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的人赶来的时候,森田太郎已经从车里爬了出来,曼生跪在地上,试图推开那吊臂的钢架.
那台打桩机于她而言,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座庞然大物,她又哪里能推的动。车顶正中往下凹去了一大块,一边的车门斜斜的躺在地上。另一个车道上,吊臂恰好砸中后座,已经出现了伤亡,哭声,叫声……这一切,在阴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的惨烈。
曼生能隐约看见苏七七身上穿的衣服,她知道,七七就在下面,她甚至,已经能看见暗红色的血迹。
森田太郎拉住她,“温曼生小姐,你流血了。”
“滚!”曼生眼里几乎要充血,若不是这个森田太郎信誓旦旦说会节约一半的时间,绕了道走,又怎会碰上这该死的工地累。
“七七要是有事,我要你好看!”曼生咬牙切齿,眼里仿佛可以迸出火星子来。
当急救队的赶来,把苏七七从车子里小心的搬出来,身子被移动的瞬间,苏七七清楚的觉得晕眩恶心到了顶点,整个人的内脏像是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心里却隐隐约约的有个念头——她没死,她死不了萌。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便彻底罢工。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毫无意外的被放倒在急救室,一片嘈杂的人声里,她似睡似醒,眼前朦胧无比。
手背上戳着一根针,连着一个点滴瓶,瓶子里的药水还有很多,旁边还挂着一个半满的小瓶子。依稀辨认出许多晃动着的白色身影,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浑身都仿佛被撕裂了一样,疼痛让她有一瞬间的清明,便下意识的想要起身。
她不能待在医院,再也不要这样躺着,她张了张口,竟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别动!”
耳边是冰冰冷冷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苏七七努力睁开眼睛辨认,是一个一身白衣,戴着口罩的男人。
“可能有些疼,忍耐一下。”
意识逐渐回流,苏七七终于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扭头想要去看看曼生,颈子上传来一阵更锥心的刺疼。
“别动!”医生又提醒了一声。
苏七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曼生,千万不要有事……她忍住疼,想要转头,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的厉害,眼眶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视线更加模糊。
“再忍一忍,马上就给你上麻药。”那医生看她一眼,以为她疼的受不了。
她的伤势并不重,把曼生推出去之后,她便顺势倒了下去,正是侧卧的姿势,伤便集中在左边半个身体,她来不及护住头,猛烈的冲击下,扭伤了脖子,又外加轻微脑震荡,万幸的是,这些并没有危急生命。
最让人着急的是,自打她出了手术室,就开始昏迷低烧,连着吊了一夜的药水,热度也退不下去,接着便连续四天不睁开眼,口里还不停地发出一些模糊的呓语。
苏七七做了个冗长却又飘渺的梦。
观主妈妈给她穿了新衣,白色的小袄儿,外面套着蓝缎子的小坎肩儿。像是旧时大户人家的小姐穿的,坎肩儿上还有一行密密扎扎的扣子,黑绸子裤子,鞋面儿上绣着花儿。
女乃女乃弯腰看着她,笑呵呵的说:“漂亮的小姑娘。”
她笑嘻嘻的。
妈妈说,“这花儿可是女乃女乃替你绣的。”
“谢谢女乃女乃。”她嘴巴很甜。
她倚在女乃女乃的怀里,听着女乃女乃与妈妈说着话,大概在说南华经,偶尔听到几个晦涩的字句,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
妈妈把她接到怀里,怪嗔道,“这孩子!”
镜头一转,她在饭店里端着托盘,老板娘的嗓子很是尖锐,说,“就知道丑人多作怪,笨手笨脚的。”
她刚刚打翻了一盘上海式的糖腌熏鱼,出锅的时候,大厨还提醒她,这是今天一位很重要客人的。她不知如何替自己辩解,那几个客人盯着她猛瞧,就为了看她眉心那处印记,那眼神复杂的,仿佛她是一个怪物,让她不敢去揣测其中的意思。
“行了行了,苏七七,阿姨也仁至义尽了,这菜我也不要你赔了,这钱你拿着,赶紧回家吧,你在我这儿,只会吓跑我的客人……”
……
最后,无边的梦里变成一片血红色,周边都是血。观主妈妈就躺在血泊里,睁着眼睛看着她,妈妈说,“七七,你要好好活着。”
她想哭,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
醒转过来时,全身都是黏湿的汗意,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筋扯着,一直突突的跳,她觉得口干舌燥,一阵阵发麻的头皮提醒着她,她还没有彻底从那梦中月兑身。
恰是夜半时分,床头灯柔柔的亮着,病房里非常安静,她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手背全是青青紫紫的针痕,也不知究竟吊了多少瓶水。
身上仍是没有一分力气,眼前亮亮的似是绕着一层水雾,看久了东西便会觉得晕眩。
她觉得累,便重新闭上眼睛,开始醒醒睡睡。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总也记不起来自己是谁,这又是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感官便会格外的敏锐,听得到悄然走动的声音,有人靠近了她的床,似是弯下了身子,握起她的手,替她撸好头发。这感觉极熟悉亲切,心一安,便睡的沉了。
再醒来,却已是四天后。
窗外的天空还没有全然亮起,朦朦胧胧的光亮点亮了屋内,窗帘半掩着,睁开眼,可以看见外面湛蓝的天空。
她发觉自己的手被握着,转了一下眼睛,却蓦地跌进一双黑眸里。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瞳孔一缩,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似是呆了一下,下一刻,脸已经放大在眼前。
苏七七细看着他,看了有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曼生……”她犹疑着,“曼生怎么样了?”
“嗯?”他并不回答,只是牵了一下唇角,“肯醒了?”
她这样看他有些累,想要歪一下头,才觉得脖子又酸又疼。
温浮生看出来,手掌贴上她的颈子,轻轻摩挲,“伤着了,不要乱动。”她却不安的,惶恐的看着他,“曼生,她没事吧?”.
“她没事,蹭了点皮,你现在还有空去管别人有没有事?”温浮生语声轻柔,既是无奈,又是庆幸。他从她颈子上收回手,轻轻的替她撸好头发。
苏七七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心里有多害怕,多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噩梦一场。
她眼里起了雾,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汗水浸透过一样。
温浮生发觉不对,再细看,原来她哭了。他心里一慌,轻轻拍她的发顶,竭力安抚着。
她却哭的更凶。
温浮生从来都没把她想象成女超人一样,可也没料到,她的泪腺会如此发达,他替她擦去一点,便会有更多的湿润冒出来。
他的手掌轻轻抹掉她眼角滑出来的眼泪,柔声问着,“是不是很疼?医生说,等你醒过来会有一点疼,毕竟全身都是伤……能不能忍着?我问过了,止疼药最好不要随便吃……要真是忍不住,就不要忍,我让护士送药过来……”
他有些喋喋不休的劲儿,苏七七不管。
心里绷着的某根弦突然的就断了,忍了十年的眼泪终于在这时候决了堤,她要哭,必须哭。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什么,温浮生细听了许久,才分辨出来,说的是“对不起”。
他不知道她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是为自己没照顾好曼生而难过。他抚慰着她,慢慢的抹去她脸上的湿润,他说,“你救了曼生,是你救了她。”
苏七七哭的累了,眼睛都干涩了,便更觉有气无力。
她看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捉住他的手,声音里有着哭后的沙哑,她问,“你手怎么了?”
侧手背根处,像是一处……烫痕?
温浮生反手看了一下,说出来没人信,他笨手笨脚的,竟自己失手打翻杯子,烫的。一杯茶,刚沏好,滚热滚热的,就这么翻在手背上,却不疼,一点也不疼,又或是,忘记了疼。
下一秒,Judy敲门进来,脸色难看,说是接到了日本那边的电话,出事了。
曼生在电话里抽抽泣泣的,说七七都是为了救她才这样的……他听不下去,直接把手机丢给了旁边的人。
航线临时申请不下来,赶到东京,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第六个小时。
他上飞机的时候,报纸上已经出来了对此次事故的报道,头版头条,大大的黑体字:东京,侧翻的大型打桩机横卧街头。
他不敢细看,匆匆扫了一眼,2人死亡,7人受伤,2人重伤。
这个数字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杜煦让飞机上的医护人员,趁着这个空隙,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下伤口,他看着手背上红色的肿痕,心里哽的厉害。
直到这一刻,看着她安静的望着自己,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温浮生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微笑,“不小心,烫的。”
苏七七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干净,透着担心,“怎么不仔细着点儿呢。”
“不要紧。”他的眼睛发热,手抚上她的发顶,“不怕告诉你,就是说出来,也不嫌丢人。”
他的身子又往下倾了一分,离她更近。他的气息里带着烟草味,呼吸柔柔的喷吐在她的脸颊上,裹住了她整个人。
“苏七七,我这次被你吓到了,我那么忙,我有一堆事都被你给耽搁了。我告你,就冲这,你要不赶紧好起来,你要再敢这么吓人,试试的……咱俩没完!”他咬牙切齿的,唇角却牵出了一抹弧度。
他的眼睛里有着杂乱的血丝,他的目光里也缓缓升起了露.骨的温度。
苏七七一言不发,她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是她。他的鼻尖渐渐的贴上了她的鼻尖,她咽了一口吐沫,心跳蓦地急了,她有些招架不住,脸慢慢的就热了。
眼睛里的隐形眼镜在昏睡的时候,已经被取下了,她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清楚了,并不逃避。
他的脑袋遮住一丝光线,他的眼里,似有水光流动。
她抿了一下唇,唇边有浅浅的笑涡,若隐若现。
温浮生的拇指缓缓抚过她唇边的小小笑涡,轻轻摩挲,慢慢的,倾身过去,落下一个意味十足的吻。
苏七七没有拒绝。
似是响起了一声轻叹,屋子里缓慢的升温。
步调闲适却又深情款款的一个亲吻,代替了所有华而不实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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