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阴冷冷,还下着毛毛细雨。
沿着阴暗巷弄,一整排不起眼的老旧公寓往前延伸,空气里仿佛有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让走在路上的行人禁不住只手掩鼻。
一道鬼祟的身影就这么一边掩鼻一边皱眉直往走,直到转进另一条巷弄,在一栋老旧又长满青苔的公寓前伫足。
左右张望之后,这个人才按下了公寓的门铃。
过没多久,一颗黑色的头颅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在确定没有任何可疑分子之后,对方终于打开大门,让门外的男人快速闪身而入;当人一进入门内,大门立即应声上锁。
绰号鲁熊的男子摘下墨镜,跟着佝偻身形往前走。
“没被跟踪吧?”佝偻身形拄着拐杖蹒跚地往前走,而且头也不回地用着沙哑且阴沉的声音问道。
问归问,如果鲁熊粗心到被跟踪了还不自知,他也不会让鲁熊有好下场。
这里是他的藏身地点,绝对不能曝光。
“没有。”明知眼前人的背后没长眼睛,鲁熊还是在他背后猛摇头。
“事情迸行得如何?”满意地点点头,看上去年约七八十岁的老人兀自询问。
似有犹豫,鲁熊依旧照实陈述:“朱老头给女儿请了保镖,不管她走到哪里,保镖就跟到哪里,所以我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一群蠢材,一个保镖算什么,成事不足!”—佝偻身形猛然回头怒斥,阴狠的眸光锐利无比。
老人不留情的拐杖一挥便狠狠地打在鲁熊壮硕的身躯上,让鲁熊痛得闷哼一声,却又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眼前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老人若想置他于死地,绝对是轻而易举。
惟有外人才会有眼无珠,以为老人孱弱的外表和蹒跚的动作早已让其缺乏玫击能力,因而在老人的保护色之下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那个保镖不是一般人,我们研判他极有可能是阙龙门的人。”
鲁熊忍下疼痛,在老人怒视的利眸下继续说着。
“阙龙门?”老人锐利的眸光瞬间闪过一丝疑惑和讶异,近乎低喃地咒骂:“姓朱那个死家伙,是怎么攀上这层关系的?”
惹上阙龙门的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得好好重新部署一番,行事得更加周详续密才行;密谋了那么久,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出了半点差错,更不能让人毁了他大半年来的计划。
就算是阙龙门也别想来趟他们的浑水!
“老大,我们该怎么做?”见老人心思困忽不定,鲁熊恭敬地询问。
吸了一口气,老人再次背对鲁熊,阴狠地下了命令:“去监视他们,先确定他是不是阙龙门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答案。”
无论如何他得重新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因为这回绝对不能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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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来,朱亭兰足不出户;说足不出户是好听,其实她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关在房间里还不打紧,除了吃东西和上厕所、洗澡之外,她还把自己闷在棉被里,整天都不露颗头出来。
在心底羞耻无比的感觉消失之前,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面对任何人,即便就这么死去也觉得无所谓了。
她曾几何时出过这么大的糗。
那些记忆不是梦,全部都是现实啊!
杀了她吧,她真的不想活了。
每看到黄雀的脸一次,她就忍不住捶胸顿足一番,懊恼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且绝对会让自己无地自容的事。
就算喝醉了也不应该呀!
三天来,她的视线根本不敢在黄雀的脸上多停留一秒。
像鸵鸟一样,她一直把自己藏在被窝里,岂料鲜明的记忆却像不停播放影带的放映机,也不先问她想不想看,每日径自在她脑海里上映那些令她羞愧的事。
这种难谌的感觉在她心中一日日地沉淀,不减反增,完全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她快烦死,也快闷死了!
朱亭兰猛然从床上掀开棉被,一古脑儿的坐起身来。
待在她房间的黄雀瞥了墙上的时钟一眼,然后微微挑了一下眉;还不到吃饭的时间,而且地不久前才上过厕所,所以她露出头来的真正理由让他觉得有些纳闷。
终于闷不住了?才三天而已,真没持久力呢。
说实话,她近日足不出户的举动的确让他这保镖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几乎是轻松到他半夜都会出外舒展筋骨,省得自己的身手在不知不觉中生锈退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瞥了他一眼,她又迅速收回目光,满脸通红地低斥。
这还是她三天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什么眼神?”黄雀莫名地反问。
事实上,她根本不敢正眼瞧他,能看清楚他看她是啥眼神吗?
基本上,她也是多想了,因为他看看她的眼神通常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看她而已。
“瞧不起我的眼神。”朱亭兰不禁咕哝。
一想起那夜的荒唐,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可想见他对她的失态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即便他不说她心底也知道。
“我没有。”黄雀淡然否认,神情仿佛就像她想太多那么一回事。
他也自觉没有说谎哄她的必要性。
“骗人。”她不以为然地驳斥。
黄雀搁下手中打发时间的读物,缓缓走到床前由上俯视而下,神倩尽是高深莫测的意味;虽看着她感受到压迫的身子往床角缩去,站在床边的他仍是动也不动。
“你、你想做什么?”她脸红通通的,禁不住心慌的吞了口口水。
“你在侮辱我。”他低沉的声音不大,但提出指控的声音仍回荡在空气里而让人无法忽视,更让人不能假装没听见。
至少朱亭兰不能。
“我哪儿有?”她鼓起勇气从床上跳了起来,而后双手叉腰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自己比较占上风,说话都变得大声了一点。
没错,她决定不再窝囊下去了,因为她总不能永远逃避吧。
被她微吓了一跳,黄雀依旧保持一定的距离,瞅着她泛红的脸庞轻语:“小姐,你以为站得比我高,就能逼迫我改变事实吗?”
若是有如此想法,她真的很天真。
他从来不是一个能让人胁迫,会受他人气势影响的人。
“我……哪有。”有也只是想想罢了。
闷哼一声,她又一坐了下去,像个小孩般盘腿坐在床上。因为对他怄人的冷淡态度心有不甘,她一时间忘了丢脸的事,只知道生他的气。
讨厌,他就不能多点“人性”吗?
“是吗?”他的视线又往下移了。
“当然是了。”嘟哝一声,朱亭兰又突然跳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戳着他的胸口,“我想起来了,你吃我豆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当时感到羞耻无比,她忙着想找地洞钻下去,根本忘了找他算账。
她是喝醉了,可是他没有醉、一杯酒也没有根本不该由着她亲他、抱他、在他面前月兑光衣分明就是想占她便宜。对啊,他也有不对,为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难堪?
“我吃你豆腐?”黄雀缓慢地吐出话来。
本来就不相信有天理的他现在更确定,当好人没有好下场。
那一晚,他不能否认自己被她撩拨起男人的本能,但说穿了那也是她一手造成的,怪不了谁;然而他不但什么都没有做,还去冲冷水浇熄下半身火热的,以免自己如恶狼般朝她扑去。顾全她尊严换来的结果呢?她说他吃她豆腐。
他真要占她便宜的话,她以为她能躲得掉,最后还全身而退吗?
女人总是可笑到了极点。
“别想否认,事实就是事实。”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望,她不由得开始心虚。
“那你想怎么做?”黄雀一脸冷漠地反问。
“我、我要教我爸爸开除你。”月兑口而出的话立即让她莫名地有些后悔。
如果她要甩掉他的跟监,这似乎是个好机会。更是她拒有贴身保镖的好借口。可是她心里感觉怪怪的。
“请便。”黄雀扬起唇角,几乎是在冷笑。
自从他跟朱氏夫妇报告她被人下迷药的事之后,他们夫妻俩对他的依赖就更强烈了,而且还更请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多包容她的性子,别一生气就对她撤手不管。
他倒要看看,她用被他吃豆腐的理由要父母开除他,她的父母会怎么说。
她若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是谁,他倒不介意让她父母转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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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别任性。”朱毅德举手揉着发疼的眉心,一副疲惫的模样。
早上七点出门,在外面应付一堆虚假的嘴脸忙到晚上十点才回家,一回家又得听朱亭兰对黄雀的不满指控,他是真的觉得心力交瘁。
此时,他只想早点上床休息,但却不能如愿。
他还有不少工作要到书房去做,而且还得打不少联络电话,所以要在十二点之前休息都很困难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处理女儿想赶走黄雀之事。
他本来还以为女儿已经接受让保镖保护的事。
“兰兰啊,你爸爸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好不好?”朱母嘴上劝着女儿,摆明也跟丈夫有一样的想法,根本不相信她说黄雀吃她豆腐的事。
被黄雀看到喝醉的窘态,朱亭兰分明是恼羞成怒。
朱氏夫妇认为,如果黄雀真的吃女儿豆腐,依女儿的个性来研判,她怎么可能等了三天才来要求他们开除黄雀。而且在他们的想法里,黄雀冷酷的模样就像不屑女人的人,若再加上唐傲雨的背书,他更不可能逾矩做出对朱亭兰不当的行为来。
何况要是黄雀看得上朱亭兰,能跟阙龙门攀上关系对他们而言也是好事。
因为就算黄雀不想负责,他们也会让唐傲雨还他负责。偏偏,照女儿的说法来看,就算她说的是真话,生米根本也还没煮成熟饭,要逼黄雀负责都还太早。
“可是我……”朱亭兰怎么也没料到父母的意见会一面倒。
而且不是倒向她这亲生女儿,是全倒向黄雀那一边。
没良心的,胳膊全往外弯!显然父母压根儿就不相信她的话,认定她是想开除黄雀才说谎。
并非真的那么想开除黄雀的她,此刻开始觉得呕极了。
若没祭出这一招,她还真不清楚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信用和分量竟然如此微薄……果然很多事真的是要发生后才能让人认清真相,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现在,她根本无法去看黄雀可能得意洋洋,正在嘲笑自己的眼神。
“别说了,我不会开除他,你要学着跟他好好相处。”朱毅德果决地打断女儿想说的话,然后挥了挥手往书房而去,不打算继续听下去。
“兰兰,你要乖点,听话些。”朱母模模她的头,吩咐完就跟上丈夫的脚步。
她告诉父母关于黄雀吃她豆腐之事,他们居然还要她跟他好好相处!朱亭兰瞠目结舌,不知道父母是不是中邪了,竟然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安危。
他们就那么相信责雀的人格?
∶她愤然地瞪向黄雀,本以为他会有着得意的嘲弄神情,岂料他幽黑深沉的眸底,似乎连一点乘机嘲弄她的意思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难解的漠然。而那片漠然却也传递给她一股安抚的魔力,让她的难堪仿佛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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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黄雀一眼,朱亭兰突然闷不吭声地往外走。
黄雀默不作声跟在后头,多少能明白此刻她心中复杂的感受;她一定万万想不到,她父母竟然会完全不相信她这亲生女儿的话,反而相信他这个外人。
想当然耳,她不会明白她父母信任他的理由。
“你要去哪里?”黄雀挡下她欲开车门的手,不认为以她现在的状况若开车上路飙车能够平安回来,毕竟她的情绪太不稳定了。
“你管得着吗?”她没看他,只瞪着他阻挡她的大手而闷哼了一声。
就她记忆所及,他在成为她保镖以后,从来也不曾在她出门前询问过她的去处;向来是她往右走,他就往右走,像个甩不掉的跟屁虫。
今日他一反常态,其中必定有鬼。
“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有点好奇。”黄雀耸耸肩。
“既然如此,说不说是我的自由,不想说也可以咯?”像赌气似的瞪着地面,她就是不愿意去看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睛。
胸口闷闷的,让她无法坦然面对此刻的心情。
爸妈让她在他眼前抬不起头来,纵使从他眼神里看不出嘲讽的意恩,她仍不能说服自己完全相信他心里根本没有嘲笑她的想法。
她才不信!不表现出想法的人通常是最狡猾的人。
所谓的贼狐狸,不就是狡猾在心底,才能不动声色地害人吗?说不定他就是那种坏在骨子里,狡猾到完全深藏不露的人。
“你若不说,我怎么知道目的地?”黄雀挑了挑眉,瞥瞥驾驶座的位子,暗示自己将是她的司机;他不可能像上回一样,纵容她恣意在大街小巷中飙车,再度引起警察的注意。“我要自己开车。”她不悦地抬起眼。
“如果你有车钥匙的话尽管开走。”黄雀往后返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晃着早已落在他手中的车钥匙。
要模走她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不记得他跟自己有身体上的接触,朱亭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找了机会偷走自己放在口袋中的车钥匙。
这下子她只能愣愣地看着在他手上摇晃的车钥匙……那把钥匙上还挂着她自己买的小猫钥匙圈,证明这把车钥匙是她所拥有的。
“还我!”回神后,她立即朝他扑去,准备夺回车钥匙。
黄雀举高了钥匙,让她不管怎么跳都碰不到,像在逗弄小狗一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跳得气喘吁吁还连钥匙的边也碰不到,她终于停下开始自觉可笑的跳跃动作,而后没好气的瞪着他。
他看她出糗的次数还不够多吗?
在他面前,她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丢光了。
“不管你想去哪里,都得由我载你去。”黄雀平心静气地看着她,顿口气后又补充说:“这是朱先生的要求,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去跟他说。”
朱亭兰的眉结愈打愈深,缓缓脒了眯眼,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飙车的事,你是不是跟我爸爸告密了?”如果不是他去跟父亲告密,父亲不太可能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可恶,一定是这个告密者!
“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他并无心虚,也没否认。
事实上,除非主子和蓝凰出现,否则眼前的他想做什么根本没人能管。
他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朱毅德的许可和认同。
“想做好你的工作是吧?”似乎有些不甘心,她迅速恢复了平静的神情,而后毫无异议走向另一边的车门,自动钻进驾驶座旁的位置。
既然他想做好他的工作,她得好好地“成全”他才是。
否则,她就太对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