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静兰……”.
穿着绿军装的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宣读各班级抽调进校文艺队的学生名单。袁静兰只转头望窗外,目光掠过窗台上一盆静静的兰花,去眺望操场上那一块澄澈碧蓝的天空。
她是班级的“外来者”,是注定的丑小鸭,所以这些活动向来与她无缘。她想的无非是好好地念自己的书,安安静静地不要招惹人家白眼,就也够了。
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看见一帮孩子跟在父亲身后,蹦蹦跳跳地唱着揶揄的童谣。那些孩子不懂事,以为自己唱的不过是普通的歌谣,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一字一句都是在骂他们前头那位老人家。
好在父亲心底也算宽广,虽然脖子上挂着沉重的铸铁炉盘,可是还能听着孩子们的歌谣,眼角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可是袁静兰看在眼里,如何能不疼在心上累!
最为残酷的是,纵然心疼却也不可上前救护,必须让爸围着整个居委会辖区的各条街绕过三圈之后,他们才肯放爸摘下炉盘,回家吃饭休息。
一旦又有别人的批斗会,爸就又得被抓出去按倒在台上陪批……
那样的生活袁静兰真的过够了。与那相比,这所定位特殊的学校里反倒像是天堂,就算受点小委屈,就算有点小冷落,袁静兰也是知足萌。
爸也常说,要知足。否则以她家的成分,她如何还有书可念?可何况是进入这所只有根正苗红的大院子女才能入读的学校。
却没想到,老师竟然喊出她的名字。袁静兰的同桌捅了她一下,她这才弹簧一样站起来,惊愣望着老师,“老师,怎么会有我?”
问题刚问出来,袁静兰自己也已经找到了答案。右前方隔壁小组坐着的靳欣正在得意地笑,还跟她一桌的于静怡嘀嘀咕咕什么。
袁静兰就懂了定然是靳欣又想要她出丑。
可能在所有人眼里,她袁静兰不过是个面色苍白、身子瘦弱的丑小鸭,怎么会跳舞,又怎么敢登上众人面前的舞台上去展示自己的舞姿?所以靳欣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
“袁静兰,这是响应伟大领袖……”老师抱着红语录说出慷慨激昂的话,“所以选中你,是你的造化。怎么,看样子你还有意见?”.
放学后就是第一次集合,袁静兰站在一群身材高挑的女孩儿里有些局促。还好于静怡因为是弹钢琴的,所以也是文艺队成员,两个人还是有个伴儿。
排练的内容是一场《红色娘子军》的群舞,袁静兰被安排在最后排、最角落,袁静兰倒也乐得不起眼。
结果没排练几天,老师们就传来消息,说这次国庆文艺汇演已经有好几所学校都上《红色娘子军》的群舞,如果他们学校再来这个节目,就算排练再好,终究也难出彩。
“好在我们还有秘密武器!”文艺队指导老师笑眯眯说,“我们还有靳万海与于静怡的钢琴和手风琴的合奏!”
那天是袁静兰第一次正式认识靳万海。
音乐老师陪同,在文艺队员们的掌声里,靳万海含笑走进来。
同样是绿色军裤,上身是粗白布的军式衬衫,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格外有了玉树临风的效果。在一群女舞蹈员含羞带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极难得,靳万海当着大家的面虽然也落落大方,但是竟然也红了脸颊。
就是靳万海脸上那一抹红吸引了袁静兰。
靳家是什么人家,所以他们的子女也早已习惯了活在旁人欣羡的目光下,如果此时换了靳欣,定然会得意洋洋、大颜不惭。可是难得靳万海明明落落大方,可是面颊上还是落了一抹羞涩。
难得的真实。
袁静兰想起,之前有几次在校园里,靳欣与她找茬儿,是曾经隐约见过这个人从旁边经过,有次还驻足望过来。不过那时候他都是跟一群男生在一起,所以袁静兰也没好意思回望。此时方知,他竟然是靳欣的兄长,那个被传言几乎神话了的才子。
德智体美劳,几乎无他不能。
可是那一瞬间的好感,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因为毕竟他是靳欣的兄长。靳欣那样的人,她哥哥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所有的舞蹈女生都在含羞带好奇地凝望着前面的靳万海,却只有后排的袁静兰别开目光,望向窗外流云.
接下来训练的主角就变成了靳万海和于静怡。所以的女舞蹈员都坐下来当观众。
靳万海与于静怡合奏的曲目是苏联民歌《白桦林》。俄式民歌典型的悠扬旋律在排练厅里悠然回旋,少男少女的思绪轻易便被牵动。一众少女全都痴痴凝望那坐在阳光里,浑身披满了清光的俊美少年。看他手指灵动翻飞于黑白琴键,可是同时跳跃起来的已经不仅仅是音乐旋律,更有少女们飞扬的心。
袁静兰坐在长凳最边儿上,心里带着点抗拒,却还是不由得被音乐旋律吸引。
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诉说,就是音乐。不懂音律没关系,只要你感受得到那旋律里的情绪。
一曲奏罢,大家都热烈鼓起掌来。
音乐老师开心大笑,“这次我们一定能拿文艺汇演的第一!”
大家的赞扬声里,只有那白衣少年静静起身。仿佛尘埃落不上他白色衣襟。他静静笑着对老师说,“其实我们还能做得更完美。大家也能看得到,我与静怡同学的表演,都是坐在琴凳上的,用以控制舞台和吸引台下观众的只有音乐本身。今天这个场合没问题,但是到了汇演那个晚上却未必能这样奏效。”
“万海,怎么呢?”音乐老师急问。
“汇演的当晚,场地比这里大了十数倍;台下的观众也是数千,所以只是靠我与静怡同学的琴声并不足以控制场面。毕竟听觉有时候要让位于视觉。”靳万海淡淡地说。
“万海你说,这可怎么调整?”
万海一笑,目光仿佛不经意掠过长凳上坐着的几十个舞蹈员,“其实老师我建议不妨加入配舞。这样舞台上有视觉的弥补,会让场面更好控制,而且更吸引人。”
无论何样年代,漂亮的女舞蹈演员总归吸引人。音乐老师听着也是一拍掌,“那当然好啊!”说着一指做成一排的女舞蹈员,“这不正好现成的!本来群舞《红色娘子军》不能上了的话,我还挺可惜咱们这段时间排练的成果呢,此时不如将两个节目给嫁接起来!”靳万海还是淡淡的,目光又似有似无掠过一排女生,“老师,《白桦林》的节奏比较静,不宜群舞。独舞就够了。”.
“是啊!”音乐老师也一拍手,“我怎么忘了那民歌的节奏了,是不能上群舞,不然就乱了。”
“其实也可以都上。”靳万海边垂首整理着手风琴的背带边说。
袁静兰坐在角落里有些震惊地望着靳万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怎么觉着之前有两次,靳万海说话的时候,目光正好掠过她?一次是掠过她的脚,第二次是掠过她的面庞……
可是他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啊,好像空洞无焦点的,一定是她多心了吧?
更让袁静兰有点心惊胆战的是——靳万海明明在前头专注地整理手风琴背带呢,可是从她的视角望过去,怎么好像看见他眼睛里——贼光一闪?!
贼光一闪!天啊,这个词儿一定不适合来形容那个如白瓷一般清贵安宁的少年的吧?可是,可是除了贼光,她又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他眼睛里那一抹狡黠?
“不是说最好是独舞?她们怎么一起上?”音乐老师显然被万海牵着鼻子走迷糊了。
万海儒雅一乐,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曲目名称为《白桦林》,所以场景里需要许多白桦树。这样独舞的女生穿梭于其间,才更生动,更好看……”
袁静兰端着搪瓷缸子喝水,借以掩饰自己之前的心里的奇异。结果听见万海状似无害说出上述的话——袁静兰只好变成人体喷壶,一口水全喷到窗台上一盆文竹上。
“袁静兰你怎么了?”房间空阔,纵然袁静兰小心了又小心,老师还是听见了。
袁静兰红着脸赶紧遮掩,“对不起老师,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靳万海倒是一笑,“那位同学应该是主动请缨,想要表演独舞的吧?”
----------
啧啧,什么儿子什么爹啊,亏还装得那么儒雅……(∩∩),稍后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