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第三章

作者 : 孟华

会外遇的人,到底都定些什么样的人?

精神分析专家与生物心理学家都认为人的本性是「多夫多妻」,而一夫一妻制压抑了这个本性,而婚姻更会使人从绚烂归于平淡,长期单一的生活,总会使人不自觉想寻求一些外在刺激--

而所有外遇的起点都是从幻想开始!

是她亲手终止了他们夫妻问的亲密行为!

发现丈夫有「外遇」的可能性时,她便无法忍受丈夫的碰触,尽管她始终没有掌握到真实的证据--连征信社的回报都是--正常的。

可她就是知道,即使没出轨,但心灵、精神层面上的出轨,已经发生了,而她完全无力掌控,甚至阻止。

从她心里所生出的洁癖跟厌恶感全都在三个月前,丈夫企图抱她时爆发了出来。

「你不要再碰我!我不认识你了,你是谁?你真的是娶我的那个男人吗?如果你心中没有我、不重视我,你就不要碰我!」

那夜的歇斯底里,她依旧记得很清楚,嘶吼完后,她痛哭失声,而丈夫只是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她一直哭,直到她哭到不支睡着,醒来后,她穿著睡衣安躺在床上--是他为她穿上的。

走出房门,丈夫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抬头对她说声早安后,便径自吃着早餐,什么都没说,而她也没吭声,沉默地用完早餐,沉默地出门上班,一如往常的步调。

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如此,丈夫回到家后会跟她说些话,她也勉强应答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我们离婚,好吗?」有一天,她终于开口了,因为她真的撑不下去。

丈夫看着她,没说话,摇摇头,起身安静的离开。

她没有逼迫他立刻回答,两人身上都有各自的家庭压力和社会规范的考验--这些都足以影响他们目前在社会上所建立的身分和地位,所以绝对需要时间和考虑--种子既已种下,现在就看会怎么成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如今都过了三个月--

他们还要再拖多久?还要再给彼此多少时间呢?还有希望挽回吗?

反正……她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必要时只是快刀斩乱麻罢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今天是他第三次来跟她谈话,但从他一进门,坐进沙发后便安静不语。

「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彭皓谦看着地面。「我跟--我妻子之间的关系更僵了。」

真巧!她也是!不由得对他生起同理心,但同时也有恼怒。「你还是无法跟你的妻子坦白?」

「不能!我就是说不出口……」他突然看向她,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忍不住怦然。「告诉我,医生,我来这里找-谈有用吗?如果到最后,我还是无法跟我的妻子沟通,让她了解我,那现在做的这一切有何用处?」

她愣了愣,如果是平常的病人这样质问她,她一定会立刻开口提出保证,但不知怎地,在他迫人直接的注视下,突然开不了口。

吞了口口水,脑中思索着最佳的解答。

「老实说,我不能保证。」她深吸口气,教过她的老师们听到这个回答,一定会把她骂个臭头,竟敢这样对病人说话?!

「我只能问你,你是否有心要挽回婚姻?想要跟妻子修好?」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来这--」

「既然你有心,而且也努力寻求解决之道,在未达成你预期的目标就放弃的话,那么一切就不可能会改变!」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愈说愈激昂,她--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定定看着她,原本黯然的表情因她的话而亮了起来。「所以还是有希望吗?」

他的目光太热切,好象她可以给他「必成」的保证!暗自吞下叹息,露出医生应有的专业自信笑容。「总要努力过后才知道,不是吗?」

脸上闪过不能错辨的失落。「我明白,我会努力的!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的!」

彭皓谦闭上眼一会儿,让自己沉静下来,然后再度开口说着关于他的故事--

我现在要说的事,是我从未跟别人提及过的,即使是我的亲人以及我枝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因为关于她的事,我只想放在我的心中,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不愿意让人知道--所以-是第一个。

在我决定成家立业的二十八岁那一年,遇到了她,当时我认为,这是老天爷注定的,让我可以遇见理想的伴侣。

那天,我和她一起走进那家咖啡店里,在她摘下面具的-那,我阻止了她。

她望着我,面具下的眼眸,像黑色的大海般,会让人不自觉沉溺在其间,然后她开口了:「为什么?」

「我怕我见了-,会忘了我是谁。」我声音低哑地说道。

「那--」她缓缓举起我们仍交握的手。「要不要放开,然后--转过身,从此不再交会呢?」

不!我无法放开她!在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不可能放她走!只是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如果……-会让我万劫不复呢?」

她定定看着我,像过了一个世纪,她开口说道:「如果真会如此……那我会陪着你--」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绝对逃不了,于是我亲自伸手揭开她的面具,直接面对我的魔!

她真的很美!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比我想象中年轻。

我们手牵着手--不!应该是说她牵着我,走到前头,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我们开始说话。

我记得我问她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愿意跟着我万劫不复呢?」

她看着我。「我不知道!但是会让我有这样的感觉,你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第一个人!」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道。

以前只听说倾城、倾国之恋,虽向往但不求之,毕竟为爱牺牲了一切,是多么荒谬的事,我一向认为自己的性格淡然,这样的爱离我很远,可当时我却有这样强烈的感觉,我将会拥有一段强烈的爱情!

该感到恐惧吗?应该要的!但事实上,当时的期待多过于恐惧!也许这就是今生唯一的一次,错过便将抱憾终生。

我们开始交往、谈恋爱了!

那段日子,每天一睁开眼想到的就是她,梦里也是她,闭上眼想的也是她。

因为认识她愈多,迷恋她也愈深。

她不仅外表美丽,她的内心世界更加灿烂夺目。

她经常会做出让我惊奇的事,我们假日出游,漫步在山林间,她会和着鸟鸣虫唧流水声,月兑下鞋子自然地跳起舞来,-那间,化成了林间仙子,舞颂着大自然的美妙。

我喜欢听她说话,听她讲述她的成长经验,听她说跳舞的苦与乐,听她说她眼中看到的世界……那是个迷人、眩目、充满活力、新鲜感的地方。

有时我听了不禁怀疑,我跟她是站在同一个星球上吗?为什么我们看到的东西是如此不一样?!

她出生于一个很单纯的家庭,是独生女,父母都很疼爱她,她从小就喜欢跳舞,所以父母就不惜花费金钱培养她跳舞,尽可能让她做喜欢的事。

虽然她是如此被娇宠,却没有骄气。

她的情感表达很直接,喜怒哀乐让人清楚读得出,总是毫不矫饰说出她内心的话语,让我不用猜疑,就可以完全明白她的感觉,所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一点都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

不能说她对每件事的看法都对,只是我不忍心去纠正,因为不想太早让她认识这个世界的黑暗或灰色地带,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可以继续用这种梦幻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有险恶的东西,由我替她挡着。

看着她扬着无忧的笑奔向我时,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

我爱你!

这三个字总是自然而然地从我们的口中逸出,因为胸腔涨满了对彼此的情感,有时候光凭说还不能宣泄,所以只能透过拥抱、亲吻以及来表达,可即使如此……还是觉得不够!恨不得两人能时时相守,如连体婴般的不分离。

我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在我们第一次时,她并没有落红。

可我不在意,我也没想问过。

因为她对我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人像爱我一般那样的深!

这样--就够了……呵!至少在当时我以为这样够了,也自诩自己是新世代的男人,根本不会在意那片薄膜!

她太美了!如果在遇到我之前,没有其它男人想要得到她,企图追求她,那是自欺欺人。

她的过去我不在意,最重要的走现在、是未来,我跟她的未来!

是的!现在看来,那只是谎言,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事实上在当时我并不晓得这个谎言对我的影响有多大,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或者说,就是现在,我才看清楚了,也才有勇气承认,这是个自欺的谎言。

在我们恋爱期间,我最大的情敌是舞蹈以及跟她搭配跳舞的男舞者,明知许多都是应舞码的需求,那些男舞者会碰触到她的身体,可我仍忍不住嫉妒。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会去看她的排练情形,有时碰上,宁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也不想多看。

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发怒!

是!我是个小心眼的男人,这点我承认!

不过对男舞者的嫉妒与厌恶,却比不上我对「舞蹈」这件事的妒恨!

因为她热爱舞蹈的程度……更甚于一切,虽然她总是笑着告诉我,我跟舞蹈对她而言,都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可这话并不能安抚我,我跟舞蹈,对她究竟哪个才是心头第一位?我并不想要并列,我想当那鳌头!

她四岁就开始习舞,国小、国中、高中念的都是舞蹈班,她每天一睁开眼,清醒的时间有大半都是在练舞,为了跳舞,她用尽心力,是她从小一步步咬牙走来的。

她人生的全部几乎都在此。

她在舞台上耀眼的表现,全都是辛苦用血汗、用泪扎实练习得来。

每当我看到她因练舞而脚伤累累,旁人看了心疼,当事人却觉得那是荣耀的印记。

所以如果要我去跟她争吵和舞蹈的排名,只会显得我这个大她快九岁的人幼稚且无理取闹了!

何况真要比的话,我比舞蹈更晚进入她的生命中,舞蹈才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事物。

如果说舞蹈是属于她自己,那舞蹈以外,便是属于我,我必须、也一定要接受这样的安排--因为我爱她。

有人称她是国内少见的天才舞者,当她站到舞台上,就像在舞台下一样引人注目,但是更加耀眼,如天上星星一样。

我还记得看过她第一场公演,她舞着天鹅公主,让我看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从不晓得舞蹈竟是那么美丽的表演。

看着她,我深深为她的光芒和才能所倾倒……从那一刻,我便知道,她是舞蹈之神所挑选的使女,透过她向世人传达舞蹈之美。

不过那一刻--我还不知道,那个领悟对我的杀伤力有多强。

我们交往的第一年,一切都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浓情蜜意,我当时想,只要她一毕业,我们便立刻结婚,如果她不急着结婚,想要在舞蹈上继续发挥,我也会毫不迟疑的同意,并给她最大的帮忙。

我并不想因为跟我结婚,而断送了她的舞蹈生涯,她跟我结婚后,她将会更快乐、更自由,因为有我守护她!

可是--就在她毕业前,这个梦想被粉碎了。

那一天……我至今远忘不了,因为那一幕反复地在脑海里上演,无论怎么做都摆月兑不了。

她像粉蝶般地扑进我的怀中,兴奋地说道,她已经收到欧洲某个舞蹈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毕业后她就会过去深造,并加入舞团做世界巡回演出。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懵了。

好象听到外星人说话,完全无法反应、理解她的话语。

混乱中。「-……-要出国深造?」从没听她提过。

「嗯!这个舞团是世界一流的,能进去真的是太棒了!」

我还是无法理解。「-……从没说过要加入这个舞团的事……」

「当然不敢先跟你说呀!因为我很怕没有入选,先说了却落榜,不是很丢脸吗?所以我要等到确定之后才跟你说,给你个意外之喜。」

这的确定意外,但它不是喜,是我的恶梦!

「呃,为什么-不留在国内呢?在国内一样可以好好的跳舞呀!」我试着用最平和的语气说话,不愿让她看见我心中的纷乱。

「不!国内的舞蹈空间还不够成熟,待在这,我只会原地踏步,无法向前进。」

「-可以加入云门,云门已是世界首屈一指的优秀舞团。」

「云门是很优秀,若我留在国内发展的话,云门会是我的首选,但我想深修的不只是现代舞,我对芭蕾以及西方各地的现代舞也有相当浓厚的学习意愿,这是我自小的愿望,从小我就立志--长大后要舞遍世界各地!我想要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到我的舞蹈。」她脸上绽放着光彩说道。

听到这,我不得不沉默。

她的梦想令我深深震撼,

世界!她的梦想是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她的舞。

这样的梦想--对我而言太不可思议,也难以想象。

我没想过要走出台北市,甚至连台湾都没有!

梦想……是小时候的事,长大了--谁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呢?

现在--我只要求我的工作可以顺利,我只要求能在公司里尽情的展现能力就可以了,升官封侯--该有就会有,不该有的也勉强不来,不是吗?

思及此,真的让人汗颜。

和她比起来,我的梦想……简直是微不足道。

我能阻止她吗?

我有资格阻止她吗?

因为我只希望她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伴侣,可以让我好好地爱她、宠她,我们组成一个家,一个我保证会让她幸福的家。

但--这对她而言,称得上是梦想吗?

或许看到我的表情有异,她面露担忧的望着我,迟疑的开口问道:「你--不赞成吗?」

对!这个字几乎要月兑口而出,可我什么都没说,过了好片刻,只是抬起手,模着她的脸。「-就没想到--这样做会离我很远吗?我们不能天天见面,不能天天说话……我现在无法想象-到国外后,没有-的日子该怎么过。」说完后,我感到一阵心虚。

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使用情感的包袱拖住她,但这是我仅刺唯一最强而有力的武器!

她听完后,脸色黯然。「嗯!这也是唯一让我牵挂的地方,一想到得跟你离那么远,我就……」她投入我的怀中,仰起头。「那--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陪我练舞!」她哀求道。

我苦笑。「这怎么可能?我的工作在这里,跟-出国后,要做什么?只陪着-、看-跳舞吗?」

她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对了!你可以去念书呀!再去修个什么……博士回来吧!」她一脸跃跃欲试地说道。

在那一刻,我突然恨起她的天真,在她做这项计划前,难道都没事先为我想过吗?可是我无法在她面前发作。

我深吸口气。「傻瓜!-以为外国的博士学位好拿吗?何况--我现在并不想再进修,目前工作所给予我的挑战已经很足够了。」

她沉默下来。「那怎么办?我们都不想离开彼此呀!」

我多想跟她说,那-就不要去呀!想跳舞也可以留在台湾,从台湾也可以走出世界的。

不知怎地,这话不仅没说出来,两人也因此僵持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共识。

我不想逼她留下来,但我也不能放她走!

然后她突然哭了出来。「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这可能是我一生拥有的唯一一次机会!舞蹈的世界是如此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少、学到了多少?可舞者的生命是如此短暂!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都在这,我现在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呀!」

听到地这话,我心如刀割。

对我--她也是一生中遇到的唯一,要我如何能放她走!

但那时,我也发现了,如果没让她走,她含恨我的!恨我提前扼杀了她的舞蹈生命!

一星期后,想了许久,我终于开口对她说:「没关系,-就去,我会等-回来的!」

「真的吗?你会等我?」她一扫多日的阴霾,露出阳光般的开心表情。

「我当然会等-!不然-说该怎么办呢?」事实上我怀疑,即使我开口阻止她去,尽管她会犹豫,可不会留下来的。

何况--我曾经做出这样的允诺--会尽一切的力量完成她的梦想。

然后在她出发的那一天,我亲自送她上机场,向她挥手道别。

说到这,彭皓谦停了下来,目光望向远方。

文瑾则好半晌都无法反应,整个人仍陷入故事的情境中。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来……你们就失去联络,而你也因此跟……跟其它的女人结婚吗?」

他缓缓转向她,目光流露出痛苦。「不!不是这样的……」他闭了闭眼。「对不起,我突然觉得好累!剩下的事能不能下次再跟-说?」

看得出来,为了讲述这段过去,他也投入了相当多的情感,一些不想去回忆的,也再度被挑起,所以才会露出疲色,而且--时间也到了。

她点点头。「好的!我们就留到下次再说……你打算何时再来?」

他揉揉眉间。「……后天,好吗?我明天有事。」

「可以,一样的时间?」

「嗯!」

她在行事历上记了下来,然后他起身,点头向她道别后便离去。

他离开后,她坐在沙发里,动也不动良久。

然后她弯身打开公文包,拿出之前收到的蓝色信封,里面刚好也是舞展的邀请票,原本她是想邀丈夫一起去的,不知道如果改邀彭皓谦去,他会有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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