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姊,刚刚友华的周总打过电话过来,说要跟妳谈一下他分公司的设计。”三寸高的高跟鞋甫踏入工作室,总务小妹,谈依然,便马上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将一连串还不到早上九点办公室时间就打进来的电话,一一汇报给工作室里最美艳又最忙碌的前辈听。
小总务连珠炮似的汇报,并没有让文清穗脚下的步伐因此而停下来,她笔直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让谈依然跟着走进来;在谈依然完全汇报完之后,她将大包包放在桌子上,用自己穿上三寸高跟鞋后的一七三身高,俯视穿着运动鞋只有一五零身高的谈依然。
“谈小妹妹,我昨天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是不是有给过一张名单给妳?”猫儿似的圆眸瞇起,格外有威胁感,“妳还记得吗?就是一张薄薄的,上头只有十来个名字的纸。”
见她反应,谈依然身上每一根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
“是……是的,那张纸在我的桌面上。”她差点没拿个框将那张纸给表起来;她含着泪,拚了命似地猛点头。
“那我有跟妳说过,那张纸上的名单是作什么用?”两只白玉似的玉手,“啪”的一声黏在谈依然有点婴儿肥的肉肉小脸上,使坏地揉起来。
“回绝……”口齿不清地回答着,谈依然此刻脑中浮现的,却是大大的“完了”二字,“穗姊……”她孬种地求饶着。
“妳说说看,妳进了工作室多久了?”文清穗阴阴地问道,白玉小手还不放过手感超棒的脸颊,改揉为捏,将谈依然的脸当粉团在玩。
“半,半年……”小小总务不敢反抗,含着两泡眼泪回答。
“半年,就一般人而言,应该已经开始帮忙想设计图,请问谈依然谈小姐,为什么妳依然在做总务的职位,难道妳对此这么乐此不疲?”文清穗最看不过没有上进心的小妹妹了。
“穗……穗姊……”
“嗯,妳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啊?”猫眼瞇得更小,无言的威胁,如同蜘蛛网一样地包围着谈依然弱小的心灵。
“穗姊,我……我改进,我马上改进。”谈依然马上拍着胸口保证,保证自己下个月开始必定会晋升一级,把总务的工作全部留给新来的工读生自己慢慢做;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文清穗一定会整得她飙泪狂叫“我以后不敢了”。
“真的?”瞇起的水眸睁大,恢复成平日的大小。
“真的,真的,真的!”连续三个“真的”,外加头点得快要断掉地保证。
“那好吧,现在就去给我回绝那些名单上的人,说给他们的设计图已经是最完美的,不可能再改,如果要改,就叫他们换工作室!不过,已经设计好的图还是要跟他们要钱,这是合约上写清楚了的,知道吗?”她文清穗从不做白工,更不会让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家伙来打扰她的工作。
“是!”在魔掌下逃过一劫的谈依然,抓紧了手中的笔记本,在文清穗手劲减轻时,连忙将自己软软绵绵的颊肉“拔”出来,逃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苟延残喘。
文清穗没好气地瞪了她逃命似的背影,叹了一下,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妳为什么总是这么严厉地对待每一个可爱的小总务?再这样下去,妳就要变成我们工作室的名胜……『蛇蝎美人』了。”温润好听的男中音,伴着一阵的轻笑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妈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个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只懂得发骚,啥正事都不肯管,而且可恶地把当黑脸都推给我去扮的老板,我哪需当什么坏前辈。”还蛇蝎美人呢,切。
文清穗瞪住那个笑得温文的老板,“也不想想,是谁在我刚进来工作室时,把我一个人当作三个人用,操得我差点爆肝进医院?”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那时候工作室才刚刚成立嘛。”一句话就带过一切,“而且,妳不也觉得很有成就感?”所以好好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吧!
“去你的。”她啐了他一口,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但出自这个口蜜月复剑的家伙口中,就要特别特别地小心,省得被卖了还傻傻地替他数钱。
“好女孩不应该说脏话的。”一听就知道是意思意思地提醒,反正她本就不是他的责任,他才不会管太多,“凤儿呢,今天早上不是跟妳一起上班的吗,怎么还没看见她?”
这才是他一大早进她办公室的理由吧?文清穗用目光毒杀他。
“年底年终奖金加成。”他大方地加饵。
妈的,那不也是她赚的辛苦钱?不过能够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也算了,“她今天想搭捷运。”她不敢说,其实是因为自己跟邵志扬斗气,所以扔下杨凤儿让她自己搭捷运回来。
“是吗?”很怀疑的口吻。
点开程序准备修改昨天与客户商量好的设计图,她心虚地看了眼还站在自己门口的男人,“你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答案也给了,这男人却一反常态地伫在她的办公室里……
唔,有阴谋的味道。
凌寇关上了门,走到她的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小穗,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文清穗的反应是猛地退后几大步,就像总务小妹刚刚的反应,身上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老天,那过分温和无害的微笑,有谁来告诉她是怎么的一回事?
“小穗,帮我一个忙。”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更加温文儒雅的微笑。
如果是其它员工看到他这个笑,必定会迷得捧住胸口大喊“王子啊……”,但她是文清穗,那个因为被他看上了她的一张设计图,而被拐这间工作室做牛做马的可怜员工。
“帮什么忙?”她小心翼翼又非常谨慎地问。
“当我的女朋友吧,小穗。”好听的男中音,道出一个炸得她七晕八眩的“帮忙”。
“为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那嗓音很熟悉;凌寇听着那声音,一双眼彷佛能够穿透过那堵墙,看向外头那娇小可爱的小女人。
“因为,我已经等了太久,已经等不下去了。”
似是没头没脑的话,文清穗还是一听就懂了,原来是因为那个迟钝得教人发指的杨凤儿。
“所以你准备把我当挡箭牌,实行『你吞她』的计划?”让她这个狐狸精挡住所有肖想他的女人,然后在暗地里将小可爱生吞活剥,好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反正,妳现在那个男朋友一点看头也没有,这样下去的话,他不用多久便会背着妳去行劈腿之实,这种男友不要也罢。如果妳帮我的话,条件任妳开,而且妳还可以拥有一个人人皆羡的男朋友。”他对自己的身价非常有信心。
他的话挺诱人的,尤其是那句“条件任妳开”的话,真的悦耳得令她忍不住想偷笑。“年底多付我半年的薪水,外加两个月的大假,我就帮你。”既然是终身大事,她当然敲竹杠敲得毫不留手。
“三个月的薪水,外加一个月的假期,旅游期间的费用由我来付,如何?”他讨价还价。
虽不满意,但可接受。文清穗勉为其难地点头,“成交。”
◎◎◎
“为什么你没有接小穗?”邵家主母一脸不爽地瞪住那个坐在餐桌上发呆的笨儿子,“我不是有交待过你,一定要好好地把人给我接过来的吗,人呢?”
“她说要自己过来,我也没有办法。”邵志扬很无辜地回答,可是头上还是硬吃了爆栗,“痛!”他捂住痛处大叫出声。
邵妈妈瞪住儿子,心中不禁大叹,为什么自己会生了一个这么笨得要命的儿子?给他制造机会,却给他傻傻地浪费掉!要知道,孝顺又听话的小穗是她心中最佳的媳妇儿人选,而不是他在外头交的那堆杂七杂八的女朋友。
“为什么打我?”邵志扬再度无辜地开口,那副装可怜的死样子,看得邵妈妈又想一记爆栗给他狠狠地敲下去。
“你这个……”河东狮吼差一点就重现江湖,幸好,一声的门铃及时响起,救了邵志扬一条小命。
“一定是小穗来了!”他兴高采烈的反应就像是自己中了彩券一般,一阵风似地冲往大门恭迎文清穗的到来,“小穗。”他笑瞇了眼,唤着那个一脸疲倦的女人。
“嗨。”文清穗点了点头,累得快要散骨的她只能给他一声平淡的招呼。
“小穗来了吗?”邵妈妈一听到心中最想念的那嗓音,连忙挤开儿子,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哎呀,小穗妳这孩子,最近是不是忙坏了而没有时间好好吃饭?瞧妳下巴都尖了,看得邵妈妈心疼死了。”那怜爱的态度,彷佛眼前的文清穗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幸好邵志扬一点都不介意母亲将这份怜爱全都给了文清穗,而对他就好像是捡回来养的一样,反正他老妈疼得是文清穗,他的好朋友,所以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完全没有意见。
“邵妈妈。”面对长辈,文清穗扬起一抹甜笑,乖巧地叫人。
“乖。”如果这声“邵妈妈”可以去掉头一个字,邵妈妈真的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只可惜她那个既笨又无脑的儿子一点本事都没有;思及此,邵妈妈用着眼角的余光狠狠地瞪向他。
又怎么了?在状态外的邵志扬冷不防被瞪,但却找不到自己“无故”被怒视的理由,只能用着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那对仿如亲母女的女人。
邵妈妈没好气地再瞪了他一眼,然后牵过文清穗的手,往厨房方向走去,“来,小穗,邵妈妈熬了妳最喜欢的人参鸡汤,妳经常都忙着画设计图,文华跟婉言又不在家,没人熬汤给妳补身子,今天晚上一定要喝多点汤,补一补身子,知道吗?”
“麻烦您了,邵妈妈。”听到敬爱的长辈又为她忙碌了,文清穗不好意思地说着,心底感到一阵的暖意。
“傻女孩,这算得上是什么麻烦?看妳把汤喝光,邵妈妈才觉得高兴,很有成就感呢!”就说果然是女孩子比较贴心,她熬了这么多年的汤,就只有小穗一人对她说过麻烦她与谢谢她之类的话,而她的老公与少根筋的儿子,从不曾对她说过任何一句类似的话。
邵妈妈不禁又开始感叹,为什么文清穗不是她的女儿,或者是她的媳妇儿呢?
“你跟着来干什么?快把东西拿去放好,然后上去叫你爸下来吃饭,别再窝在书房里写他那么什么鬼画符的书法了!”将文清穗手上的大包包往儿子扔去,也不管他会不会因而得被那分量十足的包包撞得内伤,邵妈妈径自凶巴巴地说着。
邵志扬不得不再一次怀疑,自己真的是捡回来养的,揉了揉被撞痛了的胸口,他装可怜地看向自家老妈身旁的女人;不过,那个狠心的女人早就被他老妈精心熬制的汤给吸引住了,一点注意力也不分给他。
认命地拎起大包包,他走上楼将包包放到客房里,然后遵从母亲的吩咐,绕到书房里叫他的父亲大人吃饭,在门板上意思意思地敲个两声,邵志扬经验老地道开门自己走进去。
他的老爸,只要一拿起毛笔,就好像完全与世界断绝了联系一样,不论是大风吹或是大雨打,一样面不改色地继续专注于他的大作之上。
如果邵志扬像以前那样傻傻地站在外边等里头这个开口叫他进去,他可能等到第二天的早上也可能等不到,所以吃过无法数清次数的亏后,邵志扬学聪明了;基本上,如果要从邵爸从墨青的世界里拉出来,除了由邵妈妈亲自上来唤他以外,就只剩下……
“爸,小穗来了。”邵志扬站在门口,用着只比耳语大上一点点的声量,但原本专注于宣纸上最后一只字的邵爸却好像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吼一样,迅速地抬起头来。
“小穗来了?”邵爸抛开手上的叫价上万的毛笔,往书房外疾步走出。
被遗留下来的邵志扬再一次肯定,其实文清穗才是邵家的小孩,所以他的爸妈才会特别地疼她,差点没将她捧在手心上好生地呵护。
算了!他甩甩头,因为想太多也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苞着走出书房,他尾随父亲走到饭厅,远远看到餐桌上除了放着热腾腾又香气四溢的美食外,还有一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相册……那是一本厚厚的,里头放满了好几十个男人的照片以及基本数据,用来相亲的照片册。
邵志扬只觉额际的青筋绽起,上前一把抢过文清穗打算翻看的相册。
“阿扬,你做什么?”不待文清穗开口,好事遭人打断的邵妈妈满脸杀气腾腾地质问,左手更是摆好的姿势,准备给他一记狠狠的爆栗。
“您给她看这个做什么?不是说今晚是叫她来吃饭的吗?”邵志扬无视娘亲的铁拳,径自地与她大小声。
“给小穗选蚌对象啊!”邵妈妈理直气壮且理所当然地说。
“她才二十五岁,还不到『拉警报』的年纪,选什么对象?”
“是『已经』二十五岁了,你知道她这个年纪有多少同龄的女孩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吗?你娘当年我在这个年纪,你这个浑小子已经会走还会说话了!”邵妈妈倒竖着眉,怒瞪这个没出息的笨儿子。
“您那是早古年代,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哪能相比?而且小穗是小穗,其它人怎么能跟她比?”邵志扬也是理直气壮的。
“什么早古年……”邵妈妈被一句早古年代气得七孔生烟,准备月兑下脚上拖鞋,打扁这个口没遮拦的死小子。
文清穗在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拖鞋时淡淡地开口,及时拯救了邵志扬:“邵妈妈,抱歉让您费心了,但我不想相亲。”
邵志扬一副“我就知道”的胜利表情,看着自家老妈。
可是邵妈妈并没有就此被打败,她不放弃地追问:“为什么,妳不是已经跟那个谁分手吗?小穗,邵妈妈跟妳讲,你们年轻人不要以为分手后需要什么冷静期的,分手后要赶紧找一个比以前那个更加好的,才不会让前一个以为妳还对他念念不忘,懂不懂,老公,你说是吗?”边劝还边问着端坐下来的邵爸。
“对,小穗,快点找一个疼妳的男人,别再想以前的事了。”邵爸认真地看着文清穗,语气平淡,却教她一愣。
以前的事?邵爸指的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吗?
她很确定,她在分手后,并没有再想过那些男人的;然后,她看到邵爸的目光,挪到还在跟邵妈妈争论她不需要相亲的邵志扬身上。
她马上就会意了,“邵爸,您误会了……”
“小穗,邵爸有没有误会,只有妳自己知道。”邵爸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好男人,幸福地过一生,那就好了。”
面对疼爱自己的长辈,文清穗有瞬间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她的心,莫名地涌起一阵的慌,因为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梦,以及现下心底的那阵慌,让她害怕,而且邵爸的误会,是真的。
“小穗,我看妳就选一个吧!”邵妈妈不理会邵志扬的阻挠,将相亲册放到她面前。
文清穗回眸,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从当中选一个男人相亲,让邵爸知道他真的是误会了;可是,纤纤的白指还没有指向相片,她便想起了与凌寇的交易。
“不,真的不用,邵妈妈,我已经找到了。”她对邵妈妈说,也对邵爸说。
“找到什么?”可是,开口问她的人不是邵爸或是邵妈妈,而是应该置身事外的邵志扬。
“我已经找到一个愿意跟我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的男朋友了。”她说,眼睛看着尊敬的邵爸,睁着眼说出与凌寇不曾作出的协议,“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跟他会结婚。”
岂料,她在邵爸眼中,竟然看不到释怀,反而看到了担忧。
她很想告诉邵爸,她并没对邵志扬念念不忘,那只是年少无知的一场短暂暗恋而已,她老早就已经忘掉了……
只是,妳真的全忘了吗?
一把声音在心底反驳着她,教她彻底地失措了。
“小穗,那是谁?”邵志扬追问着,虽然文清穗曾经交过男朋友,但却从不曾听过她是以结婚为前提的,难以言喻的着急,倏然包围住他。
“是凌寇。”她答应替他追杨凤儿,那么也应该也不介意成为她的挡箭牌吧?
“是妳的老板喔?邵妈妈见过他,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对于上次不期而遇的情景,邵妈妈记忆犹新,并且在心中对凌寇有着高度的评价,“哎,如果是他的话,邵妈妈就不担心了!老公,小穗的眼光真好,这里头的男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凌寇的。”
听着自家亲娘对另一个男人赞不绝口,一种窒息的感觉窒住了邵志扬。
“阿扬,你也见过小穗的老板吧,你觉得他好不好?”他的娘,还当面问他。
他看邵妈妈,而后看向文清穗,而她也正睁着一双水眸看着他,似乎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呃,这,我觉得……”他觉得,他得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问题。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你这孩子在支支吾吾些什么?”邵妈妈对于儿子的支支吾吾的态度感到极不耐烦。
“凌寇……很好啊。”他闷闷回答,因为实在找不到凌寇有什么缺点或不好的地方。
“听吧,连阿扬都认为凌寇不错,小穗,妳这次真的找对人了。”邵妈妈笑弯了眉,兴高采烈地抱住文清穗,就像听到文清穗要结婚似的。
文清穗也笑了,可是她却无法忽略掉,心底涌起的那抹失望。
她在期待些什么?还在期待邵志扬对她说什么?
都怪邵爸,干嘛跟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就连自己,也莫名其妙起来了。
她嘟着唇儿,有点哀怨地在无人注意的情形下看了邵爸一眼;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一双墨眸一直看着她,眉头一直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