
柳飞雪幽幽叹气,看着挡在她面前不让路的丫鬟,“我想到亭子里透透气,不会走远。”
“可以,先把午膳和汤药用完。”严喜乐的视线越过她,朝圆桌上满满的菜肴及黑稠稠的药汁看去。
“我吃不下。”她摇首。顺着丫鬟目光望去的水眸,在看见那碗冒着热气的浓黑汤汁时露出了抗拒之色。
“不成,吃不下也要吃!夫人好不容易好起来,大夫交代饭要按时吃,这药要连喝七日,不可怠慢一餐。”圆脸很是坚持,有些份量的身子不动如山的杵着,大有不吃饭便别想出去的气势。
听见这话,柳飞雪本已很苍白的脸蛋更加惨白。她抿抿唇,沉下脸低斥,“喜乐,究竟谁是小姐,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吗?”
要是以往,严喜乐一见她沉了面容,肯定鼻子模模,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可今昔不同以往,她有了靠山,更何况,那靠山变脸后的冷冽程度,是她家小姐比也比不上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是她这小小丫鬟,也懂得该听谁的话。
“不让。老爷说过,如果夫人不吃饭就让我禀告他,他说他会『亲自』喂夫人吃饭。”扬起圆脸,她得意的照姑爷的指示威胁。
“要唤便去唤,我不会拦。”柳飞雪面容沉静,语调徐缓的说。
这是第三次。喜乐为了让她用膳喝药,用展少钧要胁她三次了,她不是呆子,包含今日,她已有三日没见着他,连夜晚入眠,身旁也是一片冰冷,这代表他不在府中,既然人不在,喜乐要禀告谁?
“嗄?”严喜乐顿时哑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怎么回事?小姐不是该同前两日一样默不作声,脚跟一旋,乖乖回厅里把药喝完,就算胃口不佳也多少会吃点东西垫垫胃的吗?怎么今日竟如此反常?
“还不去?”柳飞雪因为贴身丫鬟那吃瘪的神情,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夫人……”喜乐苦着一张圆脸,可怜兮兮的唤。
去?她要上哪去禀告啊?姑爷那日问完她话后,便吩咐她好生照顾小姐,必定要定时压着她喝药用膳,然后便潇洒……呃,阴沉的出门去,至今未归。
“不唤是不?那就别挡着我。”柳飞雪脚步轻挪,越过婢女肥肥的臂膀,侧身步出房门。
一踏出房门,那迎面而来的清新香气便入鼻渗肺。
她柔美的唇线微扬,秀挺的俏鼻急切嗅闻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秋叶缤纷,花儿不开,庭中枫木染红,灿阳在枝桠与叶间漫流,点点金粉由叶缝处洒落,形成一束束淡光,落在以蔷薇辉石铺设而成的步道上,四处佳景一再吸引着她出房散心。
然而绣花鞋只来得及跨出第一步,轻晃的衣摆便教人给扯了住,无法再踏第二步。
柳飞雪身子蓦地一顿,回头,眉心微攒,“你扯着我做什么?”
“夫人,算喜乐求求你,就算不吃东西,也得喝完汤药,这亭子又不会长脚跑掉,喝碗药用不了多少时辰的。”严喜乐恳求,硬是扯住她,不让她离去。
“我身子好多了,不需再吃药。”提起那苦得教人舌头发麻的药汁,柳飞雪连鼻头都皱了起来,小手轻扯,想由她手中抢回自个的衣裳。“快放—”话尚未说完,她就被婢女滚滚滑落的泪水给吓了一跳。“你哭什么?”
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夫人你喝药嘛!如果夫人少吃一顿饭,老爷便会罚喜乐少吃两顿,夫人要是不喝药,老爷便罚喜乐少吃三顿饭,这么一来,喜乐今日与明日连粒米都不能吃,只能喝水裹月复,呜哇—我会饿死的……”任谁看了她的身材都知她贪吃,这会连两日不能吃东西,还不教她大哭特哭?
“你—”柳飞雪一愣,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丫鬟。
她怎么也没想到展少钧竟会为了让她吃饭,而去胁迫一个小丫鬟……
虽然他这么做是过份了点,却也抓住她心软的性子,料准她不会让喜乐饿肚子,才会这般要胁她。
不甘愿受人要胁,柳飞雪本想甩头便走,但看见贴身丫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只能暗叹自己心肠不够硬,身子一转,又踱回内厅,将那碗光是闻便苦得教人作呕的汤药一饮而下。
“夫人,糖水。”严喜乐贴心的递上糖水,圆眸里的泪早已教她拭得一干二净,粉女敕的嘴儿暗暗扬着一抹奸计得逞的笑。
精致柔美的五官随着药汁入口而皱成一团,柳飞雪连忙接过糖水,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让那股甜腻缓缓冲去舌上的苦麻。
“行了吧?”搁下手中的青玉色瓷碗,柳飞雪瞥了眼那圆润的脸蛋,原本温温柔柔的嗓音,这会却掺着些许气恼。
“夫人……你还没用膳呢。”严喜乐堆着笑脸,圆眸扫了扫桌上菜肴。
柳飞雪闷声不响的睨了她好一会,盯得严喜乐头皮发麻,直想出声讨饶时,才终于襦裙一掀,于梨花木椅落坐,静静的低头夹菜吃饭。
月色朦胧,黑云密密,略带水气的夜风吹来,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柳飞雪环着藕臂畏冷的窝在窗棂前的软榻上,娇躯上披着件薄裘,白玉般的纤足藏在裘袍里,美眸遥望夜色,若有所思。
“夫人,你……方才问啥来着?”严喜乐瞪着大眼,手中的玉骨梳险些拿不稳。
柳飞雪眉眼不动,仍望着外头无月无星的漆黑夜色,再重复一次,“一个男人亲吻女人是什么意思?”
那日晕倒后,她与展少钧已近半个多月未碰着面,看不见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竟破天荒的纷乱成一团,一刻都静不下来,就连长年使她郁结在心的身影,也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换成了一记缠绵悱恻的深吻。
那吻……代表何意?她问他为何娶她为妻,他怎会以吻作答?
这回严喜乐可听清楚了,蓦地一惊,瞪大的眼儿直盯着她瞧,“夫人,你、你怎会问这个问题?”
“这事不能问吗?”柳飞雪蛾眉淡扬,一双秋水似的瞳眸睨向她。
“当然可以,只是……你问这做啥?”
严喜乐发觉自家小姐这几日当真十分古怪。
平时一发起愣来,就像是天崩地裂都无法撼动半分的人竟主动开口和她说话,而且问的问题一次比一次教人喷饭。
“好奇。”她沉静的说,然而看似平静无波的娇颜却隐约浮起一丝红艳。
严喜乐眨眨眸,虽然不懂小姐为何会好奇这种事,仍是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
“喜乐哪会知道?不过我听门房的小二子说过,他说有种酒楼只有晚上开,且愈晚愈热闹,而那儿的伙计全是漂亮的姑娘家。小二子还说呀,上回他去光顾时,那些姑娘们可开心了,一个个送上香唇,亲了他满脸,所以喜乐猜想,这亲吻呢,会不会是代表着感谢之意?”
这是她胡乱猜的,谁教小姐别的不问,净挑些她不懂的问,她不过是个小小丫鬟,虽然读过书也识得字,但这事儿书本上又没教,她哪会知晓亲来亲去代表啥?不过就是嘴对嘴,沾了对方满脸口水,哪还能有啥意思?
听完丫鬟天真的见解,柳飞雪弧度优美的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笑意。“没事,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问过。”
她真是傻了,怎会同喜乐这不解男女情事的小丫头谈起心底的困扰?
严喜乐一脸古怪的盯着她好半晌,隐约感觉自己被嘲笑了,“夫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柳飞雪轻摇首,调回目光,继续眺望那彷佛即将下雨的夜空,“喜乐,你晓得老爷上哪去了吗?”
她昏迷的那几夜中曾短暂苏醒过来,次数不多,每回张眼都是夜深人静时,周遭没有丫鬟候命,倒是有个男人候在榻旁。
他俊美的面容覆着疲累,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眼盖上浓黑的暗影,眉心紧皱、唇角紧抿,就这么偎在床柱旁阖眼休憩。
是展少钧,他一直在榻前照料着她。
成亲至今已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来他夜夜拥她入眠,不知不觉中,竟也习惯了他的相伴,所以这几日他不在府中,夜里她总是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他连声交代也没有,便这么消失十来日,换作以往,她肯定不会有太大反应,有他无他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自湖畔一游后,她对展少钧便有股说不清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心头一阵乱,却又不知原因,只知凡事淡然的心现在会因见不到他而郁闷难当,极度不舒坦。
这是怎么着?是因为得知展少钧便是钧哥哥后,勾起了对他的思念吗?
应当是吧……否则她怎会夜夜睁着眼,期盼他的归来?
正在梳理柳飞雪一头乌发的严喜乐动作微顿,支吾的说,“呃……老、老爷没交代,喜乐不知。”说罢,她便暗吐小舌,圆脸满是心虚。
她当然晓得姑爷上哪儿去了,但不可说呀!
“是吗……”美丽的容颜写满失落,烦闷再度袭上心头。柳飞雪甩甩头,想振作起精神,回过头同喜乐交代道:“如果老爷回府,记得向我通报一—”
轻柔嗓音突地一顿,水眸因突然出现在丫鬟身后的来人而睁得颇大,红唇嚅了嚅,半晌才轻吐出话来。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