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西按摩的动作拉长了间隔,最终慢慢停下来。
床上,梅老夫人的面容是近几天来少有的安详宁静,老人睡着了。
若西坐在老人床前的椅子里,一时没有起身。
她把老人已显干瘦的手静静捧在手心里,默默看着。肋
女乃女乃出身望族,本不应拥有如此略显粗糙的双手。她知道,那是某个特殊年代,女乃女乃和爷爷在农场劳动改造的结果。
女乃女乃的手就从那时变得粗糙起来的吧?骨节也显粗大。
这几天,她陪着女乃女乃的时候,女乃女乃总是颇有兴致地一遍一遍跟她唠叨那些往事。
女乃女乃的病,已经到了三期,兼之年龄,是不太可能再通过手术治疗了。老人也拒绝动不动就入院。
“等我快咽气的时候再把我往那儿送!”梅老夫人斩钉截铁:“到时候你们守几天,直接送我走就行。”
若西的目光调到女乃女乃脸上,那儿,早已没有了六年前与她重见时的光彩。那时的女乃女乃虽然刚刚进行完手术,可是恢复的不错,依然白皙红润。
现在,各种晚期症状一一显现:厌食、乏力、月复痛、恶心、呕吐、水肿、发热……她不知道还有多少痛苦是她所看不见,不了解的,她只能望着女乃女乃,陪着女乃女乃,恨不能以身相代。
可是女乃女乃是那样乐观豁达,再痛的时候也只是约略皱一下眉。镬
“西儿啊,这几年有你陪在女乃女乃身边,我知足了。到了那边,我跟你爷爷也有交代了……”精神好的时候,梅老夫人靠在枕头上,望着若西的眼睛里只有满足。面前的孙女儿越发娇艳了,举手投足的气度愈加让她喜爱。这个孩子,唯一的缺点大概总是喜欢不声不响,再大的委屈也不说不闹。
小两口刚刚结婚那会儿,应该是有了吧。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看来不是小事。这几年,怎么就没动静了呢?她一直等着,盼着。到如今,怕是盼不到了。
两个孩子面上看是好好的,可不知为什么,梅老夫人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清楚。
渐渐的老了,她也懒得看些书报杂志。倒是小周,还是翻些闲报,只是有时躲着她。这几年,她也明白,子风的事业是越做越大了。大概的世风她也了解些,梅老夫人盘算着,有着机会,要跟子风说点什么。
梅老夫人每思及此,总忍不住叹气:如果自己要走,这大概是唯一的遗憾了……
若西捧着女乃女乃的手兀自发呆,周阿姨悄悄进来,伏在她耳际低语:“子风过来了。”
若西微微顿了顿,看女乃女乃睡的还算安稳,轻轻将女乃女乃的手放下,起身。
往外走的功夫,若西算了算,按他的行程,应该是早晨到的吧。
她今天的课重,下了课就忙着赶回老宅,竟忘了问问。
墨子风立在正房,刚刚周阿姨说女乃女乃睡了,他就没进去。
老人现在能有片刻舒适的睡眠都是难得的。
现在,他看到若西从女乃女乃卧房走出来。一条简单的灰蓝牛仔裤,浅灰色宽身毛衣,显得她愈加的干净清爽。
看着灯下的她,他恍惚了一下。六年前的那个夏夜,着一身墨绿短裙站到他面前的女子,就是她吗?
那时的她,战战兢兢的还是个小女孩。那样的明媚清纯,又带着莫名的青涩。
时光带给她的,该是丰厚的礼物吗?当时青涩的小女孩变成了面前娇媚盛开的女子。除掉了当年的无所适从,他眼见她慢慢修炼着自己,终成一泓波澜不惊的秋水。
周阿姨去餐厅准备了。
若西看着他,该是从家里换了衣服过来的。
“回来了?顺利吗?”她说着,去给他端过来一杯水。
子风接过来,刚刚从家里走的急,现在真有些渴了。
“还好,女乃女乃好吗?”他喝了一口水,熨帖的温度,她好像知道了他要过来一样。
“有时候还好。”若西的睫毛低下去,扯着长长的衣袖,白皙修长的手指往里缩了缩。
那是她习惯的动作。仿佛总是觉得不够暖,怕冷的样子。
预料中的答案。他只好喝完了水,一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那么站着。
“他说,SPD的项目让你不要着急。他看过了,公司是最有实力的。”她突然说。
子风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
难为“他”了,这么多年,若西硬是跨不过那一步。
子风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其实在若西心里,曾经的隔阂应该早就慢慢淡了、远了,她只是,还迈不出最终的一步。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握着杯子。
很久了,她从不关心他工作的事。
这几年,印象中,她好像就剩下念书了。念完硕士念博士,念不成国外的念国内。她似乎也从没忘记Vanderbilt,她只是在等。
想到这些,他突然有些心烦。
周阿姨请两人到餐厅,她领先移了步。
他看着她随意散在肩头的长发,一种久违的香气飘送至他鼻翼。
她很久,都不用簪了。
他是饿了,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胃口。似乎只是生理上在喊饿,心理上则懒得搭理。
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喝着粥,有条不紊。
现在,唯一能牵动她,让她有些情绪的,就只有女乃女乃了吧?他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人,静的像古潭。
千年古潭,波澜不惊。他抿直了唇。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