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风后听了许久雅岚图与伊吾聊天,瞧伊吾说话处处避她的模样,定是不想救她。
想也确是如此,他看上的可是她的夫君,如今,看上她的,又是于他有恩的雅岚图。聪明如伊吾,怎可能得罪恩人拯救情敌。
兰君无法,摆手叫几名侍女离她远些,拖着沉重的锁链坐在榻上,外间的言笑晏晏,她心里火烧火燎。芒
不知道雅岚图安的是什么心,怎的一国之主亲来送粮,这于理于法于情都是说不通的。
她不信他一国之主,会丢下政务,只为给一个日后兴许会成为劲敌的国家来送军粮。
通常这种事,都是作壁上观的,他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傻瓜,做出此等惊人之举,必有他自己的算计。
*
伊吾大帐之内,萧子墨并未昏厥,伊吾将金针刺进他脊背之时,他撑着痛折断了手指,纵他将他的功夫尽数散了去,他也不至太过虚弱而昏厥。
此时手指处传来的剧痛剜心刺骨,想是他没掌握好力度,不是从骨节处折断的,碎了骨茎。
撑着没有受伤的手,他起身下榻,十万分的小心往外走了两步,果真能看见了吗,可能看见的一瞬却被废去一身功夫,成为这大帐之内行动被禁的困兽。
因这一身武功已被散去,就连走路,此时都显得颇为困难。好似一个不小心,便会倒在当下。格
与十一年前不同,那时他失明之前,看到的漫天血红,死亡和绝望。
如今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他有些莫名的陌生感和畏惧感,帐内摆设都是暗褐色,他看到案几上的杯盏,上前模了模,竟是往日里最爱的翡翠杯。
可这数十年,他已经忘记那通透的颜色,就像早已忘记自己的容貌那般,这个世界恍若一瞬间闯进他心里。
带着巨大的空虚,寻兰君而不得的焦躁,和连她容貌若何都不清楚的狂乱。
一切事情,都被打乱了,眼睛可以看得见,可他却有些理不出头绪。
往左侧的琉璃镜旁挪了几步,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身白衣,目光悠远若苍山之翠,若染黛的夜,亦无措至极。
这张脸,愈发的像极了母妃,他慌忙将琉璃镜按到在矮几上,不能多看一眼。
帐外往来均是巡逻的士兵,他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只得慢步走,隔着微启的帘幕,他看到伊吾朝着大帐走去,也自然瞧见了那软轿里走出来的身影,和身后辇子里被铁链拴着的人。
只是不知道是谁,竟叫伊吾这般人物亲去他的大帐。
想要出去寻兰君,可看到帐外的大汉,却不得不作罢,他如今武功全无,与他硬碰硬,只怕死的快些。
微卷衣袖,他从袖中撵出一只蛹状的东西,像扔石头一般,随意的扔在帐外地上,众人也未在意,只那叫达喇的大汉凶神恶煞瞧了他几眼。
他朝那人一笑,转身进账,饶是达喇凶悍无比,也着实被那笑容镇了一回。
达喇见地上那蛹状物看着着实恶心,一脚踢的老远,没人瞧见,那蛹竟像生了根一般,一头扎进地底,再不见了踪迹。
雅岚图营中,伊吾走后,他脸上带着笑,走向屏风后,此刻竟有些不相信眼前见到的,自娶了兰嫣,他亦极少想还会见着兰君。
只是此次听说兰君随萧子墨来打仗了,他想到伊吾的粮草都是乌蒙国送的,此次,无论如何伊吾大营的粮草也得出事儿。
当日,若不是他也派了人从中作梗,萨迪弩与殑迦二人怎就那么轻易的火烧了伊吾的三万担粮草。
为亲来北狄,他可是下了大功夫。
说起来有些可笑,一国之君为一个女人,几千里的路,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来了,弃了国政,弃了自己的本分。
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肯上前,只盯着兰君,看到她手脚上绑着的镣铐,他皱起了眉。
这大漠深寨里的人,可还真有些本事,竟给她上了这般结实的锁,用他随身携带的宝剑竟然无法将这锁链砍断。
上前坐在兰君身侧,如此倒也好了,省得她逃他追,未免这样的麻烦,他还是暂时不动她身上的拷链才好。
等到了乌蒙,等她成了他的人,再给她开这铁索,到时候,她一介女流,还能逃到哪里去?
回营的路上,天色已暗,几颗星子闪闪烁烁,伊吾抬头,果见一颗猎户星从南边划入轨道,直直指向天狼星中心的位置,将天狼星的杀气堵在狼首处。
兰君的本命星这才没有陨落,只是看那样子,也必历难方可化解。
营帐内依旧没点灯,兴许萧子墨还没习惯,瞎了那么多年,忽然能看见,他也未见得就高兴,况且自己并未信守承诺,将兰君带回来。
“怎么不点灯?”伊吾上前挥手点亮了梨木灯架上的烟灯,却见萧子墨在榻上躺着,以手支额,清闲的很。
“你废我武功是什么意思?兰君被带到哪里去了,你将我囚在北狄大营,就不思虑着西陵境的大军总有法子攻过来么?”
语气轻淡,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废你武功自然是想留下你,兰君他自己不听话,怕是被哪个山寨里的王抓走做了压寨夫人,西陵军想打过来,还得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嘉达嘉诺不是我的对手,纵你修书叫康德来,也过不了伊吾迷林。”
伊吾倒了杯茶,上前递给萧子墨,萧子墨却未伸手来接。
伊吾垂眸一看,只见他指骨断裂,榻上的那只手已经肿起来。
“你的粮草,能撑到何时?”萧子墨反问,像是提醒他,实则是探问。
“粮草之事,不用主上操心,主上倒是对自己也狠辣的紧,这世间难寻的手,若非碰见我这样的用针高手,废了岂不可惜。”伊吾回身,从案几上拿了几片金叶子,将他的手指固定起来,又用银针刺了几处穴位。
帐外响起通报声,“伊吾上将,乌达将军找您。”
乌达?北狄根本没有一个叫乌达的将军,且乌达在北狄语中并不是什么好话,常人也不可能取这个名字。依稀记得,当日在嘉兴泛舟,雅岚图身边跟着的那人,似乎就叫乌达。
萧子墨骤然抬眸,想起方才远远看见的那人,他食指上那颗红聚石,是乌蒙王氏的挚爱。
冷冷看着伊吾,他的声音,凉彻心骨,“伊吾,我只问你最后一遍,兰君在哪里!”
伊吾也为他的语气一震,没了武功,被囚在这北狄大营,他还能有这般气势,真不知道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还是早有对策。
又上前半步,他倾身坐在榻上,拉过他刚固定好的断指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端详了一会儿。
“主上,我也再回答你最后一遍,此后,你最好忘了那个沈兰君,也忘了自己是千魔窟窟主,更要忘了你是西陵国三殿下。”
伊吾抬眸,这话已说的再明白不过。
他断自己一指,只为不受他制约。
主上,你果真还是狠辣,更明白谁更狠谁就能赢的道理。
那我也丝毫不容情了,为制约你,我可以断你十指,纵嘉达嘉诺要救你,也是有心无力,何谈你那个早就想叫你死的父皇。
看伊吾眸中闪过的狠厉,萧子墨索性背过身去,靠在榻沿上,往大帐口瞥了一眼,不再言语。
伊吾警惕的看他一眼,随即往外走去,为何听到乌达叫他之后,萧子墨就有这般反应,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伊吾走后,萧子墨起身到案几前开始整理头绪。
若这个乌达,便是雅岚图身边的乌达,那方才所见那人必是雅岚图。
伊吾又说粮草的事已然解决,那雅岚图,难道会是来送粮草的吗,真是可笑。
北狄粮草虽多出自乌蒙国,可雅岚图一国之君亲自来送,未免疑点。
而想到兰君,萧子墨心里的疑惑瞬间自然解开了。
雅岚图竟是这般性情中人,为一个沈兰君,千里迢迢追到北狄。
他又想起方才那绫罗软轿后的辇子里被扶出来的人,手脚都绑着链子,他虽然能看到事物,可听力却仍旧敏锐。
那几名婢子纵使走的再慢,大漠玄铁铸就的铁链相撞之声,他怎可能听不出来。
大漠玄铁牢固堪比金石,一般的宝剑根本斩不断,这也就正好解释了雅岚图不为那人解锁的原因。
可这人既是跟着雅岚图的,又怎会被大漠玄铁锁住?既然被锁住了,雅岚图又何必自找麻烦,将这等人待在自己身边?
虽此刻不能完全确定,萧子墨心中也立时有了些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