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的生意版图,在这五年里发展得更蓬勃了。
跟着姬万里巡视属于姬家庄的财产和田地,蔚青心的确有些讶异,不过短短几年,本来就很富有的姬家,产业竟能够扩展得如此神速。
更教她意外的是,加速扩展的人是她前头那个明明应该只会读书,现在却经商一把罩的姬万里。
他变得相当世故。
她离开了五年,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小。
听说在她消失后两年,十七岁的他便放弃考取功名,接手姬家的生意。
虽然不明白向来只爱读书不爱做生意、视身外之物如粪土、立志清高的他为何有此转变,可是随便用后脑勺猜测,她也肯定多多少少和自己的失踪有关。
总有一天,她会弄明白的。
现在,既然回到长安城,她应该先想办法完成师父的心愿,去做原本就该做的事,不该老是跟在他后头晃,白费练了几年的武功才对。
嗯,或许可以利用晚上……
“阿青,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
总是陪着姬万里收帐的管家,察觉她落后在大老远的地方后,不悦地朝她大喊。
做下人的,一点自觉都没有!
真不知少爷是如何选人的.怎么买个这么不机伶的下人!
只会跟在后头闲晃.摆明了是浪费银两。
唉!最糟糕的是,少爷还容他放肆。
本以为少爷己经能够独当一面,但照这样看来,时候还未到。
老爷把少爷交到他手中,他可不能让姬家出了什么差错。
在姬家看着姬万里长大的老管家,有些忧心他对下人太纵容,会让下人们渐渐失了规矩。
“是。”
回了神,蔚青心很快的跑上前。
管家还真是忠心耿耿哪!不过他忘了自己也是奴才不成?
察觉管家心底的念念有词,她不由得咕哝在心底,却也知道他只是一心为姬家好,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
比起姬万里那个宝花表妹,管家对她的存在,倒不至于有太恶劣的反感,只不过希望自己勤快、机伶些。
说穿了,就是嫌她怠慢了他们家少爷。
但,纵使心有微辞,管家也没嘀咕主子买了不中用的下人。
“你累了吗?那我们歇歇脚,休息一下吧!”
本来忙在前头巡视,听见管家吆喝才发现她落后的姬万里,在她跑上前后不由得吐出关心的话语,像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关心,让管家不以为然地皱起白眉。
少爷是怎么了,竟然对一个小厮如此关心注意?下人本来就要用心些,主子不需要管下人累还是不累。
说起来,这阿青要主子关心也真是不像话。
“谢谢少爷关心,小的不累。”虽有点小喘,她还是赶紧摇头。
他没事那么关心她、对她那么好干嘛!
再休息,她就要成为老管家的眼中钉了。
听见她的回答,老管家和缓了眉头,仿佛这才觉得她识大体些。
不会批评主子的作法,不代表他赞同主子所有的想法,而土是自有一番评估。
若真到了不能认同的地步,他便会上禀到老爷那里。
“别逞强,你不需要在我面前硬撑。”不懂她的难为之处,姬万里还是劝道。他认为他年纪尚小,又卖身被操劳了几年,还需要更多时间养养体力和身体。本来,他之所以带他回长安城,就只是同情他坎坷的身世和际遇,并非打算买他回家做事。
“少爷,小的没有。”
见管家舒眉又皱,她不由得感到一丝无奈。
老头啊,主子不像主子样,光在心底怪她有什么用?
唉,要是被管家发现她是女儿身,肯定会被他当场判定她有罪,二话不说就认定她是不知打哪儿来的狐狸精;已用身体迷惑了他家主子。
其实,跟师父练了几年功,这点路程才累不倒她呢!姬万里真是多事了。
“你确定?”
没注意到管家愈来愈异常的神色,姬万里再次问道。
“小的很确定。”
她万般肯定地点头,不由得在心底叫苦。
老天,管家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暗暗猜测他家少爷会不会……哈!有断袖之癖?
打从能读人心思以来,她想都没想过,竟会窥见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臆测。
以老人家来说,他的想象未免太丰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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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几次经验,每回收帐回来后,姬万里和管家回到帐房,都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清算帐款,而这段时间,他们会忙到完全忽略她蔚青心的存在。
她总是坐在帐房外头候着,然而在他们结束之前,她却从来没被叫进帐房过。
算一算,她会清闲个两、三刻钟跑不掉。
她决定今天要趁着这空档把握自由的机会,去熟悉一下姬家的地形,好方便她晚上偷溜,或是策划将来身份暴露后逃跑的路线。
防患未然,以备不时之需啊!
反正姬万里从来也没说过她不能在庄里自由走动。
晃了晃,整个姬家庄的规模之大,说来算是让她开了眼界。
犹记年幼时,她爹爹提过姬万里的爹亲是个笃好泉石、深癖山水之志的典雅人士,所以在庄园周围十里,构筑了百余座台榭,罗列各地珍木异花,搜集了各地的怪石名品,—一移植于庄园中。
亲自入庄,她才能体会爹爹对姬世伯佩服的原因。
若非爱山爱水成痴,要成就这番绮丽风景谈何容易。
“阿……阿青?”
走在园中回廊.听见有人从后头喊,蔚青心便得转过身去,看见一名丫鬟打扮,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似乎有些迟疑要不要走到她面前来。
没有主动回应,她不过是面无表情的望着那姑娘,随便对方到底要不要走上前来。
这是第六个了。
难道那可笑的消息已传遍了姬家庄?
一路逛下来,这丫头的确是第六个喊住她的人了,能读心的她也不用费心去猜对方想要跟她打听什么事,不过是开始烦了。
老实说,她真有点不懂,老管家自以为是的猜测,不过几天,为何成了整个姬家庄里最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
莫非,是管家向人倾诉烦恼?就算自从她出现后,姬万里无论收租、巡视、还是做生意,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吃饭睡觉都只要她伺候,也不代表他真有断袖之癖啊!
要是知道自己对她的怜悯同情,被下人们渲染出这般可笑的事,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阿青,你……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
提了几口气后,对方终于鼓足勇气,缓缓朝她走近。
“你是表小姐的丫鬓。”
发现她不同于之前的人,是迫于无奈被薛宝花逼来跟她打探消息的,蔚青心突然对她有了几份同情,于是开口除去些她的尴尬。
“对,我是香菊。”很讶异他知道自己是谁,香菊竟然红了脸。
阿青刚来姬家没多久,他们也不过打过几次照面,他会记得她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不过自从阿青出现后,她倒是注意他好一阵子了,虽然他比常人黑了些,可是她总觉得阿青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会看得人心怦怦一阵乱跳呢。
姬家的丫鬟都仰慕少爷,可少爷就像天边的月亮,岂是她所能妄想的人。
对于现实,她考虑得相当仔细,比其它丫鬟实际些。
阿青不同于少爷,他们都是姬家的下人,没有身份悬殊的问题,而且少爷似乎非常重视阿青,往后阿青在姬家的地位肯定比其它男仆吃香;若是有先见之明的她,能抢在其它发现阿青优势的丫鬟之前请主人作主配对……
说不定,她往后的倚靠就在眼前这双活灵活现的眼睛里了。
“有事吗?”蔚青心的神情突显得怪异。
强止住自己想往后退这肯定会伤人的举止,她几乎马上后悔;她干嘛要对人友善。应该像对待之前那五个丫鬟一样,同样给香菊冷漠的脸色,让她知难而退就好了。
见香菊春心荡漾,她这货真价实的女人可帮不上忙。
娶香菊?
别跟她说这不可能的任务吧!
这是第二个在姬家听来觉得啼笑皆非,偏又让她莫可奈何的心事——虽然管家以为姬万里有断袖之癖,还是拔得她心中可笑宝座的头筹,很难被取代。
或许,她该把心镜搁置,暂时隔离别人的想法。
“我是想问你,对少爷有什么看法?”
被心上人盯着,香菊的脸更红了,该打听的事却还是非得打听不可。
基本上,她宁愿不去相信那小道消息倒是;无论少爷如何,至少她希望阿青会喜欢女人,对少爷没有感觉。
“他是主子、我是奴才,能有什么看法?”蔚青心的神情冷漠,鼻息一哼。
对她来说,“麻烦”等于是姬万里的第二个名字。
虽然她是为了心镜,心甘情愿跟师父上山学了五年功夫、传承师父的衣钵;可是在她学成拜别师父后,会落得有家归不得,还在姬家受人白眼当下人,还不都是被姬万里那大麻烦所害。
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因此安她罪名,反正她又不图姬家能给她什么东西,想走的时候随时会走,她才不管说出来的话,会不会让人觉得她对主子不敬。
“那少爷对你呢?”听出她口气里的漠然,香菊反而眸光灿亮。欣喜异常。
至少,她能确定阿青对少爷没好感。
“少爷好心,买下一个可怜人,就这样。”
想起他那么好骗,蔚青心不禁讪笑。
“意思是,少爷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很明显松了回气,香菊几乎喜形于色。
既能够跟主子交代,又顺遂了自己的希望,她当然比什么都开心。若少爷具有断袖之痛,她只怕身为下人的阿青,就算无意也得对少爷有意了。
何况,她岂能跟少爷争宠呢!
“我想是没有。”
啼笑皆非外,蔚青心还真想自我嘲弄一番。
这少根筋的傻丫头,有没有搞清楚她所说的话啊!
难道她没发现,她的说法等于是大胆假设她家少爷喜欢男人吗?要是让姬家的主事者听到她的话,难保她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当真是年纪轻不懂人情世故,说话才会不分轻重。
“是吗?我就知道。”
香菊露出笑容,一副果然如此的口气。
似乎已达目的,香菊说着说着,竟然自言自语的转头,欣喜的跑了。
蔚青心本想喊住她说些什么,想想也就作罢。
老实说,她根本不在乎香菊怎么想、作何打算。
反正姬家只是她暂时栖身之地,不宜久留,她也不会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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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青心怎么也想不到,消息会传到姬万峰耳里。
她还以为无论如何,姬家的下人会有所顾忌,不可能让空穴来风的消息传到当家主子的耳里,谁知她错估了蜚短流长渲染的速度。
可见,姬家让下人们挺闲的,养出了不少三姑六婆。
或者说有人极想铲除不顺眼的眼中钉,巴不得让她被姬家扫地出门吧!
暗自偷觑着众人的心事,截至目前为止,还能置身事外的蔚青心,因为读到某人心事,目光不经心一瞄,便瞥见躲在一旁柱子后偷看的薛宝花。
谁告密,其实她一目了然。
厅上,下人全退了下去。
面对面的姬万里父子俩,脸色都青青绿绿的,说不上好看。
他们一个表面镇定、心中紧张,希望儿子能给他否定的答案;一个觉得荒谬可笑,怀疑爹亲怎么会相信如此荒诞不经的传闻。
最后,姬万峰犀利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到她身上。
蔚青心刻意垂下脸,不怕被怀疑,只怕被认出真实身份。
姬世怕只在她小时候到蔚家走动时见过她几面,对她的记忆应该不深。
可仍难保他不会对她还有印象。
“爹,不关他的事。”
认为她亦受无妄之灾所牵连,姬万里以保护者之姿挺身而出。
傻子呵!他这一护短,人家不是误会更大?
不能插嘴多话,蔚青心只能暗暗叹气。
投笔从商,在外头做生意好几年,他那精明干练的智慧都藏到哪儿去了?
不用多解释,只要一口否认到底,别对她有任何特别的态度,姬世伯肯定会相信他。
书呆毕竟是书呆,做了几年生意也没聪明些。
啐,自个儿笨还要连累她挨他爹怀疑的白眼,真是不可取啊!
“他是传闻中的主角,不关他的事,那还关谁的事?”
本来还不信传闻,可是儿子这种护着下人的动作,又让姬万峰沉下口气,更怀疑起传闻的真实性,是否具有几份值得商榷;更何况儿子从来不曾为了下人跟他争执过。
将阿青从头打量到脚,他实在不明白万里买回阿青,还特别爱护他的理由。若不是如传闻所说,万里真对他存有什么情愫,实在很难解释。
难不成万里终于对蔚家的青心死了心,不再寄望能找到她吗?可是,就算万里打算放弃青心了,城里还有那么多好姑娘可挑选,也不用自暴自弃啊!
猛咬下唇,蔚青心差点噗啼笑出声。
喜欢她是自暴自弃?
姬世伯感慨不已的想法,全人了她心底,要她忍住不笑实在是种折磨。姬世伯的想象可真丰富,她自叹弗如;不过她倒不意外,所有人都认为姬万里始终没放弃寻找她的下落,是种深情的表现。
可惜,姬万里找她的理由,连她都不得而知。
反正她相信,他的执着绝对与情爱无关。
“爹,那种可笑的传闻您也信?”
对于那可笑的消息,姬万里将之嗤为无稽之谈。
察觉始终低垂着头的蔚青心,不但突然握紧双拳,瘦小的身体更微微颤抖着,他还以为他是被爹亲严肃的神态吓着了,对他有几份抱歉,更对爹亲的误会产生不满。
简直是可笑至极,阿青是男是女都还有待确认,就算他真对她有什么感觉,也未必是有断袖之癖,对男子动情吧!何况,他的心意从未动摇。
“凡事总不会空穴来风……”
“意思是,爹宁愿相信捕风捉影的传闻,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既然如此,又何必找我问个究竟,爱怎么想您就怎么想吧!”
终于,姬万里气于有理说不清,拉下脸色。
不顾他人想法,他已拉着蔚青心的手,当着爹亲的面走出大厅。
不仅姬万峰错愕,傻傻被拉着走的蔚青心亦然。
这是什么情况?
这对父子不会为了她、为了这点可笑小事就此决裂吧?
何德何能,她可不想对他、对姬世伯、对姬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也不想有任何影响力啊!
闹成这样,往后她在姬家的日子要怎么过?
看样子,她还是找机会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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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等等!”
一等他们走出大厅,薛宝花再也没办法藏在柱子后头,性急地追了出来挡在要离去的两人面前,瞪着他们亲热拉着的手。
“表哥,你真的喜欢这个黑抹抹的东西了”她满是醋意地问。
表哥为了找那个失踪的未过门娘子,每三个月便出远门一趟,始终没注意到守候在他身旁的自己,已经让她够呕的了,现在竟然钟情于一块黑炭?
每回表哥出门,她可是痴痴守门盼望着他回来,还拒绝了所有上门说亲的媒婆,他却一点也不明白她的心意。
全为了那个不知好歹离家出走的蔚青心!
现在,表哥好不容易像是放弃了那女人,要的却是一个黑抹抹的男人,教她如何能够接受这种打击!她不愿意相信;自己连个男人都比不上。
“他不是东西。”
姬万里好笑又无奈的望着表妹,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阿青。
拉着阿青的手,感觉像是如此理所当然,不免让他有些讶异。
不用说,他知道自己对阿青有相当的好感;否则也不会只为了同情他的身世,就买他回来服侍自己;可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对他会有非分之想,就算猜测他可能是女人也不曾。
不等他放手,蔚青心已经自动抽回手来。
危险,她真的得多加小心,姬万里好像快想出什么头绪来了。“表哥……”似有些犹豫,薛宝花瞥了蔚青心一眼,还是忍不住道:“如果你真的要,也不用找这种货色来糟蹋自己啊!”没关系,表哥终究得传宗接代,自己还是有希望坐上他元配的宝座,就算表哥喜欢男人也不算太糟糕,总比表哥喜欢上女人好;他不能接受的,反而是对方是个这么丑的男人,徨论她跟这个阿青还有心结在,誓不两立。
她丑吗?蔚青心突然很想照照镜子,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丑。
不过,她倒是挺佩服这薛宝花的大肚量。
啧,能下决心跟男人共侍一夫的女人可不多,可惜姬万里一心觉得她可笑。
蔚青心置身事外地想着,却突然又被人拉着往前走,差点没让自己的脚绊倒。
很显然,姬万里懒得跟他表妹废话。
可是他的作法肯定又会让人传出更多荒诞的事来。
瞧,被丢下的薛宝花一脸愤怒,完全不能接受她表哥这样对她。
除了妒意,薛宝花对她又多了一股恨意,怕是更不会轻易放她罢休了。
没人问过她的意见,她连喊冤枉的机会都没有,可悲哪!
要是存心招惹姬万里,她何必十二岁就下定决心离家出走,只为了逃开那束缚着两人的婚事?
天不从人愿,她也是百般不愿意再见着姬万里啊!
天晓得,她东躲西藏,怎么会又趟入这趟浑水?好没道理。
难道真是命运躲不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