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救我的那个人,是鬼君夕郁。
他一身玄衣,立在我的身后,一只手臂稳稳地抓着我将我往后带了带,另一只修长莹润的手掌却是捏了一张古怪的符,毫不迟疑地朝景璎珞的额头上印去。
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夕郁在笑。懒
他的唇角翘着,眼神却很冷,冰雪似的。
他盯着眼前那个古怪的黑衣女子,语气讥诮又嫌弃,“敢碰我的小绯色?你这怪物!”
符印险些贴上脸,景璎珞面色一变,先前面对我的时候那阴狠而又歹毒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浓郁至极的恐惧。
她紧盯着夕郁的脸孔,嘴唇翕动,步步后退,与此同时,声音颤抖得像是见了鬼,“你……你是?”
夕郁咧唇一笑,“你祖宗。”
话音落定,他指尖一挑,无数张符印恍若箭簇,齐齐朝景璎珞射去。
景璎珞勃然变色,黑袍一动,立刻闪身躲避。
一张张符印射出去,看似毫无杀伤力,可在触及到景璎珞的黑袍时,却会发出金石相撞般砰然有声的响动,我看得又愕又惊,怔愣着不能再动。
几番闪躲,景璎珞已然避开了好远的距离去,夕郁眯眼瞧了瞧她,冷冷地笑,“今次暂且饶了你。”
话音落定,他手腕一动,扯住我,飞身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与景璎珞同在城楼之上的那群兵士根本就没来得及搞清楚方才那个贵气邪魅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已经不见踪影。虫.
御风而行,夕郁一口气将我扯到了上次我和李越被袭击的那片蒲苇丛里。
二人站定,他根本就等不及松开我,就嘻嘻地笑了,“找景璎珞拼命?”
我原本对他挺感激,如今看他一脸昭然若揭的幸灾乐祸表情,不由噎了一噎。
我看他一眼,闷闷地说,“嗯。”
他笑意更深,“你打不过她的。”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话,可又一想,干吗说得这么直接啊?
心中恼他这么长别人志气,灭我的威风,我不由地沉默。
玄衣男子倒是没心没肺似的,探手过来捏捏我脸,“你不信?”
我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仍是不肯吭声。
“嘁。”他笑,随手扯过一根蒲苇,叼在嘴中,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很是没个正经,“我来之前,她不是把你逼到绝路了么?”
我身子一震。
想起那时那刻那险象环生的情景,不由心中一动,我颤着眼睫抬头看他,懊恼的神色渐渐消融。
他自然注意得到我的表情变化,不由得意轻哼,“不是本君来得早,你怕是早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说到这里,他朝我逼近一步,“怎么,救命之恩,你不打算偿还不成?”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是生动,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神情。
我自知蒙了他的恩情,叹了口气,福了身子,很是认命,“多谢鬼君大人救命之恩。”
这话明显他爱听,可下一秒,他又皱眉,似乎不满,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挑,他朝我邪笑,“就一声感谢鬼君?”
我愣了愣,“不然……”
他摊开一双形状优美的手,表情肃然,“不然……你以身相许也成。”
我嘴角一抽。
他绷着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孔,神色很是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架势,“怎么?”
生怕我忘了,他微扬下巴,再次提醒,“本君方才才救了你命,别装忘了。”
“我没忘。”我看他一眼,嘴角抽得几乎要痉/挛,我强压自己的崩溃之情,也努力提醒他,“可我是有夫之妇,不能许给鬼君。”
他修长手掌一挥,一副大度形容,“区区夫妻之名,本君不会放在心上。”
我又是嘴角一抽。
他抬眼催我,“定了?”
我咬着牙根,“没正经!”
他乐,指尖模我脸颊,眼神柔软,语气却暧昧,“恼了?”
我摔落他的手,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几乎就在我转身那一刻,有无数把刀剑从一旁的蒲苇丛中嗖嗖探出,每一把都直直指向我的身子。
惊鸿一瞥的那瞬间,我只来得及看到——在那片蒲苇丛中,有一双又一双阴狠放光的眼睛。
是景璎珞设置的伏兵!
危险迫近,我只来得及惊叫一声,身子便下意识地往后退,耳畔有人邪笑,“你是鬼君看上的丫头,这就慌了可不成。”
说这话的同时,他手臂一伸,揽住了我的腰。紧紧。
我脸腾地一热,又占我便宜!
我又羞又恼,想骂他,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他黑色的袍袖若无其事地挥了一挥,我眼前原本安安静静的蒲苇丛中场景,顿时变得飞沙走石起来。
厉风呼啸,似有鬼哭,玄衣男子以衣袖遮住我的脸,可我依旧瞥得到脚底那令人震撼的狂风肆虐的场景。
只不过是区区一副衣袖,可衣袖之外,是狂风呼啸,衣袖之内,则是淡香盈盈。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信了,这男人,确实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鬼君。
那么……
他……
可否能解浮生劫?
如果能,他应该会帮我的……吧?
扯紧他的衣袖,我垂下了眼睫。
耳畔,他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震动,低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衣袖敛起,风停石住,一切恢复此前安安静静万籁无声的样子。
只是少了那几个黑衣执刀、面目不善的人。
我并未回神,依旧唏嘘,神情怔怔。
玄衣男子撤了衣袖,邪笑睨我,“很吃惊?”
我默了一会儿,抬脸,困惑地问,“他们……到哪儿去了?”
夕郁冷哼,“我打哪儿来的,自然送他们去哪儿。”
“地府?”我吃惊。
他振了振衣袖,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瞥我一眼,不答反问,“你有事求我?”
我愣了愣,月兑口而出,“你怎知道?”
他哼,“早说过,凡间的事,没有能瞒得过我鬼君。”
我抿了抿嘴唇。
他看了看我,转身就走,“不说罢了。”
我着急,伸手扯住他衣袖,“你……你可会解浮生劫?”
他转脸看我,唇角微挑,似笑非笑,“救你儿子?”
有门儿?我赶紧点头,“对。”
他冷哼转身,“不会。”
“哎——”我扯紧他的胳膊,不肯松。
他偏过脸来,笑得魅惑,“我若救他,什么好处?”
我怔了一怔。
他一本正经,俊美无双的面容摆成一副生意人的脸孔,“天下没有不付酬金的生意。你给我什么好处?”
我拧起了眉毛。
他又是冷哼,又要转身。
我真是急了,紧紧扯住他,“你要什么!”
他立刻回头,微笑,“你跟我走。”
“去哪儿?”我愣。
“地府啊。”
他理所当然地扬了扬眉,“我是地府的鬼君,你随我走,不去那里去何处?”
我沉默,拧眉。
他不给我犹豫的时间,转身就走,“浮生劫至多能撑半月,而凡间根本无人能解,不怕你儿子死的话,你大可以继续考虑。”
话音落定,他再不停留,撒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地朝远方走。
眼看他身影越来越稀薄,似乎是要隐去身形,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的腿消失了,腰消失了,身子彻底消失了,只剩一张脸时,我终于忍不住,闭眼出声。
“好……”
“我答应!”
我答应。
只要能救宋小宝一命,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无所谓,只是去地府一趟,我不怕的。
萧惜遇他……
他会懂的。
我亏欠了儿子太多,我不能再不顾他的命。
原谅我没同你商量。
原谅我,再一次任性.
夕郁说到做到,我答应之后,他立刻带我一起去救宋小宝的命。
西祁营帐内,夕郁的身形是透明的,我的也被他施以术法,变成透明。
眼看着宋小宝近在咫尺,我却不能触模,我心头难过,眼圈儿禁不住有些红。等到瞧见那个撩开帘子走进来的俊美男子时,我更是情动,忍不住便朝他奔过去一步。
手腕却被夕郁扯住。
他正将一只手掌悬在宋小宝的脸上施法,眼角余光在向我警告着,“别给本君添乱。”
我怔怔望着萧惜遇那张依旧俊美,却明显苍白憔悴的脸孔,不由得心中悲痛。
夕郁见我不再乱动,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萧惜遇看不到我们,自然也看不到夕郁正在做的事情,他蹙着眉头走过来,在我跟前擦过,根本就没有察觉。
我闭了闭眼睛。
等他在榻前坐定,刚刚拾起宋小宝的小手握住,帐外有人沉声,“萧驸马?”
萧惜遇眸子微亮,似有光彩泛过,“进来。”
进得帐子来的,是李越。
李越绷着那张脸,走进来,在萧惜遇面前三步外站定,面孔很是严肃,“公主她……依旧下落不明。”
萧惜遇身子一震。
李越稍稍躬身,“公主是趁属下不防之时,跃上了城楼,等属下追过去时,她已经……已经不见踪影。”
萧惜遇脸孔一白,握着宋小宝的那只手不由瞬间收紧,“你是说,她在景璎珞手中?”
李越敛容,“有这个可能。”
李越和萧惜遇的猜测,惹得我苦笑连连。
是,怪我行事冲动。
我根本就没同萧惜遇商量,任性妄为地就跑去找景璎珞拼命,谁料她如今也不知是修炼了什么古怪的术法,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倘若不是夕郁救我,我可不就沦落到了她的手中?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宋青柠……
许是想到景璎珞,李越和萧惜遇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萧惜遇想了一想,沉声,“我——”
话未说出,忽地身子一绷,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过脸来,惊诧地看向自己手中那微微动了一动的小手。
就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我和他一起,惊喜地转过了头.
床榻之上,一直沉睡不醒的宋小宝,睫毛微颤,虽然动作轻微,却分明在动。
萧惜遇几乎屏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药石无效的女圭女圭,他那张精美的面孔上,写满了惊喜,更多的,却是惊诧。
宋小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喜极而泣,险些失声,抬手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萧惜遇更是凤眼一动,又喜又诧,根本顾不得想那许多,倾过身子,便拥住了那个苍白孱弱的女圭女圭。
怀抱里,甫醒的女圭女圭将拥着他的这个男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嗓音微惑,喃喃地说。
“你是……”
萧惜遇伸手按住他的唇,示意他休息,嗓音哽咽,“是你爹爹。”
女圭女圭又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了,因为夕郁冷笑着,扯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一同隐了身形.
被鬼君大人带着去地府的一路上,我都红着眼睛。
夕郁瞥我一眼,故意装作不懂,他还主动宽慰我道,“你放心,有我的金丹护体,即便是去了地府,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他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在担心这个。
见我无动于衷,依旧是那副委屈难过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伸过手来捉住我的手,“本君方才救了你儿子,你竟然同本君闹别扭?”
我不吭声。
他盯着我,低低地笑,“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我没有。我抬起脸,眼睛红得愈发厉害了起来,我哽咽着抗议,“你,你好歹让我见见他们再走!”
夕郁看我一眼,见我眸中泪花闪烁,他眼神微动,下一霎,近乎有些愠怒地撇开脸去,冷哼,“不过是分别一段,你便不舍成这般,想本君被你丢下多少年,何时见你为我哭过?”
我哽住。
分、分别一段?
不是再也不让我回人间?
我不解,张了张嘴,正要再问,忽然见玄衣男子脸色一变,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想遇到的人似的,伸手在我腰间一揽,带着我迅速地躲到了一边。
与这个躲避动作同步的,是他展开衣袖的动作,我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宽大且华美的衣袖,是夕郁出手攻击和防备的武器。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要出手送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去地狱,而是……在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在躲人?
鬼君大人,也有自己要躲的人吗?
我想不通。
在我踌躇不能明白的时间里,夕郁已经巧妙地躲开了自己不想见的人,他低头看了看我,俊美的面容上,居然隐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狼狈。
等到见我面色怔忡,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低哼一声,似乎是放了心,揽紧了我的身子,加快了疾掠的速度.
到了地府,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那些鬼差无常们对我恭恭敬敬也便罢了,要紧的是,就连孟婆和阎王大人,对我都极为客气。
我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事,所以并不奇怪孟婆和阎王大人会认得我,可是他们对我的友好程度,实在是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就比如我初到的这一日,孟婆放下了手中熬制羹汤的工作,特意在自己的庭院之内为我/操办了一桌的宴席。
对面的位子上,孟婆的脸孔
虽然可怖,眼神却是慈祥的,她笑微微地对我说,“冥界的东西你怕是不爱吃,婆婆特意托人从仙界弄的瓜果,丫头快尝尝罢。”
孟婆说的没有错,桌上盘子里的瓜果,都是晶莹剔透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只是……我没有食欲。
朝孟婆感激地笑了一笑,我略带歉意地说,“我不饿……谢谢婆婆。”
孟婆看看我,倒也没有生气,她自己随手拿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桃子,眼睛看着手中的桃儿,嘴上却是恍若不在意一般地在同我说,“丫头不喜欢这儿?”
我没吭声。
她笑,“你往常住在这儿的那段日子,可是挺开心的。”
我垂睫,默了半晌,低声,“那时我失忆了。”
孟婆抬脸,看着我,“你不喜欢鬼君?”
“我有夫君。”
“你夫君原本就是他。”
孟婆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眉眼深深地看着我,“萧惜遇本就是鬼君大人在凡界的分身,鬼君就是他,他就是鬼君,不过你认识他们有前有后罢了,丫头何必分那么清?”
要分清的。
我语气笃定,“鬼君喜欢的,是绯色,而萧惜遇,才是我宋青柠喜欢的人。”
“绯色就是你的前世。”孟婆喟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忧伤,“更何况,鬼君他——”
她的话说到这里,猝不及防地顿了住。
我困惑抬眼。
孟婆一脸尴尬的,望着我的身后。
我纳闷儿。
顺着孟婆窘迫的视线转过脸,就看到了刚刚分别不久的鬼君大人。
他换了一身新衣,却依旧是玄墨色的,花纹很奇怪,不像是凡间的花,似乎是冥界才有的曼珠沙华,既妖异,又华丽,衬得那张脸更加漂亮无匹。
我看着玄衣的夕郁,夕郁面孔很冷,绷着,面无表情的。
他伸手扯住我,拉我一起走,与此同时,回头淡淡睨向孟婆,“没事做了是么?在这里嚼舌根。”
这话说得实在狠,孟婆脸上原本就尴尬的笑容,顿时彻底窒住。
夕郁说话一向没有顾忌,即便是面对着一个婆婆,依旧是毫不客气。
眼瞅着孟婆的神色有些挂不住,我觉得尴尬,便朝她歉疚地笑了一下,却不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句抱歉的话来,就被玄衣那位扯紧了手,牵着走远了.
冥界一日,能抵凡间数月,所以在地府的一天,就变得格外地长。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管是孟婆找我,还是阎王找我,要么是没说上几句话我就会被鬼君大人给扯走,要么干脆就是他根本就不许我见他们。
不见他们,我能做什么?
也是有事做的。
比如说,和鬼君大人一起,坐在他宅邸的房顶上面,看星星。
白天也能看星星?没错,冥界根本无白天黑夜之别。
冥界也能看星星?没错,有灵力能使鬼推磨。
抱膝而坐,眼睛盯着头顶那熠熠夺目的群星,我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出声。
“你该珍惜自己的灵力。”
一旁正拎着酒壶自斟自饮的玄衣男人听了,手上动作不由地顿了一顿,他侧过漂亮的脸孔,朝我咧一咧唇。
“你心疼?”
我忍不住蹙眉,“你的灵力,我心疼什么?”
俊美男人脸色顿时垮了下去,“哦。”
二人沉默。
片刻后,我问他,“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他正往嘴里倒酒,眼睛有些亮晶晶的,听到我这句,不由地眨了一眨,“等我烦了。”
“还要多久会烦?”
“快了。”
我皱起眉,“快了是有多快?”
他侧脸看我,不再笑,唇角微绷,“你这么急着走?”
我当然急。
“冥界一日,凡间好多个月,我在这儿耽搁一天的话,萧惜遇不知道要——”
“怕他着急?”夕郁又喝了一口酒,垂眼,笑,嗓音低哑,“你总是只想着他。”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有些落寞的感觉。我望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禁不住便怔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他说的那句“你何时为我哭过”,也不知是怎么的,我心头有些不自在,几乎是月兑口而出地说了句,“我……我是怕不能亲手收拾景璎珞!”
这一句,说得又着急,又迫切,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要安慰他似的。
夕郁听了,抬眼看我,那一眼,看了好久好久。
然后,他突然展颜笑了。
“真的么?”他倾过身子,逼近我。
他离得太近,醇香的酒气扑面而来,我脸孔有些热,禁不住往后避了避,嘴里更是赶紧说,“自、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见我一直在躲,他倒也不为难我,伸手捉住我的手,低头盯着我的指尖看了看,抬眼,笑,“你要打景璎珞,那,我教你术法好不好?”
我先是一怔,然后摇摇脑袋,“我想回家。”
他神色不悦,“学好术法之前,你回不去的。”
我愣了半晌,好一会儿之后,总算捕捉到他言语中的深意,我有些激动,“也就是说……我若是学好了,就能走啦?”
他缓缓点头,“……是。”
“你说话算话!”我兴高采烈。
“自然算话。”
“那好。”我欢欢喜喜,伸手拉起他的胳膊,“你喝够了吗?快教我吧!”
“好。”他随手丢了酒壶,揽住我的腰,从房顶跃下。
那时候,我只顾沉浸在学好了术法就能离开的喜悦当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玄衣男子那翘起的唇角里,漾着的笑不是喜悦,而是苦涩.
夕郁说话算话,他说教我术法,就真的是教我术法。
眼看他能点石成金,眼看他能隔空腾挪,眼看他能随手一挥就隐去身形,我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制。
他那么厉害,看得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死死拽住他胳膊,兴高采烈地求着他教我教我。
夕郁抬手掰开我,难得的没有和我嬉皮笑脸,反倒是一脸身为师父的肃然,“你要学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
我吃惊,“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他神色淡淡,“自然是让你看看了。”
看看?我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夕郁突然似有若无地朝我身后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微动,举步向前走去。
“跟着我。”
他把我带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那里没有闲杂人等,没有鬼差,也没有阎王和孟婆。
到了地方,我四下看看,见四周有哗哗的流水声,几乎能把冥界其他所有的声音都隔绝了,我正要发问学艺何必非要来这里,手腕却突然被夕郁给扯了住。
我转过脸,就看到,他将我的手腕拾起,眼睫垂着,朝我的腕子上戴了一块玉镯。
玉镯剔透,漂亮极了,我怔怔,“这是……”
他没回答我,而是抬起修长莹润的指尖在我手腕上拍了拍,只是眨眼之间,我手腕上那个极好看的玉镯,突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我惊诧极了,“不见了?”
夕郁低头望我,“不许给阎王见,还有孟婆。”
我不懂,于是就皱起了眉毛。
夕郁没等我多问,随手挥了一下,四周的流水声瞬间就莫名其妙地加大,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倾低了身子,凑到了我的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周围水声很大,而他语速极快,我根本就没听清,他已经说完了。
抬起脸看向他时,水声住了,他也直起身了,我怔怔愣愣地仰脸看他,“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明明说了。”
他转身走。
我紧跟着他,“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
“明明有的。”
他加快速度,我也加快,到了后来,索性伸手拽住他胳膊。
他沉着声音,“撒开。”
“偏不。”我不仅不撒开,反倒攥得更加紧了,“说好要教我术法,你却不教,说给我听的话,又故意不让我听到,你——哎?”
我的话没说完,身子却被他抱了起来。
他垂眼看我,“带你去看云海?”
“啊?”
他翘起唇角,“陪我去看吧。”.
坐在云端那一刻,绝对是我前世今生第一遭的奇特体验。
云潮汹涌,颇为壮观,我心潮澎湃,但是难免有些慌,低头看看脚下,我的手一直紧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
夕郁看了看我,笑,“掉不下去的。”
我还是不松。
夕郁无奈,只得在我身旁坐下。
并肩看云海,时间久了,我终于不再那么怕了,扯着夕郁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眼睛盯着云海,我的两只脚微微晃着,眼神却稍微有些涣散,我没转脸,话却是对身旁的玄衣男子说的。
“你有事瞒着我。”
我的话不是疑问句,语气同样是陈述的。
我不傻,除却绯色那些记忆之外,虽然我和夕郁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算不上多,可是他今天的诸多反常举措,我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我的这句话,让夕郁默了一下,然后他就笑了。
我盯着云海,他盯着我,“你观察我?”
我咬咬嘴巴。
他笑,“你多心了。”
这句话,说明他不多想多谈了。
他不想多谈,我逼他无用,眼睛扫到了自己的手腕,忽然想到了那个消失无形的玉镯,我月兑口就问,“你其实并未准备教我术法?”
夕郁微诧,似乎没有想到我居然能识破。
我扬起手腕,“因为你给我这个。”
他默了片刻,笑了。
我紧盯着他,心底明明是满满的感激,嘴里却是轻哼着,“给我这个镯子,里头有你的灵力,是吧?”
他笑,“你怎知道的?”
“因为你让我帮你瞒着。”
他抬起手,揉揉我头发,声音和眼神一样柔软,“丫头很聪明。”
“聪明吗?”我仰脸看他,我也笑了,“聪明的丫头,也有不懂的事情的。”
他笑得温柔,“说说。”
我开始说了。
“我儿子彻底好了?”
“是的。”
“现在凡间过了多长时间?”
“五日。”
“两军开始交战了?”
“确切地说,是三军。”夕郁盯着云海,微笑,“魏凌辞也动手了。”
“我……”
我咬咬嘴巴,犹豫了片刻,终是问出口来,“我……能亲手处决景璎珞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洞若观火,“你会及时回去的。”
被他察觉心思,我脸皮有些发热,却也终归是暗暗吁出了一口气来。
夕郁微微翘起唇角,目光重新转回云海,“还有什么?”
我想了一下,“景璎珞怎么会妖法?”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日,我明明用削铁如泥的阳春雪将她的胸口给贯穿了,可她只是随手一抹,那个碗大一般的伤口就瞬间消失了。
我的这个问题,夕郁回答得极为简练,“她入了魔。”
入魔?
我紧紧拧起了眉,“她……”
夕郁淡淡截断我,微笑,“她寿数未尽,我不便透露太多。”
不方便说她入魔的原因?
我犯难,“那……我怎么找解决的办法?”
夕郁想了一下,“凡间有个人,能帮到你的。”
我蹙眉,想了半晌,忽地眼睛一亮,“景阳!”
夕郁颔首。
“他不会帮我。”
想到景阳,我着实有些懊恼,“为了景璎珞,他和萧惜遇都闹掰了。”
“那就更要找他了。”
“找他?”
“嗯。”夕郁点头,“问他原因。”
我身子一震。
是。自打景璎珞做出那件事情之后,萧惜遇就生了气,他就再也没有和景阳就这件事情的原因,而深入地探讨过。
说起来,景阳倒是曾经和我有过几次话语不多的交谈,可在那些交谈当中,他没有一次例外,全部都是在请求我原谅,乃至配合景璎珞。
如今回头细想,他的举措,不是不可理喻,甚至不是奇怪的。
沉默良久,我点了点头,“好。”
我会去问他.
我问夕郁,“你不教我术法,只用这个镯子,就能对付景璎珞吗?”
他眼神肃然,“对付她的事情,不该你来做。”
不用我做?
我很意外,不由地愣了一下。
他盯着我,“给你镯子,是为了让你保护好自己。”
我鼓着嘴巴,“可景璎珞她——”
“打仗是男人的事。”夕郁眼神不悦,“萧惜遇既然是你夫君,自然该他来照顾你。”
我心中一动,久久说不出话。
他抬手拍我脑袋,“不许任性。她既然已经入了魔,不是你能对付的。”
我张了张嘴,合上,再张了张,“萧惜遇他……”
我想说,他虽然武功好,可也比不过妖法的啊。
夕郁再一次看懂了我的心思,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掌,“他既是本君的分身,我自然会帮他。”
他在承诺。
我骤然仰脸看他,嗓音哽咽,“谢……谢谢你啊。”
他捏捏我的脸,笑了.
我问夕郁,“你给我看那些术法,是为了什么?”
“说过了,给你看看罢了。”
我撅起嘴巴,“我才不信。”
他沉默片刻,终于说,“给你看那些,是为了……让你相信吧。”
“相信什么?”
“相信不管我在哪里,都会帮你的。”
这话说得奇怪,我皱皱眉毛,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就牵起我的手,“冷么?”
我怔怔。
他笑,“回地府吧。”.
那一日,夕郁似乎脾气极好,耐心也极佳,因为我问的问题有许多,他却一直都没嫌我啰嗦。
到了后来,云端的风吹得我冷,夕郁带我回地府了。
回到地府之后,夕郁就进了自己的寝殿,那之后,他再没出来过。
我是被阎王亲自送走的。
他告诉我,鬼君大人说了,我可以走了。
我怔怔的,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就要往夕郁的寝殿奔,却被阎王大人拦住了。
他黢黑的脸孔上尽是严肃之色,“鬼君私自改凡人命轮,被天庭知道了……他是鬼君,知错犯错,总该受些惩罚。”
我呆了一呆,等到回过神来,月兑口就说,“萧惜遇明明已经受过天谴了!”
阎王苦笑,“那点儿惩罚,大得过一个人死而复活?”
我脸白如纸,说不出话。
阎王催我,“天将即将来执法,你快走吧。他最好面子,定然不想你见他丢脸的。”
我哪里肯走,吵着闹着要去见他。
阎王无奈,喟叹一声,“他突然把你接到地府来,是为了什么,你不明白吗?”
我动作一滞。
他再次叹,“你陪他看了星星,陪他看了云海……足够了。”
这话像是刀子,割得我喉咙疼,心更疼。
阎王摆摆手,“快走吧。”
我心痛摇头。
身后有鬼差迎上来,作势要押住我,我甩手躲了开,上前一步急切地问,“他,他会受何惩罚?”
“削去神籍,受十道天雷击打,再被押往灵山……永世镇/压。”
我身子巨颤,闭了闭眼,泪如雨下,“他……会死么?”
“不会。”阎王答得很快,“他有凡间的分身,只要魂魄一日不散,就不会死的。”
我哭得几乎要站不直身子了。
就在这时,身后有鬼差上前,走近阎王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阎王浓眉一皱,“来了。”
天将来了?我心疼焦灼,拔脚就要上前。
阎王看到,脸色一变,袍袖一挥,一阵阴风刮过,我便失去知觉了.
等我醒来,是在景阳皇宫外的一片草地上躺着。
他让我找景阳问个原因,所以阎王就把我送到了这儿。
一定,是他特意嘱咐了吧……
我又开始眼泪往下砸。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抹声音。
低沉,清雅。
它在说,“你别难过,是夕郁欠小绯色。”
是他。
是那句被水声遮掩了的、我未能及时听到的,他的话.
下一章就彻底结局了,断更好几天,但每更字数会很多,谢谢亲们体谅。
澈澈新文《我有相思不可言》,即将开写。
谢谢你们,一路上陪我。担待和支持,我铭记在心,我爱你们,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