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有回应。他就踌躇这是上去敲门呢还是再等等.
“进来吧。”还是祖母开的口。
他推门进去,就见二老一东一西各据一张花梨禅椅,祖父对着祖母的方向,祖母却对着他,说:“去让你母亲准备开席吧……再替我请你爷爷出去。”
叶崇磬就听祖父哼了一声,笑着说:“是,我母亲就是让来问问,都在等着您二老呢。”他看看祖母,又看看祖父,“爷爷?”
叶潜听到这儿,手里的拐杖重重的捣了一下青砖地面,真个儿是有金石声,气呼呼的用拐头点着叶崇磬,却对着那边的妻子说的:“真是你的好孙子!”
叶方培芬听的这一句,才转身正对着叶潜说:“我的?对,我的。就算不好,比不得那些会唱会做的,也总是规规矩矩的好孩子。”她端坐着,目光清湛,言语切金断玉。
叶崇磬听着这句“会唱会做”不禁心里叫苦,心知祖母这话就是直照着祖父的心病去的。果然叶潜脸色顿时更青。叶崇磬低着头不说话,明白这时候一开口不管说什么才真是火上浇油的。就听祖父说着:“你……都多少年了!砍”
叶崇磬听祖父声音都发了颤。
“多少年?凭多少年过去,事儿也还是事儿——当着小辈,别让我再说出好听的来。”叶方培芬冷笑着,“今儿这日子,等下少不得坐到一处吃饭,别让孩子们为难。你今儿照着我发火也够了,我一句话都没回;倒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我跟你现在,有什么相干的?你请吧。”
叶崇磬见爷爷站起来,手脚都在抖,急忙过来扶着,不料叶潜拐杖再一戳地面,愣是不让他近身,再看了妻子一会儿,一扭身子往门外走去。叶崇磬看祖母一眼,急忙跟上去。
叶潜又猛的转身回来,说:“我们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一点儿不念着当年的好?”他说完推了一把要扶着他的孙子,健步如飞的穿过园子而去。叶崇磬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夹道处,就看见崇磐崇岩早就等在那儿,急忙示意他们接着老爷子,自己回身去看看祖母——老太太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那一把碧玉珠子,正数珠儿呢,显见着心里定是乱到极处。他便站在一边,也不敢惊动。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睁眼看他,看着看着,就说:“说我不念着当年的好儿?就是念着,才到了这一步……”
“女乃女乃。”叶崇磬蹲下来,握着祖母冰凉的手。
老太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看清楚眼前是孙子,深叹了口气,说:“是小磬啊。玩”
“是,是我,女乃女乃。”叶崇磬说。他心知祖母大约是把他看成了祖父,刚刚那一瞬,也许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您炕上歪一会儿?坐了一天该多累。晚饭还早着呢,我这儿陪着您,等下饭得了叫您。”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顺从的由他扶着上炕去歪着了。
叶崇磬坐在炕沿儿上,就听祖母说:“你心要是定下来了,哪天带她来见见我。我再看看的。”
叶崇磬怔了下。看看祖母。老人家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吐字却极清晰。
“我料着,你这事儿,不那么容易。”老太太缓缓的说,“当年你带菁菁给我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孩子什么都通透,唯独动了这儿,犯倔。”
叶崇磬只觉得心里一乱。
“我不是说你错。你若自觉拿的住、扛的下、非她不行,再怎么着,你也能成。”
“女乃女乃,千千万万的事情,若算计,也许都能算计到手。唯独这样,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老太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叶崇磬觉察到祖母看向他的眼神里,倏忽间便充满了鹰一般的凌人锐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祖父对祖母的爱恨交加。对他来说,祖母是这样一位性子刚强、英气逼人的爱人,压力想必失常会有。最困难的时候祖母是做到了不离不弃、承担了几乎全部的家庭责任,而祖父落难时与一位坤伶的忘年恋成为一把利刃割断了祖母对他的信任,也成为他们婚姻无法弥补的裂痕。几十年来祖父虽有悔意百般弥补,奈何宁折不弯的祖母绝不留转圜的余地,两下里拧着,总让人无可奈何……
叶崇磬挪了下位置,就听祖母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不说别的。这事儿,另议。”
老太太抽回手去,搭在一处,闭目养神。
那干瘦的有些变形的手指略颤了一下,叶崇磬转开了眼——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隔了门,听出是崇岩的声音,他站起来去开门……
……
屹湘在厨房里帮忙切着水果。
她回来换过衣服,便恰好赶上晚宴开席。宴席只有几桌,占了前面一个花厅,都是家人和潇潇平常亲近的朋友。不但晚宴吃的热闹,这会儿还都聚在花厅里玩着,不时的传来笑声。
屹湘听了一会儿,水果盘也就帮忙摆好了。
想着席上就没见姑母,便端了一盘子水果,挨间儿房的模过来。偏偏都没有看着姑母的影儿。到了父亲书房门口,她敲敲门进去,书房里也没有人。她进去,刚把果盘放下,就听呼啦一声,她心里一惊。
邱亚拉坐了起来,看见屹湘吓的几乎呆在那里的样子,说了句:“待能怎么着啊,你就吓的这样。”
“您怎么藏这儿了?叫我好找。”屹湘过去。心兀自怦怦乱跳。
邱亚拉伸了个懒腰,说:“酒喝多了些,只记得回来是跟你母亲一起上的车,余下的便不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几点了?”她说着抓了屹湘的手腕子看表,哟了一声说都这早晚了,“外面还闹哄哄的?”
“听着动静是往潇潇房里去了。有的顽呢。”屹湘坐下来,小叉子叉了新鲜的草莓给姑母递过去。听听外面,笑声不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这在素日的深宅里,想都不用想。
“顽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都是有分寸的人。难道闹洞房还真有整宿的闹的?”邱亚拉吃着草莓,“都谁在?”
“就那几个人。”屹湘拢了袖子,低头看着袖口上的一截棉线,拽了拽,没拽动,探齿去咬。