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走出了金銮殿,我搀扶着老申头朝着宫门外走去,身旁身后,全都是我们申家的犬牙,呸呸,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友!
“少师年少有为,有胆有谋!朝堂上不畏权势愤然进言,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少师的胆色与谋略着实令下官们佩服佩服啊--”户部尚书徐克边走边拱手奉承道,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尽是谄媚之色。
其他朝臣亦是随声附和,讨好谄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徐尚书过赞了,”老申头叹口气故作无奈的摆摆手:“这个臭小子心直口快的厉害,有什么说什么,又不会变通!唉,你们说说,他这净是得罪人的性子,这不是让人愁吗!”
徐克郑重了脸色,面带崇敬之色的冲老申头拜了拜,又冲我拜了拜:“少师忠贯日月,赤胆忠心!为了大兴,为了圣上,大义凛然,不屈威武强势,更不惜以身犯险冒死进谏!置个人生死与度外,试问这天下人能有几人有这番的勇气和魄力!朝廷上有少师这般的忠烈之臣,实乃我大兴之福,百姓之福啊!圣上英明,刚刚在朝堂之上不是也万分欣赏少师的敢言直言,赞誉少师是我大兴难得的治国良臣吗?所以太师勿太忧虑,有子如此,父复何求啊!若是犬子能有少师的一个小指头的能耐,下官也就此生无憾了!”慷慨陈词完毕,不忘用饱含羡慕的目光仰望着我爹,直看的老申头一张老脸乐成了灿烂的菊花。
怪不得哀帝他对爷我的阿谀奉承简直就是百听不厌,听听,徐克这狐狸的一番奉承,简直就奉承到爷心坎里了!甜的就像蜂蜜一般,爷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
“哈哈哈,徐尚书谬赞,谬赞喽--”
“下官岂敢胡言?都是老太师太过谦虚了!”见前方地面上有些积雪未散,徐克忙上来搀扶住老申头另一边的胳膊:“老太师慢些,这地上滑,别磕着。”
拍拍徐克的手,老申头抖动着雪花般的胡须不胜唏嘘:“老喽--再过三年就八十了!老朽真的是一把老骨头了。别的不求,只求百官能齐心协力将大兴天下治理的太太平平的,那老朽也就能安心的向圣上乞恳告老还乡喽!”
“老太师福寿安康,老当益壮,定会长命百岁的!皇上万岁,老太师百岁,您老还要陪伴皇上二十几年呢……”
“再活个二十几年还不让人给恨死。”又那个不温不火的话突兀的插了进来,刹那间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停下了脚步,我扭过头看着随着轮椅缓缓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过来的司徒绝,低头搓了下鼻子,昂头一笑:“我道是个什么东西在嘎嘎的叫个不停呢!回头一瞧,哟!了不得了!原来是我们大兴‘曾经’叱咤疆场的西南王啊!失敬,失敬!”
曾经二字咬字极重,只要不傻的人相信都可以听出其中的讥讽与侮辱之意。
不知是不是对我接二连三的挑衅形成免疫力了,我诧异万分的发现这回狂傲冷酷的他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平静的恍如得道成仙的高僧!
转性了?
抑或爷挑衅人的本领降低了?
看来爷该检讨检讨了。
“怎么,本王没有为你的寻衅而动怒,令你很失望吗?”斜靠在轮椅椅背上,他冰寒的冷眸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我,有型却冷硬的唇线向上微挑,似勾非勾,似笑非笑,给菱角分明的冷面增添了几许连我自己都以为花了眼的邪气。
薄唇再启,不疾不徐吐出的话语却令我差点气煞了肺:“那是因为,在本王眼里,你根本就是个跳梁小丑!为你这等小丑儿生气动怒,着实没有这个必要。奸臣,这个答案你可曾满意?”
跳梁小丑?!!
他骂爷是小丑!
他竟然敢骂爷是小丑!!
格老子的!爷丑吗?爷哪里丑了!!
竟敢将跳梁小丑和爷相提并论!
爷不明白爷究竟和跳梁小丑哪里相像了!!
司徒绝,虽然爷装了十八年男人,连自个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但是,爷骨子里终究还是个女人的!
女人可都是小心眼的我告诉你!!
司徒绝你完了!
完蛋了你!!
大祸临头了你!!!
惹了申家老鼠或许你会死,可若惹了申家小鼠,那你会生不如死!!!
在我怒火冲天眼看着就要冲上前去和司徒绝厮打的那刹,爷那蓄势待发的胳膊不设防的猛地被人一拧,霎时疼的爷嗷的惨叫一声。
双眸喷火的将头甩过,待对上老申头那警告性的鼠目,脑中一震,刹那间由沸腾状态直线下降至正常体温。
好哇,差点就中了司徒绝那个小子的奸计!
想激起爷的怒气,待爷失控做出些什么失常的举动时,再抓爷的把柄?
好小子,阴险狡诈的很啊!
想抓爷的小辫子?呸!下辈子吧!
纤手轻抬,姿态悠然的拂去狐皮大裘上飘落的雪花,我满脸平静的扭过头,若无其事的搀扶着老申头继续上路。
老申头、在场的官员以及司徒绝无不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因为他们着实不明白平日里好恶斗狠、不可一世的我,怎么今个就这般甘愿的败下阵来,不动声响的落败而归?
落败而归?怎么可能!
申家小鼠若是肯吃亏,那整个大兴的人名都得倒着写!
在老申头不解的神色里我的脚步一顿,杏核眼一瞪,假意怒叱的冲着众大臣道:“看什么看!非得让爷得理不饶人,和一个身体有障碍的人过不去你们才满意?告诉你们多少遍了,做人要厚道,要有同情心和爱心!尊重和保护残障人士,人人有责,懂不懂啊你们!即使你们心里面不以为然,但样子总该做一做的不是?看见身体有缺陷的人,不求你们这些没悟性没爱心的人给予爱的鼓励,但最起码不要幸灾乐祸,更不要欺负人家啊!要是实在看不顺眼,你们大可以见了他来就绕道走,远丢丢的躲着呗!好好的人就这么突然成了个废物,想必是难以接受,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我们应该谅解,大度一点,宽容一些,何必跟这种人较真呢不是?万一落得个什么欺负残废人士的恶名,你们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在道上混呢!”
话虽对众大臣讲的,可我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带着挑衅往后瞥去。在余光中,我看见了双完全被怒意浸伐的寒目以及一双青筋暴起,将轮椅扶手生生掰断的铁掌!
谁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只觉一阵突来疾风骤然扫来,在眨眼的瞬间,我整个人已从老申头的身旁移到了轮椅旁!而脖间,则紧箍着一只足矣扭断我纤细脖颈的钢铁般骇人手掌!
“奸臣,你着实令我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牙怒吼,此时的司徒绝霎时化身为来自地狱的撒旦,一双阴骘鹰眸笼罩着令人胆颤的黑色凌光,杀意尽显!
眼眸微眯,我扬唇轻笑,笑的轻狂,笑的放肆:“司徒绝,既然忍无可忍那就不妨杀了爷。杀啊,有种你就杀啊!用不用抬高了脖颈让你拧啊?”
边说着我边将下颌使劲的往上扬着,唇角斜着,鼻子歪着,眼睛挑着,活生生的寻衅嘴脸。
“你当真以为本王怕了你,不敢杀你?!”
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抬眼看着他,扬唇,笑的别有深意:“你敢杀我?难不成真的不幸被爷我言中,西南王要造反了?”
“你!”放在我脖颈的手一震。
司徒绝对上我眼睛,瞳仁里黑浪翻滚,暗沉幽幽,诡异莫测,饶是我看了好一会,也说不出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情绪。
“我怎么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西南王,在今日前,或许你杀了我会有些麻烦招身,但总的来说对你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但经过了今日,你当真以为你还杀得了我吗?换句话说,你敢杀我吗?”皇帝老儿虽昏,却不傻。今个虽然被你的感情攻势迷得稀里哗啦的,勉强信了你的说辞,但若回去细想,难免不心生疑窦。倘若在这个时候杀了爷,那他岂不是要将造反的罪名给落实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司徒绝岂会不知?陷自个于万劫不复境地,他西南王岂会?
所以,一句话,他司徒绝不敢杀爷!
见司徒绝半眯着危险的鹰瞳若有所思的直盯着我,我伸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肌,冲他眨眨眼:“告诉爷,是不是很后悔当日没将爷给弄死?”
松开我细女敕的脖颈,他猛地一把揪住我放肆的手,狂暴的一拉,爷我的大半个身子就趴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而爷的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就个他那张死人冷脸不足半寸!
阴寒的盯了我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直至盯得我浑身发毛,他才微错开我诧异的脸庞,缓缓前倾健硕的身躯,冰冷的唇逐渐凑向了我的耳畔,声音低缓醇厚,一启一合中带着仿如死神般的致命蛊惑:“想不想试试,本王有没有胆子将你剁了下菜?”
杏核眼霍得一睁!
这话的意思,莫非暗示着……
难道他真的……
天!怎么可能!!
惊耳骇目,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我这回真的是吓到了,仅仅为那个可能的猜测。
我的反应令他满意的勾起了唇:“怎么,吓到了?朝堂上义正言辞的劲哪去了?话又说回来了,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一语成谶,你该高兴才是!”
伸出右手如电迅速合拢成爪状,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在他惊诧震怒的吃人目光中粗暴的向后扯着他的头发,拉着他的头皮逼得他的冷面寒脸与我对视。
四周传来了骇然的抽气声,我浑然不顾,逼视着他,阴狠的斜起了嘴角:“奸贼,等着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说罢,在他动手前我自觉的将犯罪的右手松开,低头看了眼被他紧攥着的左手腕,低声喝道:“放开!”
司徒绝面色铁青,扯着我的手腕将我如麻袋般凌空丢出,带着怒意冷森森的冲着我飞走的方向开口:“还是那句话,奸臣,你着实令我忍无可忍!”冷冷将手一挥,身后的侍从立刻推起轮椅,转瞬间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天儿--”
“少师!”
“快、快请御医!”
……
西南王府别院,莫子谦正饶有兴味的把玩着茶桌上的紫砂壶,忽听外面一阵声响,知是司徒绝下朝回来,放下紫砂壶,站起身走向门口。
待见了司徒绝寒气森森一脸冷怒的鬼模样,莫子谦心中顿时猜到了几分,桃花目一荡,美唇一掀,笑的有些花枝乱颤:“看来这申家二鼠着实厉害,连七情几乎不动的冷面王都能给气的七窍生烟,着实令人惊叹,佩服!”
凉凉的瞥了眼笑的毫无形象可言的莫子谦,司徒绝冷哼一声:“不知去朝堂给我收尸的时候,你可否也能笑得如此灿烂?”
“瞅瞅,气的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呢!还收尸,收……收尸?!”笑僵在了俊颜上,莫子谦不可置信的看向冷言冷语的司徒绝:“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没这个功夫!”月兑下外套递给前来伺候的下人,司徒绝任身后随从推着轮椅来到暖炉前,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暖炉里跳动的炉火:“我低估了申家小鼠的能耐。说起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差一点,今个朝堂就成了我司徒绝的葬身之地!申家小鼠,的确不容小觑,其狡诈奸邪的程度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
“真的这般厉害?”莫子谦将信将疑:“比起硕鼠来怎样?”
“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理会莫子谦惊震的神情,司徒绝墨瞳幽暗,渐入沉思:“不了解他的人,通常会被他那嚣张跋扈的假象给骗,认为他与那些仗着家中势力就无法无天的纨绔无知的官家子弟无异。无可否认,我刚开始亦没将他这个小人物给放在眼里,不认为就这样的人会对我构成什么危害。可是我错了,一开始的轻敌就差点将我给陷入万劫不复境地!在真正与他对上的那刻,我才了解到这个人是多么的不可令人忽视!他思维敏捷,辩证有理,步步紧逼,见缝插针!可以将黑的讲成白的,亦可将白的演成黑的!他演戏俱佳,简直就是个中高手!知道演戏的最佳境地是什么吗?那就是即使你明知道他在演戏,可看着声情并茂的他,你会觉得他不是作假,他所讲的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不虚假。说起来也可笑至极,今个在朝堂他质问我的时候,有那么刹那,连我自己都以为他就如他所做戏的那样,是个直言不讳忠肝义胆的忠臣,而我,就是他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狼子野心的奸臣……虽然大智若愚这个词用在这等奸臣的身上算是糟蹋了,可我还是不得不说,申傲天这个人若是能改掉身上的那股邪气,指不定是个旷古奇才!可惜了,他那股聪慧劲不用在正路,这就造就了大兴的第一奸臣!子谦,你说,这样的人厉不厉害?”
听至此,莫子谦两道入鬓的剑眉拢起,面露忧色。
这样的人连绝都觉得棘手,更何况是性情耿直的爹呢?
似乎看穿了莫子谦心中所想,司徒绝轻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回去好好安慰安慰莫老太师吧!让他看开点。今个在朝堂上,你爹他,可谓是受了不少委屈……”
莫子谦俊颜一凛:“申家鼠他们又刁难我爹?”
“你爹对安公公的枉死悲愤异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摘帽请辞,结果可想而知!申家小鼠丝毫不顾及莫老太师的脸面,冷嘲热讽,百般奚落,更甚威逼利诱,直逼得莫老太师连连退让,颜面尽失!唉,回去看看你爹吧,那么大的岁数了,动气不得……”
申家小鼠竟然猖獗如斯!
莫不是真以为他莫子谦是吃素的吗!
申家小鼠,看来我莫子谦是时候该会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